事發後,警察調查413病房外走廊監控,發現無人靠近該病房,也就是在盧宣文死亡的時間段內,他病房內,並無其他人。
最開始入院時,盧宣文本來有室友,但他切換成盧醫生後,對著護士語重心長:我覺得我這個病,需要一個人住,因為我晚上會特別焦慮,整夜失眠,而室友的存在,他們的瘋癲狀態,會促進我對生命的胡思亂想,對生活產生畏懼,加重我的分離症狀。
護士把情況反應給關醫生,關醫生和院長一合計,覺得盧醫生是個人才,應該滿足他的需求。
隨後,盧宣文便住進了413病室。他不屬於重型精神病性精神障礙,沒有自殺傾向,發病時,頂多大哭一場,或者縮在角落裡,畏首畏尾。所以病房內未開啟全程監控,薛進萍會定期來探望他,醫生跟她反應,盧宣文是急性發作,預後較好,經過心理治療,一年內可緩解。
接近4月份時,薛進萍見兒子可以正常交流,便放心了些,在家裡收拾著,準備接他回家。
結果沒想到五月份剛開了個頭,就被通知,兒子涼在了醫院裡,還涼得不明不白。
聽到“被嚇死”這種推測,薛進萍更加火上澆油,她堅信,醫院虐待她兒子,要麽是惡毒的護士,受不了他大哭大喊,威脅讓他閉嘴,說要把他心肺挖出來,做成人體標本,要麽就是非人哉的醫生,見他膽小好欺負,拿他做實驗,超過了他的承受范圍。
什麽突然轉換成“盧醫生”,什麽精通精神病學,都是醫院瞎編的,為了掩人耳目,把盧宣文孤立起來,方便下手。
院長秦令舒為這事,也是哭笑不得,病人死亡,或者情況惡化,對醫院只有壞處,她不明白,為啥有些病人家屬,比病人還偏執,像有被害妄想症,總懷疑醫院是個邪教組織,醫生護士是一群男巫女巫,隨時準備拿病人開刀做法。
負責此案的警察,沒能確定盧宣文的死為他殺,因為條件不符,法院沒受理薛進萍對醫院提起的訴訟,盧宣文的死便成了一個謎。
若說他真是看到什麽而被嚇死,也太過離奇,因為房間裡乾乾淨淨——病床,床頭櫃,椅子,空調,窗戶窗簾,還有門。東西就這麽點,想藏人都難。
不過他死時,面向窗戶,可能在窗外,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當時正值夜間,通過窗戶,可看到附近樓層的燈火,除此之外,一切都隱藏在夜色中。警察做過犯罪模擬,一名女警扮作盧宣文,晚上八點半,在病房內準備休息,她假裝不經意間看向窗戶,但並未發現異常之處。隨後,她退到門邊,按壓門把手,瘋狂抓門,不時轉身看向身後。
模擬結束後,隔壁的男警問她,有蹊蹺之處嗎?
女警搖了搖頭,表示:這就是一間普通病房,別說出現詭異之處,就連燈管接觸不良、房頂漏水等恐怖片必備要素都沒有。
警察詢問過關醫生,他認為,癔症發病時可出現精神病性症狀,也就是幻覺和妄想,只是內容不太固定,多變化,並且易受暗示。
若盧宣文不是因為親眼目睹了什麽,那可能是他想到了什麽,可能是天馬行空的幻覺,讓他倍感恐懼,也可能是日常生活的細節,以前沒注意,但他突然想起,細思恐極,被嚇個全死。
負責照顧盧宣文的護士回憶,盧宣文的妄想症狀還好,比較接地氣。
他大哭時,會哭訴,覺得自己被社會拋棄,房價太高,自己工資太低,奮鬥無望,以後只能住地底下,他都準備挖坑,在地下建座房,以後死了將就埋在那兒,但又一想,挖出坑後,還要裝修,要買瓷磚、家具、電器,還要牽電線,而且地下還沒有WiFi。於是他哭得更慘了。
關醫生仔細分析他的妄想內容,以及導致他癔症發作的心理社會誘因,覺得這些內容,都不足以致死——房價確實高,可以把人嚇哭,但嚇不死啊。
於是,警方把目光,轉向和盧宣文有過接觸的人——他的主治醫生、護士、母親以及楚動人。
楚動人已經麻木,走到哪兒,人死到哪兒,出門之前,超人處全體成員集體“做法”,在內心祈禱,用意念保佑,這次不要出事,結果還是死了人,而且死得如此詭異。
其實這次,楚動人抱了僥幸心理,覺得身處精神病醫院,戒備森嚴,進出都要經過嚴格檢查,違法犯罪分子溜不進來,所以他稍微放寬了心。
沒想到,“克死身邊人”這魔咒,如此強大,可以殺人於無形之中,已經開辟出新的死法——讓人活活嚇死。
楚動人想不通,負責審問他的警察,也想不通,他們職業生涯中,從未辦過如此飄渺虛無的案子,感覺超出了專業范圍,要動用心理學知識,連審問犯罪嫌疑人,都得靠抓瞎。
為了保證審問不是那麽“瞎”,公安局請來了精神病司法鑒定機構的專家,負責旁聽,有針對性提問。
楚動人坦言,自己確實找盧宣文談過幾次話,不過都取得了秦院長的允許,和盧宣文談話時,經過他本人同意,進行了錄音。
專家把談話錄音仔細聽了幾遍,未發現明顯的暗示內容。
而且楚動人與盧宣文見面,也是秦院長主動邀請,她知道楚動人是中央派來的專業大佬,此次主要負責錢雲病情的調查研究,並不知道盧宣文的存在,是她向他主動提起,盧宣文具有異常之處,邀請他幫忙看一下,也許他會對“盧醫生”的專業程度感興趣。
楚動人確實興趣滿滿,和他以往接手過的“超正常人”相比,盧宣文算不上太“超”,不過他居然熟悉精神病學,能給自己看病,這個楚動人還是第一次遇到。
於是他欣然前去,和盧醫生聊了起來,聊得挺投機,頗有惺惺相惜之情。
將關醫生、幾個護士、薛進萍和楚動人都審問完,警察還是處於虛無縹緲之中,他們其實並不能排除,這幾個人的作案嫌疑,但又找不出其犯罪的證據,甚至連動機都沒有。
盧宣文死了,對他們能有什麽好處?
