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 晉南他爸自然而然就被灌醉了, 癱在破沙發上鼾聲大作。
晉南非常討厭他的鼾聲, 每次睡覺或學習時聽到這聲音, 都恨不得悶死他。
而現在,而此刻,終於可以這麽做了。
……哦,不行,不能悶死他。
這個中年男人是因疼痛衝擊而醒來的,他下意識想要破口大罵,可嘴被堵住了,發不出聲音, 只能瞪著眼睛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兒子。
……不,是惡魔。
他看到自己一向模樣乖巧溫和的兒子在這一刻像變了個人似的,面無表情……不,比面無表情更恐怖。
晉南微微歪著頭, 略往裡收著下巴,分明抿緊嘴角, 繃緊了臉,眼中黑沉沉的沒有一絲光芒, 卻偏偏又將眉頭挑得很高, 就使他的表情既死寂又誇張。
晉南的手裡提著根木棍, 就這麽看著他。
像個精致卻沒有感情的畫皮人偶,非常詭異。
……
晉南他爸死了,死於內髒大出血。
晉南抱著他爸的牌位, 讓他媽領著他,夜裡去了那幾個打過他爸的人家裡,死活賴定了是因為他們的毆打使他爸內出血,當時雖然看似沒事,回家喝了酒,就加速歸天了。
那些人完全沒懷疑這是一場謊言,他們第一時間就信了。
畢竟,這比親兒子弑父更值得相信。
最後,這些人湊了些錢,苦口婆心、連哄帶嚇、威逼利誘地“勸服”了這對孤兒寡母。
晉南和他媽翻了身,如今不但有一份看起來前途很好的工作去處,還甩掉了最大的麻煩,得了這麻煩的賠償金,又把家裡破房子賣了,雖然沒賣太多錢,可比起以前,可說是天上地下。
晉南領著他媽去了本市最大的商場裡,非得給她買個純金鐲子。
櫃姐都誇他孝順,只有他媽自己知道,兒子抓著自己手套鐲子的時候,那微笑和眼神中包含著什麽樣的意思。
在來的路上,他就對她說過了。
他說:“你別整天后怕這個後怕那個,人是我殺的,不是你殺的,你怕什麽?就算東窗事發,抓的也是我,槍斃的也是我,跟你沒關系。你要給那個廢物鳴不平的話,現在就去告發我,去吧,我不攔你,你就當沒我這個兒子,趁還能生,再找人生個。”
他甚至還直接把她拉去了警局馬路對面,說:“就在那,去啊。”
她自然是死也不會去的。
孩子他爸……那個廢物混蛋,死了也就死了……可孩子是她生的她養的,她怎麽可能乾得出害他的事?
兩人拉扯一陣,晉南問:“不去是吧?”
她憋著淚搖頭。
“我就知道媽媽你愛我,我也愛你。”
晉南長歎一聲氣,像個成年的大人那樣摸了摸她的頭,溫柔道,“媽媽,那你以後就不要再記著這件事情了,好嗎?我們以後會越來越好的,我會孝順你,我會賺很多錢給你花,我們再也不過以前那狗才過的日子了。可是如果你總記著那件事,總神神叨叨的,誰都不會高興,萬一被人發現了,我會被槍斃的,你就沒有我了。那些人知道你騙了他們錢,肯定會找你要回錢的,還會把你多余的錢都搶走,還會打你。你可能會死得比我和那個廢物還慘,你會死在路邊,連個收屍的都沒有,知道嗎?”
她被他描繪的一幕幕嚇得發抖,搖著頭連聲說“知道了”。
“聽話就乖。”晉南攬著她的肩膀,笑著說,“送你禮物,走吧。”
……
再後來,他們母子二人就來到了代家。
雖然來之前晉南已經盡力把這家往富貴想了,可真到了的時候,他還是很受震撼。
——許多年後,晉南覺得純屬當時的自己沒見過世面才大驚小怪。
可是,就算是許多年後見過不少世面了的晉南,再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代小京時的場景,都仍會有片刻的失神。
漫長的時光沒能夠消磨掉他對那一刻的記憶,反而越發層層疊疊地套上了無數的美好濾鏡。
晉南母子倆去代家的時候,女主人身體不適,沒見他倆,隻讓司機安排他倆到保姆房住下,再帶著在家裡前前後後、裡裡外外熟悉一下。
司機介紹花園的時候,晉南總直覺好像被人盯著似的,下意識轉頭去看,卻只見花園不遠處的房子拐角那兒嗖的一下,有個影子不見了。
他以為是這家養的寵物,沒在意,回過頭來繼續乖巧地聽司機說話。
可沒過多久,那股被盯著的感覺又出現了。
他轉頭去看,那兒又有什麽東西嗖的一下子縮回去了。
“……”
晉南索性一直盯著那兒看。
大約十秒之後,他只見從房子後面鬼鬼祟祟地伸出了一個……手工紙製潛望鏡。
這潛望鏡和晉南小學自然課上做的一模一樣,是某些地區小學自然課□□材配套的材料包。
三秒鍾後,那潛望鏡嗖地縮回去了。
晉南:“……”
他繼續盯著看。
再過十來秒,那兒又賊悄悄地放出那隻潛望鏡……
晉南:“……”
這家不是只有女主人和她上高中的兒子嗎?怎麽還有小孩兒?
