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愈聽了這話, 嘴唇動了動, 有些事情自己不願意去想, 一直壓在心底, 仿佛就可以蒙混過關,只要別人不知道,自己不去糾結, 那它便不存在,就怕有一天被人從陰暗旮旯裡扒拉出來, 當眾處刑。
她本能地想要反駁,但沒急著擺事實講道理, 而是反問:“你為什麽這樣想?”
木魚歎了口氣, 有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來, 楚處, 這筆帳我們好好算一算。”
像編寫代碼一般,木魚開始動用強硬邏輯, 以明確的規則體系,將離散線索整合, 表示特定信息。
“第一,她是慕寒, 慕尚青的女兒, 那麽她很可能通過他爸,知道了超人處的存在,也知道你的身份,她在錦水精神病醫院住了那麽久, 把整個醫院鬧瘋,就是為吸引你出現,因為她知道超人處的性質,超正常現象在哪裡,我們在哪裡。所以,你和她的相遇不是偶然,也不是什麽命中注定,而是她策劃好的,這是算計的之一。
第二,她是反社會人格障礙者,雖然我對心理精神疾病了解不深,但我至少知道這種人格者,情感膚淺,為滿足私欲不擇手段,積極建立人際關系能力受損,她對別人,完全是冷漠無情,連對她自己的父親,都不賞個笑臉,那她和你非親非故的,為什麽第一次見你,就那麽與眾不同?這不是一見鍾情,這是預謀的獻殷勤,取得你的好感,這是算計其二。
第三,她多地流竄,四處傷人,肯定別有目的,而這個目的和咱們超人處有關,你還記得那次她扮作廖楓,把我放倒後,向你要電腦密碼的事兒嗎?她想得到咱們的內部資料,所以她會不擇手段進入超人處的內網,我光今年,就遭到了三次黑客攻擊,對方不僅想竊取資料,還想通過內網,定位超人處的具體位置,我懷疑她就是那個黑客。
我們之前有懷疑過,她是故意落網。但如果她是故意,我一直沒有想通有什麽意義,如今你要帶她回超人處,這不就是她的目的所在嗎!”
一口氣說完,木魚尾音乾淨利落,聽起來對自己的推斷胸有成竹。
楚愈一時沒說話,好生回味這篇新鮮出爐的“議論文”——木魚用了很多肯定字詞,避免模棱兩可的說法,讓推測聽起來更有說服力,雖然她所說都是建立在邏輯推理上的猜想,但仔細一分析,卻是句句在理。
不知是因為剛剛開會說話太多,還是神經緊張,楚愈感覺口乾舌燥,不自覺舔了舔嘴唇。
面對木魚的強勢論據,她沒有亂了陣腳,兩年多的磨煉,已經讓她學會,面對質疑和挑戰時,泰然處之,即使她超人處處長的位置馬上要不保了,也得端著處長的架子,上完最後一天班。
“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這些問題,是很大的問題。”
木魚臉龐向右轉動三十度,眼神也隨之斜睨起來,“但是?”
