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房裡有九個人,夏亦寒平時留心觀察, 對他們的水平心裡有數。
馬尾男見她想用武力說話, 便讓隊伍中的“丁子”站出來, 把她清理出門。
夏亦寒站在原地, 沒有跟他動手的意思。
“對手由我自己來挑。”
馬尾男面色慍怒, 下級來跟他提要求不說, 還越來越得寸進尺!
“那下一步你是不是要自己規定每個人的位置, 把我趕下去,自個坐上來?”
健身房裡的九名青年,目光不善, 感覺夏亦寒是來踢館的。
夏亦寒面不改色:“我想升入一級, 因為我的水平達到了,而一級準入門檻應該由最低水平決定, 也就是你們當中最弱的一個, 如果我直接和最強的那個比, 那其他人是不是都應該淘汰了?”
夏亦寒不喜歡講道理, 尤其是對馬尾男這個“道理絕緣體”,但現在形勢所迫,她不講道理,永遠也升不了級,而且據她這幾個月的觀察, 馬偉男再目中無人,也得講規矩,畢竟他頭上還有老大, 會拿他問罪。
馬尾男臉色難看,嘴角往下撇。夏亦寒說得在理,這也是組織的規矩,能者優先,誰行誰就上,誰挫誰滾下去,現在當著所有人的面,他不可能違反規矩。
最後,夏亦寒挑了個人,據她觀察,這人算比較弱的,她對獲勝有把握。
可是真動起手來,夏亦寒發現還是吃力,兩個人對搏了十幾分鍾,都拚盡全力,腳指頭的力氣都榨幹了,最後都趴在地上,和死魚一樣,過了半晌,還是夏亦寒起死回生,站了起來,贏在了“抗打”上。
她對這個結果已經滿意——以她的先天基礎來說,能打贏比她塊頭大的男人,實在不容易。她也感覺到,自己是天賦異稟,特別是在打架鬥毆這一方面,就算是在百忙之中偷著摸著練習,也是進步飛速,堪稱從雞仔進化為大鵬鳥。
10月15號,夏亦寒正式成為一級成員,加入每日的訓練。
級雖然是升了,但“生活幸福指數”一點也沒提高,以前在二級雖然卑微,但至少□□可以健康成長,現在在一級,動輒對打搏擊,每天不是青一塊,就要腫一片,夏亦寒經常被人一拳揍飛在牆上,或者直接摔到地上,半天站不起來。
但與此同時,她感覺到自己身子在拉伸,在結實,在強壯,特別是在拿著刀,或者電棍,與對手對打時,她也許會挨上一刀,會被踢得吐血,但她會加倍奉還,讓對方後悔沒把自己打死,她是隻極品小強,只有丁點生機,就會死不要臉地茁壯成長。
12月1日,凌晨2:00,經過一場惡戰,夏亦寒回了孤兒院。氣溫已經接近於0度,她的血就凝固在夾克上,她將夾克和內衣脫了下來,摸摸身上的傷痕,她躲得快,傷口不深,但是刀尖從肩膀一路滑到胳膊肘,像條蜈蚣,只是沒有腳。
血已經止住,她懶得再管,直接脫光了衣服,打開淋浴噴頭。
水灑在她身上,從肩窩,流經胸口,流經馬甲線,一路順著修長的大腿,將所有戾氣和疲憊,一並衝刷進地下水道。
少女的身體在訓練和搏鬥中快速成長,線條的優美和比例的勻稱合二為一。肌肉的生長,超過了脂肪儲存的速度,她變得高挑,變得結實,她的身體就是她的武器,不怕砍,不怕捶,就算面對真槍,也敢衝上去正面剛。
在半年之間,夏亦寒從最開始的1米5,竄到了1米7,她這根幼苗,在按壓之下,居然瘋狂生長,拔成了一棵樹。
在此期間,夏亦寒和同期的一級成員一起,接了很多活兒,報酬很高,但代價更大,有時候拿的錢都不夠醫療費。
