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身上帶著不難察覺的敵意, 楚昀這幾日接連遇上不少前世的故人,看見這人的一瞬間,下意識也懷疑是否又是他前世的“老朋友”。他前世樹敵不少,可他翻遍了自己尚存的記憶, 也沒想起眼前這個人來。
他從未見過此人。
楚昀這邊暗自思索,那人已經悠悠甩著一條蛇尾走到他身邊。他俯下身,輕佻地勾起楚昀的下巴,雙瞳中央凝成一條細線, 微微收縮,目光如同打量獵物般在楚昀臉上遊走。男人的手指又冷又潮, 就像是蛇類黏膩的皮膚。
楚昀強忍不適, 不動聲色地等待對方開口。
只聽那人道:“你就是晏清?”
這話讓楚昀一驚,會用這名字稱呼他,證明此人並非與他前世有淵源。可是, 他從晏清身體裡醒來到現在,從未招惹過誰, 這人為何給他下毒?
等等, 蛇妖……
楚昀隱約意識到了什麽,那人又道:“你多半不認識我, 但你應當認識一個人。”
“你、你是那蟒妖的……”
“她是我的妻子。”男人眼神稍稍黯淡下來, 他湊到楚昀面前,惡狠狠地壓低聲音道, “若不是因為我練功時不慎走火入魔, 她也不會冒險下山, 替我吸食生人精元。可是,你的師父卻毀了她的金丹,將她害死。”
他說話時,陰冷的氣息噴在楚昀臉上,讓他汗毛豎立,不由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過,確定了並非前世的淵源後,楚昀反倒松了口氣,開始甩鍋:“你也說了,是我師父抓走了你妻子,而她也是死在天嶽門其他弟子手裡,我可一點沒動過手。你找我做什麽?”
“他害死了我最重要的人,我自然也要讓他嘗一嘗,失去重要之人的滋味。”
明知這人沒有別的意思,楚昀聽到這句話時,心裡還是毫無征兆地抽動一下。
重要之人啊……
可那人真的將他當做過重要之人麽?
男人沒有在意楚昀走神,他將他放開,直起身道:“不過別急,我不會這麽快殺了你的。我要慢慢地折磨你,讓你嘗嘗她曾經受過的苦。我要讓簫風臨後悔。”
楚昀突然問:“你是如何給我下毒的?是酒?”
他雖這麽說,心裡卻已經排除了這個可能。他就是再心緒不定,也不可能毫無警惕到這份上。若那酒中真下了毒,他一定能察覺出來。
“當然不是。”男人走到桌邊坐下,手指把玩著桌上的燭台。那半截蠟燭早已燃盡,隻留下些許凝固的蠟油。“蛇類特有的膏脂做成的蠟燭,燃燒之後無色無味,效用卻比尋常的迷香來得更強。而且,還有些獨特的效用,你一會兒便會知曉。”
男人的聲音帶著幾分讓人不舒服的輕佻,笑道:“你這一晚吸入了不少,如何,現在滋味不錯吧?”
不錯個鬼。楚昀腹誹一句,他前世打過交道的靈妖不少,修成人形的也見過一些,可唯獨這蛇類一族,他向來不喜歡。原因無他,這種渾身又冷又陰,軟乎乎黏膩膩的爬行動物,他向來退避三舍。
楚昀嘗試動了動手指,發覺身上藥力恐怕一時間果真難以除去,隻好先轉移話題拖延時間:“你怎麽知道我會在這裡,這個客棧難道……”
“不錯,此處是我設置的幻術。”男人道,“自你從醉歡樓離開後,我便一直盯著你。等你從街市離開,我終於找到機會將你引入我的幻術當中。只是,我不敢確定你修為如何,因此並未直接出手,而是變出了這客棧,把你引入其中。”
他說罷,抬手一揮,周遭的景物驟然變化。原本簡陋的客棧,頓時化作一間殘破的茅屋。楚昀跌倒在屋中唯一一張鋪了茅草的床榻上,床榻的四周竄出幾條藤蔓,將他四肢牢牢束住。
楚昀並不慌亂,從這人出現時,他就有所預料自己定然是中了套。只不過,這人也太小題大作了些。楚昀偏頭看了一眼被束縛的四肢,他現在中了蛇毒,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捆不捆他又有何區別,反正都動不了。
楚昀想了想,又繼續與他閑聊:“昨日那店家,也是你找來的?可我看他分明就是個尋常生人。”
男人答道:“他的確是尋常人,若非如此,我也不能騙過你。”
“你殺了他?”
