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 開飯。
方大托從研究室出來, 無縫對接廚師身份, 脫下白大褂, 就拿起大杓,完美詮釋什麽叫不想當研究員的警察,不是好廚師。
楚愈幫他打下手, 參與到做菜大業中,這樣夏亦寒下來時, 可以跟她說,這頓飯是她和大托, 兩人齊心協力完成的, 五五分呢!
雖然她也就是拿了個碗, 遞了個糖罐。
而且後半段, 她還撂挑子走了,去接宋輕陽電話。
宋輕陽帶著駐扎望江的小分隊跑了一天, 現在傳回消息:“楚處,慕尚青原來的住所在臨泉北路名品小區, 離我們處不遠,我帶人查了一圈, 方圓一千米內, 都沒有種植槐花,於是我們就走街串巷地問,但有個問題,有一棵槐花的地方, 叫種有槐花,有一排槐花樹的地方,也算,這樣的地方多如牛毛,而且我們肯定不能找全,難免有漏網之魚。”
楚愈擼了擼頭髮,能感受到偵查分隊的苦處——若能報個地名、街號,或者描述一下標志性建築也行,非得是植物,植物可沒在衛星定位上標點,在地圖裡輸入“槐花”,讓它導航,怕是會被智能語音罵。
其實查找“槐花盛開之地”的任務,早在10月27日,楚愈回望江市著手慕尚青一案時,就已經啟動,行動小組的顧渺和望江公安局配合,一直在尋找,不過難度太大,楚愈也沒報什麽希望,因為不確定夏亦寒夢中的地點就在望江,萬一在塵陽市,在珞玉市,總不能把全國的槐花樹都“趕盡殺絕”吧?
在別墅時,楚愈問過夏亦寒,夢中那片舊房子和槐花樹,在哪裡?
夏亦寒答曰:夢中,沒有地點的概念。
聽起來很有哲理,別有詩意。
但對楚愈來說,簡直是魔鬼答案——你不需要知道具體地點,但我需要啊!
而且她也知道,雖然夢中的夏亦寒不知道所在地,因為所在地在夢中不重要,注意力集中在平躺的慕尚青身上,但現實中,夏亦寒應該知道事情發生的細節信息,只是她不會說。
現在,夏亦寒的手機,疑似收到了慕尚青的短信,而且發出地就在望江市。若慕尚青還活著,那他現在就在望江市。
他在望江市安家,在望江市工作,在望江市失蹤,現在疑似還在望江市,這就說明,夏亦寒和他的交集,集中在望江市,這再次把楚愈的目光拉回本市,試圖在望江市內,找到槐花盛開之地。
現在這個重任,落在了宋輕陽身上,她表示,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希望楚愈能縮小范圍,不然她的青春,都要揮灑在槐花樹上。
楚愈拿著手機,見方大托開始往廚房端菜,便說道:“今天的任務暫時就到這裡,縮小范圍的事兒,我再想想辦法,你先回來吃飯。”
宋輕陽那邊傳來對講機說話聲,過了一會兒,她又轉向手機:“喂楚處,我就在外面隨便解決了吧,還是任務要緊。”
難得一次,處員不是在她的“淫威”之下努力工作,楚愈微微一笑,今天是夏亦寒的正式見面會,全處都得在場,宋輕陽肯定也跑不了。
“今晚大托準備了大餐,貴賓規格,連白菜都切成了蓮花狀,還有小槐花也在,你確定不回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宋輕陽從一隻鐵棒,變成了接觸不良的喇叭,嘀嘀咕咕道:“我就不回來了,晚上和渺姐去走訪西區民居……小槐花呀……她吃得慣大托的菜嗎?她吃不慣會不會掀桌子……不行我得回來,只有我按得住她!”
