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愈把夏亦寒帶回病房,他們的房間位於活動廳西側, 和薛進萍的病房位於同一層, 只是方向不同, 且規格不同,以樓層開頭的病房,一般是多人間, 而以0開頭的房間, 一般是單人間或雙人間,有些是辦公室和護士休息間。
楚愈和夏亦寒住的,便是012,本來是豪華單人間,加了張病床,供兩個人住。
經歷完“巨龍”風波和“村民”之變, 楚愈見逛也逛得差不多,便和夏亦寒回到房間。關上房門後, 她倆相對而坐, 楚愈低下頭,用自己的雪地靴, 碰了碰夏亦寒的加絨運動鞋,“你是不是怕我會突然離開你呀?”
夏亦寒沒說話,兩隻腳夾住楚愈的鞋尖, 來回摩擦,自顧自玩了起來。
楚愈撐著床沿,身子往前傾, 眼眸抬起,看向夏亦寒,她本來想來個對天發誓,不會離開,但一想,如果三十天時限一到,把人交給公安局,這算不算離開?
她一猶豫,室內便一片靜默,只剩夏亦寒摩擦她的鞋面,發出沙沙聲響,竟有些刺耳。
她不吭聲,手機替她做了聲,鈴聲響起。楚愈一看來電顯示,是院長秦令舒,有正經事兒,必須得接。
她站起來:“晚飯時間快到了,我將就去把飯菜端過來。”
說完,她往外走去,腳尖猛地從夏亦寒雙腳之間挪出,夏亦寒低頭看著腳尖,留出一道空白,便把雙腳並攏,腳尖相對,自己摩擦著玩。
楚愈到了走廊上,接起電話。
“喂,秦院長。”
“楚處,帽子和病房準備好了,您來過一目吧,如果有不足的地方,我們馬上改進。”
楚愈往院長辦公室趕,這次相關設備的布置,屬於秘密行動,參與的人不多,也就方大托、秦令舒、負責薛進萍的甄醫生以及朱護士長。
之後的相應安排,則由秦院長他們,負責傳達下去。
這次見面,楚愈需要兩樣東西,一是偽裝成帽子的微電流傳感器,檢測腦電波,一是偽裝成413病房的房間,暫時安置薛進萍。
早上剛和準備小組提完要求,下午就完了工,楚愈最後檢查了兩遍——微電流傳感器是個圓弧形,被固定在毛線帽裡,整個有點像安全帽,外面有帽殼,內有帽襯,只是少了下頦帶。
房間布置在413樓上的513病房,內部格局和413一樣,再加上裝修如出一轍,把家具變一下,若只在室內活動,可以糊弄過去,但一出門,就得露餡,畢竟已經隔了層樓,除非是精神完全失常,不然肯定看得出差別。
楚愈在房間裡逛了一圈,不敢要求十全十美:“可以的,這樣足夠了!”
方大托和朱護士,見他們的作品過了終審,還沒來得及慶祝,就馬上又開始忙活,明明說起來簡簡單單一場見面,像家屬探望病患,卻整個跟敵對國領導人見面似的,防護和檢測設備,都要提前布置好。
……
第二天,早上九點,薛進萍狀態穩定,處於間歇期,意識正常,而夏亦寒狀態一直穩定,從她落網到現在,就沒出現過一個“囚犯”該有的恐慌和忐忑。
不過楚愈也從未把她當成囚犯,她日子過得比超人處老大還滋潤,堪稱史上最受寵罪犯。
出012的時候,楚愈給夏亦寒戴上了毛線帽,把她耳朵也遮了起來,外面滴水成冰,得防凍。到了413病房門口,楚愈交待說:“你可以和薛阿姨好好聊聊天,全程無人打擾,只有你們倆。”
“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可以隨時叫我,我就在隔壁。”說完,她握了握夏亦寒的胳膊。
夏亦寒點點頭,轉身進了房間。
413的隔壁,暫時被布置為指揮室,木魚負責監控和監聽,方大托負責接收和分析傳感器采集的信號,還有幾個的安保人員和護士,蓄勢待發,為突發情況做準備。
413房門關閉。
薛進萍坐在房內,她也戴著個毛線帽,穿著棉襖病號服,裡面還有毛衣和保暖內衣,整個人胖成一個球,她頭髮也沒怎梳理,白中夾黑,松松垮垮在鬢邊,被帽子一壓,貼在臉頰兩側。
在413當了四年釘子戶,她的病情反反覆複,就是不好,醫院已經對她束手無策,她自己也是一種“何棄療”的態度——你們想治就治吧,反正我不會好就是了!
見夏亦寒進屋,她沒什麽反應,這幾年,她就像是關在動物園裡的動物,來看她的人不少,但能引起她注意的,已經死了。
楚愈盯著監控,畫面高清,相當於給了薛進萍面部一個特寫,楚愈有些納罕,她見了夏亦寒,一點反應都沒有?