“他幫了我的忙,我為何要殺他。”男人道,“你以為,妖都是不論青紅皂白,濫殺無辜的麽?”他說到這裡,眼中突然閃現一絲陰狠,情緒也激動起來,“我與妻子一心修行,從不殺害無辜。此次若不是走投無路,她也不會選擇害人。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這些所謂的正道,一點機會都不肯給我們?難道生而為妖,就注定低人一等,注定了只能被你們隨意殺害麽?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天道麽!”
楚昀愣了一下,沒有答話。對人類而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種事情,他已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楚昀不由心軟了些,許久,他溫聲勸說道:“你的遭遇我很遺憾,但那蟒妖的確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她理應受到懲罰。你本不為惡,修行化形不易,別因為仇恨而做了無法挽回的事情,害自己前功盡棄。”
這男人連蛇尾都收不回去,顯然修為還不如原先被簫風臨捉去的那條青蟒。若這人繼續留在這裡,要是簫風臨找來,恐怕也難逃一死。
男人嗤笑一聲:“這話說得當真是大義凜然。若我不知實情,恐怕真要被你給說服了。”
“你什麽意思?”
男人幽幽道:“誰不知道,高高在上的霽華君已經數年不曾行除魔衛道之事。他此次抓走我的妻子,卻並未當場誅殺她,而是毀了她的金丹,將她抓去了天嶽山腳下,故意在她體內埋下毒.藥,讓她假意被天嶽門弟子殺死。你說,他這是為了什麽?”
楚昀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是麽?”男人不緊不慢道,“你果真不了解蛇族。我們蛇類有一種獨特的雙修之法,結合之後,可讓雙方神識共通。她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
“你是說——”
楚昀瞳孔微縮,若這人當真將那天山洞中發生的事情都看見了,那不就意味著……
“我不知道你們想做什麽。但看起來,似乎是你那師父抓走了天嶽山下的百姓,再剝去我妻子的金丹,讓她做了那替罪羔羊。事已至此,我也沒興趣打探你們的隱情。”男人緩緩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楚昀,眼中顯露一絲厭惡,“不過,你與你師父在山洞中做的那些惡心勾當,我全都看見了。真是想不到,所謂的正道魁首,霽月光風的霽華君,竟然與他的弟子是那等關系。”
楚昀垂下眼眸,掩下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男人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接著道:“怎麽,被我說中了?你與你師父做出那等背德之事,就該想到會有被人發現的一天。說來可笑,我早就聽聞,修真界一直對霽華君為何會突然收你為弟子極為好奇。他們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你是用了這種手段,才成為了霽華君的弟子吧。不過也對,你這副皮相,倒的確有幾分顏色。”
楚昀輕聲道:“你想如何?”
男人略顯輕佻地伸手在楚昀的臉上劃過,伏在他耳邊曖昧道:“你說,若我將此事公之於眾,外人當如何看待簫風臨,又如何看待你?”
楚昀在心底歎息一聲,他閉上了眼睛,沒有回答。突然,茅屋中的東西毫無征兆地微微顫動起來。
天邊雲層聚起,茅屋外狂風大作。屋內的顫動越發激烈,男人神色一變,伸手掐住楚昀的脖子,用力收緊:“你在做什麽?快停下!”
楚昀臉色未改。絲絲縷縷的靈壓從他的體內傾瀉而出。他悠悠睜開眼,眸光中閃過一抹森然厲色。
男人胸口驟然一緊,似是有千斤巨石狠狠施加在他身上。
與此同時,廣陵城內。楚昀昨夜在客棧遇到的那位店小二步入城門,手中還把玩著前夜從楚昀手裡得來的那枚玉佩。
他原本只是這廣陵城中的一個小混混,昨夜他受人之托,假扮店小二引楚昀住店。僅僅這麽一點小事,那人卻答應給他極為豐厚的報酬,他自然沒有推辭。
誰知道,除了報酬之外,竟還意外得了這麽個寶貝。廣陵時常有仙門修士往來,小混混一眼便看出楚昀也是個仙門弟子,他身上的東西,自然一定也並非凡品。
小混混正想著找個地方將此物典當,好好賺上一筆,卻突然感覺眼前一暗。不知從何處卷來一陣邪風,他轉眼間已消失在原地。
再睜眼時,他已身處空無一人的巷道中。
“他人在哪裡?”一個極冷的聲音傳來,那人抬頭一看,眼前之人白衣錦服,容貌超凡出塵。可他的雙眸,卻暗紅似血。
小混混畏懼地往後縮了縮,吞吞吐吐:“什、什麽人?我不知道。”
簫風臨緩慢上前一步。他仿若變了一個人,原本清冷淡然的氣質盡數褪去,暗紅的眼眸中,狠戾盡顯無余:“你手中那玉佩的主人,他在哪裡?”