不能確定為他殺,警方只能打道回府,讓薛進萍節哀順變。
可薛進萍節不了哀,扭著福山醫院,鬧了小半年,後來,她瘋了,所有財產都投進了醫院,吵著鬧著要住413病房,護士說,她每晚都會看向窗邊,就像死去的盧宣文。
不同的是,盧宣文死時一臉驚恐,而薛進萍一臉哀戚,仿佛看到了慘絕人寰的一幕。
入院時,她被診斷為精神分裂,出現幻覺,總覺得盧宣文還活著,在跟她說話。
盧宣文在她耳邊說:媽,你殺了我嗎?你會殺了我嗎?你也會殺了我嗎?
而且她平時沉默不語,情感淡漠,每天就正常地吃飯睡覺,領藥做心理治療,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頗把醫院住到倒閉的打算。
所以這種狀態的薛進萍,並不適合見人,也不適合進行交談。
會議室裡,再次形成1vs4的格局,只不過換了個位置,楚愈是那個“1”,楚動人融入集體,和廣大“人民群眾”打成一片,成了那“4”。
木魚很少唱反調,一般情況下,都是楚愈的忠實粉絲,楚愈讚成的,她堅決擁護,楚愈反對的,她堅決抵製,如果有楚愈粉絲後援會,她就是粉頭,帶頭呐喊打call。
可這次,她第一個起兵造反,又急又氣,臉上血色褪得一乾二淨,雖然她知道,楚愈一般定下主意,就難以改變,但她大有冒死進諫的勁頭,據理力爭。
“我們以前懷疑,小槐花是故意落網,不過也不敢肯定,因為找不到動機,她整天被拘禁起來,得不到任何好處。但現在我敢確定了,她是為了利用你,接近最後一個潛在被害人!”
宋輕陽附和道:“沒錯,福山精神病醫院戒備森嚴,無關人士很難進出,而且事發以來,我們在醫院附近加強了安保,可以說連隻螞蟻都爬不進去,小槐花如果想進去,肯定要想別的方法。”
“你們說得很對,”楚愈慈祥地點頭,見處員群情激奮,不得不安撫一下情緒,“不過帶她進福山醫院,並不意味著,她就有機會下手,以前她回回得手,是因為她完全自由,無拘無束,現在她腳上套著鏈子,束手束腳,我們如果注意得當,她沒有下手的機會。”
方大托皺眉:“她下手?確定是她雕的槐花嗎?”
和夏亦寒交談過後,楚愈仔細思考她的回答,不能百分之百確定,槐花魅影就是她,若以百分比算,大約只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
她把兩人的對話複原了一下。
“你為什麽要雕槐花?”
“你確定,槐花是我雕的嗎?”
“確定。”
“這個問題,我得問問我爸爸。”
“是你爸爸讓你雕槐花的?”
“雕槐花是為了他。”
“那怎麽能聯系上你爸爸呢?”
“我需要見一下薛進萍阿姨。”
“為什麽?”
“因為她知道我爸爸的事情,我得去問問她。”
聽完,方大托搖了搖頭,感慨:“這個小槐花,智商太高了,您想確定兩件事,第一:慕科長是否還活著,第二,是誰雕的槐花。但她都答得模棱兩可,看起來答得完完整整,但其實答了,相當於沒答。”
“雕槐花是為了他。”
可以理解成“我雕槐花是為了他,”,也可以理解成“他雕槐花是為了他自己”。
“因為她知道我爸爸的事情,我得去問問她。”
可以理解成“她知道怎麽聯系我爸爸”,意味著慕尚青還活著,也可以理解成“她知道我爸爸生前的事”,意味著慕尚青已經不在人世。
這麽個回答,太抓心撓肺了!
楚動人聽得聚精會神,雖然沒說話,但眼神特別專注,甚至用力過猛,變成了焦慮,在眉心擰出道細紋。
“她的原話是:‘雕槐花是為了他’?”
楚愈點頭。
木魚再次發言,“就算雕槐花的不是她,但她也算是危險人物,把她帶進精神病院,就像點燃打火機去看炸彈引火線,她智商太高,經常不按套路出……”
楚動人的手機發出清脆響聲,他看了眼屏幕,趕忙道了聲抱歉,往外走。
楚愈目視他走出去,心生奇怪,開會之前,手機不都調了靜音嗎?難道他有啥要緊的事,比槐花專案還要緊?
門關上後,楚愈轉過頭,拿出老領導的安撫力,“小魚,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是我們當中,防范意識最強的,這麽多年,堅守住了我們處的安全大門!”
木魚等著她的下文:“可是?”
“可是案情要有新突破,我們要勇敢走出大門,這既是挑戰,也是機遇,你想一下,案情進展到現在,我們可以確定,被害人認識小槐花,龔燕華甚至讓我給小槐花帶話,告訴她,她有一個好爸爸。我以前也考慮過,讓小槐花和被害人對質,但考慮到她那時才落網,狀態可能不太穩定,所以一直沒有付諸實踐。”
方大托:“你想讓小槐花和潛在被害人面對面交談,監聽她們的談話內容?”
楚愈點點頭:“對,你們難道不想知道,見面之後,會是什麽場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