楚愈沒和她解釋,不管因為啥,只要她回來吃飯就成,實踐出真知,小槐花會不會掀桌子,讓她倆近距離接觸一下,宋小棒自然就有數了。
方大托、木魚、宋輕陽,超人處三位重量級科長齊聚,就差“史詩級罪犯”出場。楚愈又激動又忐忑,到三樓,邀請貴賓出席。
夏亦寒見她來,笑容盈盈,主動到電梯口接。
電梯前有道鐵柵門,刷了白漆,看起來頗有夏日海邊別墅風,其實並沒什麽閑情逸致,柵門人臉識別,還極度敏感,輕輕碰可以,但凡打一下,它就會引發報警系統,二樓報警器嗚啦啦地叫,電梯還會配合罷工,整個三樓完全處於封閉狀態,像一個被焊死的烤箱,如是在夏天,完全可以把人熱熟。
現在,白柵門見楚愈大駕光臨,乖乖打開,給她騰出道來。
夏亦寒就在門後,在電鈴按鈕旁邊徘徊,可能在思考人生哲理——按,或者不按,這是個問題!
楚愈見她站的位置,笑道:“小寒,想吃飯了嗎?”
以前上來,楚愈手中都端著盤,放著一看就是出自她手的食物,但這次,她兩手空空,一看就不是上來送菜的。
“姐姐,我們要下去吃嗎?”
楚愈點頭,今天早上說好的,她說話算數,不管多忙,都得擠出時間,辦個像樣的見面會。
“對,木魚、大托、輕陽都在,你想和我們一起吃飯嗎?”
夏亦寒不假思索,搖了搖頭:“不想。”
楚愈:……
還真是一點都不委婉。
夏亦寒的雙手在兜裡,拱了拱,瞅著楚愈,“你會坐我旁邊嗎?”
“會呀,會一直坐你旁邊。”
“菜是你做的嗎?”
楚愈發揮不要臉的精神,“我和大托一起做的。”
夏亦寒轉向白柵門,目光有些空洞,似乎穿過那扇門,看向超人處外的世界。
“下面有什麽呀?”
楚愈樂為導遊,給她細細解答:“有大廳、廚房、臥室、辦公室、資料室、衛生間,相當於是家和辦公地點的結合。”
夏亦寒聽了,皺了皺鼻子,鼻尖還往上一抬:“沒有我這層的好,我這裡有桌遊室,有台球室,有閱覽室,還有豪華大臥室,應有盡有!”
楚愈嘴角上揚,忍俊不禁,看來超人處的房地產權不保了,這才住三天,夏小花就自稱“我這裡”了,若再住幾天,豈不是直接叫“朕的寢宮”?
“好,那夏領導能不能賞個薄面,去二樓寒舍參觀參觀?”
夏亦寒想了想,勉為其難地點頭:“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去看一看。”
下去之後會面對半生不熟的人,楚愈直接上手,牽著夏亦寒,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從電梯一路牽到飯廳,在木魚她們跟前閃亮登場。
木魚和宋輕陽在擺碗筷,方大托在酸菜魚上灑蔥花,聽到腳步聲,三個人同時轉過頭,看向她倆,手拉著手,並排站著。
楚愈面色微紅,眼眸裡光芒淺淺,唇角總是似翹非翹,看起來一臉平和,卻總是藏著幾分笑意。
夏亦寒神色淡淡,她眸色和眉色都偏深,像用素描鉛筆掃過,唇色淺紅,給人的感覺,總是氣色在線,像是才放完風箏回家的少年,帶著滿面的生機盎然。
兩個人一左一右,一樣的清麗,卻是不一樣的層次感,一個像是暖洋洋的冰塊,看起來難以接觸,靠近時卻溫暖如玉,一個像是冰碴碴的火花,看起來生機洋溢,靠近時卻寒冷刺骨。