他想了想,綻放出自己的招牌溫柔笑容,對著潛望鏡友善地招了招手。
那潛望鏡像是愣了下,本來往回縮到一半,停住了。
晉南繼續朝著那邊笑。
這回大概快一分鍾,那潛望鏡才收回去,再沒出現過了。
介紹完花園,司機領著這母子二人回去屋子裡面,給他們介紹廚房和客用洗手間等位置,這都是晉南他媽媽以後的工作范圍。
他們仨剛從廚房出來,忽然一道矯健的黑影就飛竄了過來,擦著晉南的鼻梁過去了,把他們仨都著實嚇了一跳。
接著一道清亮的聲音著急地叫道:“貝貝!”
晉南回過神來,下意識視線跟上了飛過去的那隻黑貓,眼看著黑貓在屋裡跑了一個圈,竄出門外了。
然後另一道影子——這會是個人影——也如一道旋風似的,追出去了,邊追邊叫:“貝貝!你別跑!貝貝!”
司機笑了笑,解釋:“那是小京少爺,貝貝是他養的貓,他不舍得給做絕育,貓就總惦記往外跑。”又對晉南他媽說,“貓不用你喂,少爺會自己喂,你按時帶貓去寵物院看看就行。”
晉南他媽一一記下點頭。
司機繼續帶著他倆在客廳裡介紹其他的事兒,沒多久,晉南聽到那道聲音又響了起來。
是在碎碎念:“貝貝,你再這樣,我給你做絕育啊,不是跟你開玩笑的。你這人……這貓,不能說話不算數,你自己蓋爪了的,你再往外跑,我就給你做絕育。但這回我就當不知道,再有下回,我就知道了……”
晉南轉頭看過去,那小心翼翼摸著懷裡黑貓、低頭說話的少年正好也抬頭看過來。
兩個人都怔了怔。
司機開口:“少爺。這是太太新請的住家保姆,這是她兒子,和您差不多大。”
晉南他媽忙跟著叫了聲“少爺”。
晉南便也跟著叫了聲。
這少爺的目光飛快掃過他倆,收回來,盯著貓,低低應了聲,把貓抱得緊了點,匆匆往樓梯走。
大約是貓覺得不舒服了,掙扎著又給竄了出來。
晉南眼疾手快地逮住貓,走過去遞給他,柔聲道:“我叫晉南。”
“哦。”他接過貓,說,“我叫代小京。”
“剛剛是你在花園那裡看我嗎?”晉南問。
代小京沉默了一陣,說:“對不起。”
“沒有,不是這個意思。”晉南笑道,“我以為你家還有其他小孩兒。”
代小京不說話了。
他一直低頭看著貓,就錯過了晉南一直盯著他看的眼神。
那是看獵物的眼神。
……
這是一場很尷尬的晚餐。
代小京一直就不明白自己家餐桌這麽長幹什麽,他媽難道還想有朝一日把那些“庶子庶女”們叫過來吃飯嗎?
他們家常年就他和他媽倆人吃飯,弄個八仙桌還得兩面靠牆才不顯得空蕩呢。
當然了,今天人數創新高,有四個人。
代小京他媽坐主位,她作主,安排晉南坐她左手邊,陸北坐她右手邊,代小京愛坐哪坐哪,坐廚房裡去她都懶得管。
代小京想也不想,就往陸北旁邊坐下。
菜還沒上完,除了代小京,大家都不急著拿筷子。
——代小京就恨不得把桌上的菜全部塞親媽和晉南嘴裡,讓他倆說不出話來。
親媽就算了……晉南那狗嘴裡可別亂吐了!
那倆人肯定不會如他所願,這時候繼續笑吟吟聊了起來。
代小京他媽問晉南這些年在哪兒,過得怎麽樣,幹了什麽事,和藹可親程度仿佛原地失憶不記得晉南勒索過她一大筆錢出國。
晉南笑著一一回答,溫順尊敬模樣仿佛原地失憶不記得自己是勒索過她一大筆錢才能去國外讀那些書創那些業。
代小京他媽又問起晉南他媽。
晉南剛要回答,一直沉默的陸北開口:“剛你還沒說,你媽埋哪兒。”
“……”
代小京他媽悚然一驚,本來從容優雅的樣子,這時候微微睜大眼睛,扭頭看陸北,又看向代小京,用眼神發送自己的質疑。
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還是說,晉南他媽那個老妖婦真死了?陸北這句話不是罵人,只是在簡單地詢問一個事實?
代小京他媽的視線回到陸北臉上,盯著看了幾秒鍾,在心裡下結論:估計是那老妖婦真死了。
然後她就聽到晉南隱忍地回答:“陸老師,我希望你尊重我母親,她活得好好的。”
“是嗎,呵呵。”陸老師面無表情地說。
晉南深呼吸,很有些局促地說:“陸老師,我真的不知道我什麽地方得罪了你。”
“是嗎,呵呵。”陸老師仍然面無表情。
“陸老——”
“是——”
代小京在旁乾咳兩聲,低聲說:“他還沒說完。”
“不想聽。”陸北看著他,問,“你想聽?”
“……”代小京背脊一涼,瘋狂搖頭,“不想不想不想……”
代小京他媽:“……”
作者有話要說: 北北突然發出質疑:我是不是那隻貓的替身?
小京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