楚愈沒有笑,嘴角一線平,但渾身氣場依舊是內斂狀態,不露鋒芒,“但是,這筆帳我們來一起算吧。
第一,在錦水精神病醫院初見,她確實可能是蹲守我,引我出現,如此看來,她知道超人處,知道我的存在,那麽應該也知道我們的辦事流程,遇到解決不了的病患難題,會把病人接到處裡,進行治療。
當時,在錦水醫院堅守了三天,胡賓已經黔驢技窮,查不出異常,我確實打算把她接回處裡,和大托重新檢查她的腦部情況,但她跑了,她傷了胡賓後,一走了之,主動放棄了跟我回處裡的機會。
第二,她是反社會反人類,情感感受和表達受限,她同時也有強烈的戀母情結,年幼時母親對她的拒絕,讓她對年長的女人,有一種執拗的偏好,這種偏好不受理性思維控制,是皮層下中樞的直接反應和衝動。
另外,通過慕尚青和她同學葛小律對她的描述,我們可以看出,她不是沒有感情,而是感情反應過慢。她在我面前表現得與眾不同,有故意表演的成分,但更多的還是一種本能,想博得我的關注,第一次見面時,我的身份是她醫生,她叫我姐姐,這雙重身份都能激發起她的偏好,‘本我’超越了‘自我’,得以解放出來,讓她表現出幼年時期的狀態,在我面前像個孩子。
第三,這次帶她回超人處,是我提出的,也是我和大托商量後,達成的意見,小槐花她並不確定我的走向,她這次落網,完全可能被送去監獄、精神病院、研究所,人生自由受限,而且可能一輩子也出不來,但長硯市還有一個潛在被害人安然無恙,她不會善罷甘休的,她若真跟我回去,‘槐花大業’可就夭折了,超人處有進無出,病人情況不好轉,或者不能得到妥善解決,我們絕對不會放人。”
聽完楚愈的論述,木魚忍不住笑了,從鼻孔裡哼出一股氣,嘴角輕微上翹,就完成了一次微笑運動。
楚愈沒駁她的論,而是在她論據的基礎上,進行深入剖析,延伸了論據,從而改變論證走向,她自己的論點就自然立起來。
“所以你願意相信她?”
“我相信我可以治好她。”
木魚欲言又止片刻,再開口時,語速不禁加快:“能不能治好我不關心,這是醫學難題,不在我能關心的范圍內,我擔心的是,她是不是對你有真情實感,而不是把你當成她犯罪中的一顆棋子,或者一塊砝碼。”
楚愈把手放到木魚膝蓋上,捏了捏,摸到硌手的骨頭,“你放心,我有權衡的,她對我感覺如何,我可以感受出來。”
說完,她又收回手,雙手交疊於胸前,一副自尊心受挫的模樣:“拜托老姐妹兒,可不可以對我的專業水平有點信心,我是乾這一行的,如果連對方的感情反應都擰不清,還怎麽混!”
木魚眼睛止不住上翻,好歹忍住了沒翻成死魚眼,“我真應該把你這段時間的樣子,用高清照相機拍下來,讓你看看花癡成啥樣了!”
楚愈也翻了個白眼:“那是認真工作的模樣,可歌可頌!”
打趣完,楚愈無縫銜接正經畫風,“小魚啊,我知道你對我很上心,對工作更是眼裡不揉沙子,這些日子我確實是沉迷其中,感受到了工作外的樂趣,但你相信我吧,我自有分寸,把她帶回調處裡,我會保護好大家,保護好整個超人處,處在,我在,處亡,我也沒臉見人了。”
木魚給她補了句:“還有,保護好你自己!”
把木魚說服後,楚愈正式開始轉移的手續,事實證明,木魚只是第一道阻撓,艱難險阻還在後面,如果木魚是一道小山丘,那後面遇到的事兒,堪稱奪命坡。
徐懷俞客氣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調查處這些天將病患軟禁在別墅中,以獨特的方式,對病患進行特殊治療,第一階段已經圓滿完成,但案情可有何實質性進展?
翻譯成人話,是這樣:楚處你帶著一幫小弟和犯罪分子窩在別墅,聽說天天野餐開party,還不讓警方檢查,口供拿了嗎?案子破了嗎?你是不是花公費度假去了啊?