有兩次,夏亦寒被打成重傷。一次是腹部被捅了一刀,捅進了腸子裡,一次是打成了腦震蕩。她在組織的醫務室休息了幾天,馬尾男見她百無聊賴,便大發善心,又讓她出去乞討,還是和老夥伴一起,組團“討飯二人組”。
又見到了夏亦寒,晨星很高興,向她搭訕。
夏亦寒還是沒理他,於是他就坐在路邊,自顧自說:“其實我的名字不叫晨星,只是有個星字,是我媽媽取的,她希望我像晨星一樣,充滿希望,她最喜歡的就是希望。我出生之前,我爸爸就跑了,別人都勸她別把我生下來,可是她覺得我是個希望,還是讓我來到這個世界,後來她死了,她把希望給了我,可我卻來到了這裡。”
晨星說著,眼睛眨了眨,看向夏亦寒,眼眸帶光:“可我還是覺得有希望,不然我也不會活到現在。我每次看到你的時候,都會覺得你就是希望。”
夏亦寒沒吭聲,保持待機狀態。
一天的營業結束,晚上回到組織,馬尾男怕她閑著,又讓她去洗衣服,夏亦寒對此事已經輕車熟路,她抱著個簍子,去三級成員的房間撿衣服,每個床頭都有個數字,以3開頭,是每人的編號,在這裡,每個人就是一串數字,因為沒有人會在乎對方的名字。
但夏亦寒早就注意到,每一個孩子的床尾,都刻著:3774。
看起來不像編號。
於是她第一次主動給晨星說話:“這數字什麽意思。”
晨星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說這是他們每天的目標,希望可以賺這麽多錢。
結果第二天,在外面乞討時,夏亦寒終於知道這串數字的含義。
3是“馬”的筆畫數,7是“尾”的筆畫數,74諧音“去死”,3774,合在一起念,就是馬尾男去死。
夏亦寒都不知道,這晨星為什麽這麽信任她?如果她轉身把這事兒告訴了馬尾男,那她們所有的三級成員,可不就得遭殃了嗎!
可晨星絲毫沒有這方面的顧忌,反而問夏亦寒:“你叫什麽名字?”
夏亦寒惜字如金:“寒”
“你每天要出去打架吧,那我也給你寫一個吧,31256,表示:小寒加油!”
夏亦寒笑了,面部肌肉幾乎沒動,從鼻子裡面笑出氣來,聽起來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嘲諷。
在這一批一級成員裡,夏亦寒不是最強壯的那個,但絕對是最“雛鳥先飛”的那個,飛得可謂是內外夾擊——內部因素是,她對自己慘無人道,常規的訓練,一般為下午1:00,到晚上11:00,半夜要麽是休息,要麽是出去接活。
但夏亦寒的作息一騎絕塵,她每天6:30起來,有時候要練到凌晨一兩點,有同伴在時,她就和同伴對練,沒有同伴她就自己熟悉動作,對著沙袋打,拿木人樁練習。
她自己天賦異稟,再加上喪心病狂的訓練,沒多久就從吊車尾,上升到中上遊,再也不怕搶不到飯吃,每天脂肪蛋白質碳水化合物,她瘋狂攝取能量,力氣也驚人地增強。
而外部因素,便是馬偉男的“用心栽培”。
馬尾男有兩個愛好,一是逗三級成員玩,成員的尖叫分貝越高,他越開心;第二便是訓練一級成員,見他們累的越狠,他越有成就感。
每次見成員們趴在地上,要死要活的場景,他就覺得這簡直是人間天堂,他在“天堂”裡走來走去,進行精神上的洗禮:“累嗎?累就對了,我以前就是這麽過來的,你們乾活的時候,對方手裡的刀可不管你累不累,隻關心你們速度夠不夠快,動作夠不夠準,力度夠不夠大。現在累點,總好過你的腸子肝子腎子替你累!”
不過夏亦寒屬於那種,即使累也不形於色,別人看見了她,甚至還想問她:你日子是不是過得太舒坦了?是不是還沒有經受社會的毒打?
