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亦寒被送去檢查了一番,確認無大礙, 只是輕微腦震蕩, 無顱內出血, 無陽性體征,醫生判斷,她大概一個星期左右, 會蘇醒過來。昏迷期間, 就被靜養在012房間,頭上貼上電極,監控腦電波,有專門的護士照看。
楚愈也會不定時回去看她,坐在床邊,等待她醒轉。
夏亦寒閉上眼睛時, 面容恬靜,下巴輪廓已經分明了不少, 在超人處好吃好喝了一個多月, 她反而瘦出了骨感美。
燈光下,她中性皮膚泛出細膩的光澤, 不油也不乾,燈光落在其上,像敷了層透明面膜, 不過額角那一塊,像是敷的火山泥面膜——昨天被薛進萍扯掉了帽子,抓著頭髮亂撞, 毛倒是沒薅掉,就是頭被撞得凹凸不平。
截止12月5日,夏亦寒已經昏迷了兩天,得給她擦拭身體,楚愈讓護士先去歇息,這事放著她來。
房間裡開了暖氣,楚愈就放開了手腳,把夏亦寒扒光,將毛巾打濕,給她擦洗。借著這個機會,楚愈好好檢查她的身體。
她的手順著皮膚肌理劃過,把她的肌肉筋骨,都過了一遍——她骨架小,肉貼著骨頭長,體脂率比常人低,指尖之下,可以感受到細長堅韌的肌肉纖維,蘊藏著巨大爆發力和忍耐力。
這些肌肉已經形成記憶,在每個細胞水平上有表觀遺傳變化,肌肉的伸展和強度增加。楚愈知道,雖然夏亦寒已經久未鍛煉,肌肉的大小和強度會下降,但負責肌肉生長的基因不會消失,只要她重操舊業,會變得更結實,也更抗打。
能讓肌肉形成記憶,肯定經過專門訓練,楚愈不禁好奇,慕尚青那麽個斯文秀氣的主兒,會對他女兒展開魔鬼訓練嗎?
還是夏亦寒自己虐自己,把自己往大力少女的路上逼,練得一身銅頭鐵臂?
不過現在銅頭都被撞出了包來,這要是真躺兩個星期,下床之後,會不會一朝回到解放前,小肚腩都出來了?
擦洗完後,楚愈給夏亦寒穿上衣服,保暖內衣,毛衣,都是自帶的,雖然夏亦寒現在是妥妥的病號,還是沒給她用醫院的病號服。
楚愈往夏亦寒的額角抹上藥膏,幫她把碎發拂開,正了正腦袋。
她也是挺狠的,前天薛進萍都發了瘋,她不僅沒還手,還沒躲,就由著她那麽打,被活活打暈,而且薛進萍越瘋,她還越歡騰,一直在施加刺激,生怕她下手不夠凶殘。
夏亦寒來之前跟她說,會把薛進萍治好,結果現在看來,倒應了宋輕陽的話——萬一見面之後,薛進萍更瘋了呢?
現在,薛進萍服了安眠藥,睡得人事不省,不能醒,一醒來就得鬧,鬧得人仰馬翻,按都按不住,非得上鎮靜劑不可。
不過這樣有一個好處,她不能出病房門了,只能擱房裡規規矩矩呆著。
這麽看來,見了一次面,弄得兩敗俱傷,他們這群籌辦見面的,也有點吃力不討好。不過楚愈還是有所收獲,從不幸中扣出了點萬幸。
她現在可以確定兩點,薛進萍和夏亦寒,以前沒見過面,前者不認識後者,但後者了解前者。
以前詢問何藍、柏瑞安時,她感覺他們都認識夏亦寒,只是刻意裝作不認識,不承認她是凶手,但從昨天薛進萍的反應和夏亦寒的話來看,薛進萍應該不認識她,甚至沒見過面。
以此類推,其他被害人,應該也沒見過夏亦寒,和薛進萍一樣。雖然說薛進萍現在不正常,有記憶障礙的可能,但她相比於其他被害人,更具有代表性,因為她自四年前,就住進了福山醫院,與世隔絕,沒看新聞,也不愛和人交流,因此認知水平,還停留在四年前,更純粹一些。
其他被害人知道夏亦寒,知道槐花魅影,應該是來自於新聞,或者是聽他人說起過,不過當時詢問柏瑞安時,槐花魅影還沒被曝出來,他是聽誰說的呢?
第二個信息,慕尚青很可能是薛進萍精神失常的真正原因,昨天她先還好好的,夏亦寒說什麽,她都沒搭理,結果夏亦寒一提慕尚青的名字,她就來興趣了,就開始目不轉睛了,就不能控制住她自己了。
盧宣文的死,沒能讓她瘋,結果慕尚青讓她瘋了。
一個半生不熟的人,居然比親兒子影響力還大。
慕尚青這是做了多傷天害理的事?還是薛進萍對慕尚青,做了多傷天害理的事?還是他們倆一塊,做了多傷天害理的事?
對於這一點,楚愈想找薛進萍印證,昨天下午,她來到她的病房,趁她沒鬧騰,試著引導她說些話。
薛進萍迷迷糊糊的,聽到慕尚青的名字,她氣若遊絲,反覆重複一句:“是我害死了他……”
楚愈吃驚,又提到盧宣文,結果薛進萍還是那句:“是我害死了他……”
楚愈不禁懷疑,她是不是把慕尚青和盧宣文弄混,分不清誰是誰了?