楚愈當然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直白地給出解釋:“目前第一階段的治療效果確實不錯,嫌疑人提供了不少有用信息,其中很多關於五年前失蹤的慕尚青,對偵破那起案件,有很大幫助,再者,我對嫌疑人進行心理輔導的同時,處員們也在四處搜集消息,目前已經掌握了一部分信息,比如五年前,六名潛在被害人疑似在望江市有一次會面。”
自從得知五年前的11月2日何藍前往了望江市之後,楚愈便下令,讓各地負責人調查被害人同一天的蹤跡,目前確定的是,龔燕華和薛進萍來過望江市,很快便回去了,但柏瑞安和胡賓,他們本來就是本地人,不需要上網買車票,查不到行蹤,問他們的同事和家人也沒結果,時間間隔太長,怕是只有計算機的腦子才記得住。
不過有三個外地人的乘車記錄,就足夠了,五年前11月2日左右,六個被害人都在望江市,外加一個夏亦寒。
不過查到的信息也到此為止,11月2日後,胡賓從失去胡卿可的痛楚中恢復過來,正常上班。
柏瑞安一直都正常上下班,沒有過度傷心的情況。
何藍回到了小旅館,和丈夫一起正常營業。
龔燕華從湘子村搬到溪安村,開始賣菜生涯。
薛進萍精神失常,住進了兒子盧宣文生前的精神病院。
而慕尚青最親的人慕寒,在第二年失蹤,從此改名換姓,成了夏亦寒。
如此看來,五年前還真是死者的最親親屬的聚會。
死者分別為胡卿可、柏萌萌、師玲、諶沐、盧宣文和慕尚青。
而親屬分別是胡賓、柏瑞安、何藍、龔燕華、薛進萍和夏亦寒。
按理說夏亦寒和其他五個人,被歸為同一隊列,應該屬於同一條繩上的螞蚱,為什麽現在要“互相殘殺”……不對,應該是她一個打五個,而其他五個還為她保密。
現在,六名親屬已經集齊了,但還沒召喚出真相。
徐懷俞得知這條線索時,也很迷惑,當時慕尚青一案,由他擔任專案總指揮,把整個望江市翻得底朝天,都沒查到慕尚青的下落,最後成一樁懸案。
對此,上面把他痛批了一頓,她險些廳長之位不保。現在,又涉及到慕尚青一案,雖然楚愈是實際總指揮,但對外名義上,還是由他負責,搞砸了,受人議論的還是他。
本來以為楚愈在今陵搗騰半個多月,至少有點勞動成果,可以套出話來,把案子破了,她好,他好,大家好。
沒想到現在,得到的只是一堆零零散散的線索,根本拚湊不起來。嫌疑人治療了十幾天還不算完,居然還分治療階段,這才第一個療程,後面難道還有四五六七八個療程?
面對和他平起平坐的楚愈,徐懷俞客客氣氣道:“楚處,您說五年前,六個嫌疑人親屬都聚在望江市,這說明了什麽?”
楚愈聳聳肩,“這個正是我們需要繼續調查的地方。”
“小槐花就在您身邊,現在她不是可以提供信息了嗎,您沒有問過她嗎?”
“這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她現在只會說一些幼年的往事,還沒有透露關於案情的關鍵信息。”
徐懷俞笑了笑,臉部肌肉發僵,“好的,所以您還是想把她接回調查處,慢慢治療,循序漸進獲得真相?”
“對,是這樣。”
這已經是兩人第五次提到這個問題,前幾次,徐懷俞軟磨硬泡,和楚愈來回打太極,勸楚愈把槐花魅影交給公安機關處理,她可以到公安局去指導,這樣沒準會快很多。
但楚愈嘴不是一般的硬,就是不松口,咬定了要把小槐花接回調查處,堅稱這是最保險的方法,若是把小槐花逼得又封閉起來,那線索就徹底斷了!
畢竟在“槐花專案”中,楚愈才是最高指揮,徐懷俞也不敢對著乾,最後,他妥協了,和楚愈一起,將轉移申請上報給中央。
今天,中央回復下來了,徐懷俞最後一次委婉勸說無果,便把上級的指令傳達給她。
“楚處呀,槐花一案,還是聽您指揮,由您安排,不過此案社會影響太廣,民眾反應巨大,又牽涉到五六年前的命案,事關重大,上級希望能盡快破案,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
楚愈點頭,情形如何,局勢如何,她心裡一清二楚,現在,全國都眼盯著她們,很多人瘋了似的找小槐花的收押地點,眼巴巴地等著審判結果。
“所以,上面給了我們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如果案子還沒破,小槐花將被送到望江市公安廳,由警方全權負責。”
楚愈咬了咬牙,沒表現出異樣,她點了點頭,一臉合作愉快的模樣,謝過徐懷俞。
這條指令的意思很清楚,限期一個月,若她不能破案,徐懷俞將取而代之,成為槐花一案總指揮,小槐花將由他來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