馬尾男在她身上找不到滿足感,於是乎對她特別關照,想方設法給她加課。每天夏亦寒不僅要和其她同伴對練,還要和馬尾男對打。
打了多少次,夏亦寒就輸了多少次。
馬尾男坐在孤兒院二把手的位置上,以他“刀子嘴,金剛鑽心”的德性,還坐了那麽久,實力肯定抗打,完全凌駕於一級成員之上。
夏亦寒知道這一點,她知道自己贏不了馬尾男,可每次他將她提起來時,她還是想把他揍趴下,把他的顴骨揍成西紅柿醬。
馬尾男很會抓夏亦寒的痛點,每次要麽踹在肚子上,要麽抓住她的胳膊,往反方向一擰,在斷的邊緣瘋狂徘徊,他知道夏亦寒手臂受過傷,有時候會隱隱發疼,拜他所賜,她的手傷就沒有完全好過,時不時就得綁個繃帶來上課。
可不管再疼,夏亦寒都是一張死鴨子嘴,閉得忒緊,不吭一聲。
馬尾男怕她對當前的訓練強度不夠滿意,於是慷慨激昂地上報院長,最後夏亦寒又升了級,這也是她之前完全不知道的一個級別——組織中的戰鬥巔峰。
而在該級,自由度更大,權力更大,吃的好,用的好,住的好,似乎已經走上了人生的巔峰,可以自己出去開家“分院”。
夏亦寒,因為性別和年齡的原因,成了黑拳市場的稀有品種,觀眾看男拳看膩了,所以偶爾的一場女拳,或者童拳,便是調味品和增味劑,讓人血脈賁張,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
組織的負責人和拳市有交易,地下拳市實行兩種收費方式,一是入場費,比較便宜,每次180,二是賭博,觀眾會根據自己的喜好,以及對於拳手的了解,進行押注,每次不管觀眾的勝負如何,莊家都會賺錢,穩賺不賠。
職業賽一般是拳擊,而在地下拳市,無論是泰拳,柔術,桑博,都可以使出來,沒有規則限定,也沒有時間限制,完全以觀眾的需求為目標,直到場上的一方認輸,或者爬不起來,比賽才算結束。
拳市負責人,需要種子選手,第一是可以保持較高觀賞性,維持觀眾感官的刺激,吸引更多人前來,第二是可以製造冷門,大賺一筆。
而孤兒院會不定期給地下拳市提供人選,參賽選手有所死傷,不需要拳市負責,只不過他們要高比例利潤分成。
夏亦寒便是這一期派送到地下拳市的選手,開始的幾次給她分配的對手,都是小蝦米,夏亦寒憑借自己八個月來的訓練成果,把她們給揍趴下了,賺了點小錢。
組織試了試水,見她潛力非常,便一門心思將她往比賽方向發展,訓練成專業的格鬥選手。
夏亦寒離開了孤兒院,被帶到野外,關到小黑屋裡,進行專門的徒手格鬥訓練。
房間很冷,在寒冬裡沒有暖氣,沒有烤火爐,夏亦寒就睡在一個木板鋪成的小床鋪上,裹緊了被子。
她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但沒睡著多久,門就被暴力地打開,一個蓄著胡子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穿著掉了色的運動服,手裡提著個保溫杯,裡面不知裝著什麽液體。
進來之後他沒打招呼,直接扔了一盒罐頭到夏亦寒床邊,夏亦寒把罐頭打開,囫圇吃了下去,接著就被大胡子拎了起來。
此時夏亦寒身子長,力氣大,不再像小雞仔一樣被人擰著,她反手一甩胳膊,掙脫了大胡子的手,自己走出了門去。
門口放著一個背包和一雙跑鞋,鞋跟寬大,大胡子靠著門邊,示意她換上,見夏亦寒不樂意,便嘲諷:“你可以就穿著腳上這雙,只需要一天,你的腳就沒了。”
接下來的這一整天,夏亦寒深刻領悟了這話的含義,她在荒無人煙的野外,負重跑了幾十公裡,相當於繞著城市外跑了一圈,後來她實在是廢了,直接趴在地上,大胡子把她的包給背了起來,踹了她一腳:“才這麽點路你就趴下了,你和豬圈裡的肥豬有什麽區別?”