真相還是難產,楚愈這個妙手接生婆,都把它拽不出來。這於目前的局面,楚愈對秦令舒表達了歉意,本來來之前,說的是查明真相,幫助病人康復,結果現在病人非但沒康復,還送了個病人進來,又霸佔一個床位。
秦令舒還是一臉溫和,不急不躁:“協助你們研究調查,本來就是我們的責任,您不用道歉。而且事情還是有進展的,早上我和方大托研究了一下腦電圖,有點發現。”
方大托把腦電圖給她看,並自動講解:“這是前天和薛進萍談話時,小槐花的腦電圖,看起來像Gamma 波,但已經接近該波段的高頻段,按理說,她應該是處於高度緊張焦慮的狀況,但昨天她一直表現得氣定神閑。”
人在覺醒並專注於某一事時,常可見一種Gamma波,其頻率為30~80Hz,波幅范圍不定,如果該波段出現較多,可變現為焦慮,高興奮,壓力等等。
而昨天,在薛進萍把夏亦寒帽子扯掉前,她的腦電波一直處於最高水平,甚至出現尖波,頗為異常。
而腦電異常,則可能是一些腦部疾病,比如腦腫瘤、腦轉移癌、腦內血腫等,包括癲癇,但在超人處時,把夏亦寒的腦袋都拍了個遍,沒見到有什麽器質性病變。
在超人處時,他們關注的更多是腦結構和功能,沒查出毛病,所以這次楚愈想查一個腦電波,看能不能逮出問題,結果居然碰了個正著。
“薛進萍的腦電圖呢?”
方大托:“沒什麽問題,都和她的狀態能對應上。”
楚愈看向秦院長,她隨即補充道:“薛進萍住院時,我們也查過腦電波,沒有異常,精神分裂患者,一般來說,腦電圖看不出大問題。”
楚愈點了點頭,來之前,她注意過夏亦寒的24小時的長程腦電圖,沒有明顯的波段變化,證實她確實處於昏迷階段。
那麽便說明,昨天在413病房時,她處於一種高度興奮狀態,大腦皮層活躍。
楚愈眉毛輕挑,有點興奮:“當時在錦水醫院時,她可以讓身邊的病人發瘋,我們先從她身上找原因,但並未發現異常,後來又從發瘋的病人身上找原因,也沒總結出規律。”
“也許腦電波就是個切入點,”方大托眼眸裡閃光,像發現了新大陸,“我有理由推測,昨天薛進萍突然發瘋,除了小槐花的言語刺激,還有其他我們看不見的因素在控制,小槐花可能在無形操控,讓她發瘋的!”
聽了該結論,楚愈並不吃驚,點了點頭,問:“還有其他發現嗎?”
方大托眼珠一轉,表示暫時沒有,楚愈見他那樣,知道是有秦令舒在場,不方便討論,她便先離開了院長辦公室,方大托後腳跟她走出了來。
天色已暗,到了病人休息的時候,醫院裡靜謐一片,連樓棟裡的燈,都亮得格外安靜,像是高中時嚴格管理的宿舍,時候一到,就斷電斷網,手機上繳,只有乖乖睡覺。
楚愈和他一起,往住院部走,“說吧,什麽事?”
“剛剛圖沒沒給你看全,我特別注意了一下,她的多巴胺釋放量也有增加。”
楚愈低垂著眼,睫毛顫了顫,冷得一激靈,聲音聽起來,被凍得發緊:“也就是說,她和薛進萍對話時,多巴胺釋放量增加?”
“對。”方大托的聲音聽起來緊繃繃的,尾音雖然上揚,但戛然而止,好像被灌了一口冷風,趕忙閉了嘴。
風太大,今日不宜說話。
兩人沉默,走入住院大樓,領了內部職工卡,過了門禁,坐電梯到了四樓,他倆走回012門口,裡面沒亮燈,黑黢黢一片。
方大托把手插兜裡,胳膊肘往病房門一拐,“你進去看看她吧,我到隔壁辦公室等你,把圖給你看看。”
楚愈進了屋,小心翼翼走到床邊,看了看腦電圖,還是無變化的波段,護士坐在一邊,安安靜靜守著。
“給她做鼻飼了嗎?”
楚愈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撞了一下,包裡有什麽東西被摸走。
“不用了,我已經可以自己吃東西了。”
這是夏亦寒的聲音,但不是從床上傳來。
楚愈疾步去開燈,才發現,坐在桌邊的是夏亦寒,她穿著護士服,戴著護士帽,旁邊的不鏽鋼送藥車上,放著被磨碎機打成糊的食物,夏亦寒把糊舀起來,慢慢吃。
楚愈轉頭一看,護士躺床上,看這腦電圖,應該是處於昏迷階段。
“你把她打暈了嗎?”
夏亦寒把食物咽了下去,拿紙擦了擦手,“是的。”
“為什麽?”
“因為我要再見薛阿姨一面,不和她換一下身份,見不到呀。”
楚愈心裡一沉,“你見她幹嘛?”
“我要問她我爸爸的事情呀。”
“你具體想問什麽,我可以幫你問。”
夏亦寒面上波瀾不驚,自顧自吃飯,把一盒食物糊都咽下後,她擦了擦嘴,“我當時不是說過,問完薛阿姨,就告訴你雕槐花的事情嘛?”
楚愈站在原地沒動,等她下文。
夏亦寒拍了拍身邊的椅子,示意楚愈和她排排坐,楚愈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坐下。
“其實,雕槐花,是為了殺一個人。”
楚愈寒毛豎起,眼眸馬上轉向夏亦寒,“誰?”
“超人處處長。”
說完,夏亦寒突然抬手,手間刀刃反射燈光,亮得刺眼,鋒利至極,直直刺向楚愈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