夏亦寒沒離薛進萍太近,她就靠牆坐著,面對窗戶,椅子上有靠墊和扶手,夏亦寒往上一躺,頗大爺進茶館,喝下午茶的清閑。
兩個人都沒說話,沉默了一陣。
屏幕前,還坐著幹練的中年女人,長得和薛進萍有七八分相似,是個武打演員,她緊密注視著薛進萍的身影,試著模仿她每個動作和神情。
木魚看畫面像靜止了一般,面無表情的臉上都流露出不耐:“她倆若在那兒乾坐一天,我們要不要進去,給她們送個飯遞個水,中場休息一下?”
楚愈雙手抱臂,微微搖頭,“應該不會,小槐花比我們惜時。”
夏亦寒既然提出要求,要來福山醫院,肯定就有她的目的,不可能就為了和薛進萍共處一室,組團發呆,怎麽著也得弄點水花出來。
果不其然,楚愈剛剛做出預言,馬上就應了驗,還應大發了。
夏亦寒一動不動盯著薛進萍,說話時,唇角明明往上挑起,卻硬是看不出笑意,“阿姨怕是還不認得我吧,不過也不奇怪,畢竟你長年封閉起來,不和人說話,也不看新聞,不認識我,很正常。”
這聲音一出,木魚捏緊耳機,寒毛一豎,身體像觸電一般繃緊,和楚愈交換了個眼神。
楚愈馬上戴上耳機,手機接收端完成語音解碼,恢復成語音信號,傳送到她耳中。
此刻412房內,雖然聚著七八號人,但比413還安靜,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吵到隔壁兩人的“重量級”談話。
被夏亦寒這麽一說,薛進萍轉過頭去看她,不過目光還沒聚焦,又把眼睛移開,她不感興趣,不想搭理。
夏亦寒見她不理自己,也不尬,自個說起了單口相聲。
“阿姨雖然不認得我,但應該認識我爸爸吧,他叫慕尚青。”
薛進萍這下,轉過頭來盯著她,眼神逼仄,像隻禿鷲。
“他長得很白,在晚上被燈光一照,皮膚有點泛藍,他眉毛濃黑,一根根長得格外整齊,眉尾像被修整過的倒梯形,笑起來的時候會往下彎,變成了彎彎的梯形,眉毛下面是眼睛,他是雙眼皮,眼窩偏深,笑起來會有臥蟬,把眼睛包起來,笑意都醞釀在了眼珠裡,他的鼻骨很高,但在眉心下方,有個凹弧,從側面看過去,像一座連綿起伏的山丘……”
說這話的時候,夏亦寒面色平靜,眼神卻有些迷離,她看向薛進萍,焦距卻沒在她身上,好像穿過她,看向了她身後的畫作,那是一副慕尚青的自畫像,夏亦寒照著圖,生動描述。
不過那副畫沒掛在牆上,而是在夏亦寒腦海中,高清儲存,隨時調用。
楚愈驚詫,慕尚青的照片,她看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遍,但現在要讓她描述長相,她也只能籠統來一遍:眉清目秀,長長的眉,大大的眼,高高的鼻,薄薄的唇。
完全不及夏亦寒,不愧是親生的,相當於把慕尚青的照片,用語音形式展現在薛進萍眼前。
但夏亦寒說得陶醉,薛進萍的反應卻不太妙,她雙手攥緊棉被,擰了幾轉,眼神亂飄,試圖逃避。
朱護士看著屏幕,皺起眉,“她狀態不太好,可能要發病了。”
楚愈瞟了一眼傳感器采集的信號數據,深呼一口氣:“先按兵不動。”
夏亦寒注意到了薛進萍的變化,她沒管,繼續語音作畫:“他的聲音很特別,一直是青年音色,咬字清晰,特別是翹舌音,發得比一般人足些,我來給你模仿一下……”
說著,她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看向薛進萍,眉眼溫潤,倒頗有幾分慕尚青的影子:“薛姐,你還認得我嗎?我是尚青啊!”
薛進萍突然彈起來,衝向夏亦寒,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摜到牆上。
夏亦寒沒還手,脖子被掐,卻沒影響她發揮,模仿得像模像樣:“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尚青啊——”
薛進萍大喊起來,試圖蓋過她的聲音,她邊哭邊嚎,一手掐著夏亦寒的脖子,一手揪住她的頭髮,拚命把她的頭往牆上撞。
醫護人員衝了進來,試圖拉住薛進萍,把她抱開,但她不知道哪裡爆發出的力氣,力大如牛,手緊抓住夏亦寒的頭髮和脖子,就是不放。
護士用了麻醉劑,把她抬到輪床上,直接上了繩子,綁起來。
夏亦寒躺在地上,頭髮被扯得蓬亂,遮擋了面部。
楚愈一進房間,就趕到她身邊,把她抱到懷裡,拂開紛亂的發絲,才發現她已經暈了過去,額角青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