夏亦寒聽了,伸了伸抽筋的腿肚子,又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往前走。
不過大胡子沒讓她繼續往前跑,而是掉轉頭,往回走。
夏亦寒覺得神奇,跑了這麽遠,她早就不知道東南西北,周圍都長一個樣,但胡子腦子裡面像裝了導航,一路導了回去。
不過回去之後,他沒讓她進屋,而是從負重包裡又掏出來一個罐頭,讓她吃掉之後,便跟她搏鬥起來。
夏亦寒對自己的格鬥術相當自信,在無數次和同伴以及流氓地痞的對打中,她已經積累出了經驗,知道什麽時候該躲,什麽時候該攻,什麽時候可以一拳將對方揍翻。
可和大胡子打了一會兒,她便察覺出,對方應該是柔術和散打高手,知道怎麽快準狠製服對手,怎麽將對方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沒過多久,夏亦寒就被摔在泥沼裡,她懷疑大胡子專門選好了地方,就是要讓她渾身是泥,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摔下去後夏亦寒心有不甘,立刻又掙扎著站起來,臉上的泥都來不及擦,像隻大猩猩,猛撲向大胡子,大胡子躲都不躲,直接伸手,鉗住了她的肩膀,一個過肩摔,將她砸在地上,同時使出了柔術裡的招數,將她的手臂給遏製住,兩個人像回形針一樣,躺在地上,夏亦寒想要掙脫,卻感覺身體被牢牢的卡住,動彈不得。
她氣急敗壞,如果可以,她會一直攻擊,一直出拳,直到取得勝利,直到把對方給揍得五竅流血,但現在她連動都不能動,這讓她倍感屈辱。
當天夜裡大胡子又把夏亦寒給拎了起來,像拎了隻大雞仔,把她甩到小破屋裡,二話不說就離開了。
第2天,第3天,第4天,都是同樣的訓練,先是負重長跑,接著是自由搏鬥,夏亦寒摔了無數次,在溪水裡,泥沼裡,木板上,樹乾上,草地裡,凡是身邊能摔的地方,她都有了親密接觸。
她的身體,已經無數次達到過極限,但她沒有退路,每次到極限之後,並不是退回,而是將極限上限抬高,一直在突破,一直在越線,但和大胡子的較量當中,她從未勝利。
訓練不可怕,搏鬥也不可怕,但是永無止境的失敗和羞辱,讓她發瘋。
晚上屋子裡冰冷,夏亦寒抱著衣服蜷成一團,縮在角落裡。
這一個月間,她崩潰過四五次,有些神志不清。
訓練了一天的頭髮往往又粘又膩,她用洗潔精胡亂洗了洗,頭髮還沒乾,粘在她的臉頰上、脖子上,有的時候會倒著蓋在她臉上,遮住了鼻梁。
黑夜裡她沒睡,眼睛半睜半閉著,沒有焦距。
她感覺自己堅持不下去了,她什麽都做不了。
這種想法在組織裡也有過,每次馬尾男揍她時,她都有這種想法,但這段時間,想法尤其的強烈,快要將她吞噬掉。
後半夜,夏亦寒將慕尚青的名字刻在了自己的床頭,她不能寫真實名字,便學著晨星的做法,將每個字以筆畫代替,合在一起:1488。
夏亦寒張口念了念,竟發現像一句話:遺失的爸爸。
伸手摸著木頭上的數字凹痕,她告訴自己,不能瘋,因為慕尚青只有自己了,他只有自己了。
時間到了3月份,天氣轉暖,沒那麽凍人,夏亦寒感覺的筋骨也松活了些,傍晚和大胡子搏鬥時,也越來越有感覺了,不再像以前一樣將手僵腳的,感覺對方是正常人,而自己是木頭人,任由對方擺布。
這一天,大胡子尤其的狠,他已經失去了耐心,邊打邊罵:“都兩個月了你還是這樣,你乾脆滾回豬圈做豬得了!”
這話一出,他突然覺得眼前一道厲風閃過,晚霞之中,夏亦寒手中拿著把短匕首,目光如刀,直直盯著他。
大胡子笑了笑,四指並攏,朝她動了動,示意她放馬過來。
夏亦寒揮著匕首便衝了上去,直衝大胡子的面門,大胡子閃身去躲,但夏亦寒只是虛晃一招,她的真實意圖,在大胡子的雙腿。
他後退時,夏亦寒抓準機會,攻他下盤,抓住這半秒的空隙,打亂他的戰術。
大胡子果然重心有些不穩,夏亦寒趁此機會再次虛晃一招,襲擊他的腋下,大胡子抬手去擋,並趁機反擊。
夏亦寒抓準機會,按照提前想設好的套路,完美躲開,同時踹向大胡子的膝蓋。
大胡子躲了一半,沒有完全避開,他乾脆一低身子,企圖攻擊夏亦寒的腹部,夏亦寒跟他“相殺”了這兩個多月,不是白吃的,已經大致了解他的套路。
在他攻擊還沒到位之前,她便躲了開,同時扔下刀,向前一撲,將他撲在地上,使出了柔術,腳夾住他的頭,同時雙手抑製住他的胳膊,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將他嵌固在地上,動彈不得。
余暉裡,天蒼野茫,大胡子身高體胖,像隻肥碩的老鼠,被夾在老鼠板上,臉都被擠壓得不成樣子。
用盡全力之下,夏亦寒擠出最後一口氣:“我才用了多少力氣,你就這樣,你滾回家養豬得了!”
這天晚上夏亦寒睡了個好覺,因為第二天早上沒人來敲門,她都快以為大胡子回家養豬了,但快到中午的時候,馬尾男來了,讓她上了麵包車,趕往另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