看著她倆從“上”而降,三位科長都不由一愣,就恨不能化為雕像,立在原地——他們看過罪犯和警察互毆,看過嫌疑人和執法人互罵,看過精神病人和醫生都試圖讓對方閉嘴,但還沒見過,超人處處長拉著目標對象的手,光明正大站在他們面前。
這就好像一隻貓和一隻老鼠,手拉著手,心連著心,告訴你它們正在相親。
木魚、宋輕陽、方大托內心群想法:我們總是因為不夠不怕死,而感覺與老大格格不入。
如果條件允許,他們仨可以在原地愣上個天荒地老,任憑大腦裡天雷滾滾,內心萬馬奔騰,但楚愈提前打了招呼,夏亦寒蒞臨後,他們得表現得自然得體,不能有任何明顯的別扭或尷尬舉動。
方大托先笑為敬,順手把自己身前的椅子拖開,發出邀請,“你們下來啦,來,坐這兒吧,好夾菜。”
楚愈牽著夏亦寒走過去,讓她先坐,然後坐她身旁。
桌子是長方形,左右各有兩個位置,前後分別一個。
楚愈和夏亦寒坐在靠左一邊,木魚把筷子放好,走到靠後的一邊,坐在楚愈左上邊。
宋輕陽也跟著過去,本來想挨著木魚,但腳點了兩下地,一猶豫,還是轉回到桌子前,坐夏亦寒右上方。
方大托把圍腰解開,端著調料,坐到夏亦寒對面,對著她笑了笑,門牙白得閃光。
夏亦寒忽視了他的笑容,沒回應。
自從走入二樓范圍,夏亦寒就從“響鈴模式”,調到了“靜音模式”,不說話,也沒反應,但她身體卻如同雷達探測器,迅速捕捉周圍人的一舉一動,在腦中快速做出分析。
木魚他們就當是平常一樣,端起碗就開吃,夏亦寒手裡拿著筷子,卻不動,目光掃過桌上菜盤,跟X光照片一樣,檢查食材內部成分。
楚愈笑了笑,勇敢介紹:“這個紅燒獅子頭,是大托在我的指揮下操作的,你要不嘗嘗,看味道過不過關?”
夏亦寒抬起眸子,把方大托的面部框進視野中。
大托兩隻眉毛往上一躍,一副“快嘗嘗”的邀請樣兒。
夏亦寒目光又重新落回菜上,不答話,氣氛略微尷尬,木魚伸出筷子,去夾獅子頭,沒想到用力過猛,圓滾滾的頭,直接從中間開裂,她便隻好上杓子,把肉渣獅子頭舀上來。
似乎是看這獅子頭如此“不堪一擊”,夏亦寒開始相信,確實是楚愈指導出的菜,她轉向楚愈,開口道:“姐姐幫我舀一個吧。”
楚愈如蒙大赦,手腳麻利給她弄了個,一回生二回熟,只要她肯吃就行,吃了方大廚的菜,不怕她以後不買方大廚的帳。
舀完獅子頭,楚愈還給她淋了些汁,恨不能把整個盤子端她面前。
夏亦寒端著碗,慢條斯理吃起來,睫毛低垂,此刻除了獅子頭,眼中別無他物。
之後,夏亦寒又陸續吃了酸菜魚、萵筍炒肉、紅燒肉,看她漸漸接受,楚愈心裡鞭炮齊鳴,給她夾菜夾得不亦樂乎。
飯桌上看起來其樂融融,楚愈和眾小弟一起,聊了些家常便飯。看夏亦寒吃的認真樣兒,楚愈甚至開始相信,沒有什麽一頓飯解決不了的事兒,如果有,就是一頓半!
正吃得香,手機響了,楚愈一看,是楚動人,她趕緊接起來,把來電顯示隱藏住。
“喂,你到了嗎?要不要我派人來接……”
聽到那邊的答覆後,楚愈眸色微沉,她站起來,拿起包往外走,面色如常,“你們先吃著,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木魚看著楚愈的身影,眼睛一眯,這麽多年,楚愈從來沒親自接過人,她感覺她有點措手不及,在隱藏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