“玉……玉佩是撿來的,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知道?”簫風臨眸光微動,小混混握著玉佩的手突然松開,玉佩並未落到地上,而是輕飄飄地回到了簫風臨手裡。
緊接著,小混混的右手不再受主人控制。他的五指不斷往外張開,竟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扭曲姿勢,緩慢而不可避免地朝手背的方向扭去。只聽得數聲骨節錯位之響,小混混高聲慘叫起來。
——他的手指,竟被這樣生生地折斷了。
簫風臨漠然看著在地上痛苦翻滾的人,重複一句:“他在哪兒?”
小混混捧著右手哀嚎不已,可他的手指依舊不受自己控制,繼續緩慢扭曲著。他疼得滿頭大汗,顫聲道:“他……我真的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啊……是有人,有人讓我去城外……讓我……”
他的話還未說完,簫風臨突然有所感應般抬頭。他眼中的血色褪去,看向遠處,天邊雲層湧動,不斷朝一處匯集。
“師兄……”
簫風臨喃喃開口,化作一道劍影消失在巷道中。
簫風臨離開後,小混混終於無力地癱倒在地。手上痛苦消失殆盡,他抬起手,卻發覺自己右手完好無缺,沒有半點受傷的痕跡。
茅屋中,男人終於忍受不住這巨大的靈壓。他松開楚昀,身體傾倒在地,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男人倒在地上,氣若遊絲道:“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楚昀並未回答。他偏頭看著身旁徹底失去抵抗力的半人半蛇,口中低聲念咒,一縷縷黑煙從他身體裡冒出,在他身前凝成一把烏黑長劍。烏邪劍冷光一閃,劍氣劈開了縛住楚昀四肢的藤蔓,在床榻上留下四道深深的溝壑。
男人眼中顯露出恐懼的神色:“這……這是……烏邪劍!”
楚昀勉力撐起上身,冷冷看向那人:“要不是你話這麽多,我或許還會放你一條生路。”
男人難以置信:“你怎麽可能驅使烏邪劍,難道,難道你是……你是魔域聖主!可、可你不是已經……”
楚昀沒再理會他。他眸光一抬,烏邪自動調轉劍鋒,朝著男人刺去。利刃劃破空氣發出銳利之響,烏邪劍身泛起光芒,微微發顫,似是闊別許久又能重新飲血的興奮。
男人絕望地閉上眼,可預料中的痛苦卻遲遲沒有到來。男人睜開眼,烏邪劍竟在他的咽喉前,生生停了下來。
是楚昀突然停下了烏邪劍。
就在那一瞬,他的眼前陡然出現了許多陌生而破碎的畫面。
鮮血,殺戮,熊熊烈火,屍骸遍野……這些原本從未存在於他記憶的畫面,毫無征兆地侵入他的腦中,如同一塊塊殘破的玻璃碎片,狠狠地刺進他腦子裡。
烏邪劍失去控制,陡然落地。楚昀無力地倒在床榻上,他的頭像是炸開一樣疼。終於忍受不住這樣的痛苦,他終於淒厲喊叫出聲。
楚昀沒有注意到,原本已經在靈壓下失去任何反抗能力的蛇妖,竟緩緩地站了起來。他驅動蛇尾遊走到楚昀面前,有些疑惑地看著楚昀痛苦掙扎的模樣,似是這變故從何而來。
可慢慢地,他嘴角重新露出一抹猙獰的笑意。他只需要知道一點,就是眼前這人已經徹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男人抬起右手,掌心幻化出一把匕首。他將匕首高高舉起,臉上的笑意更甚。
“去死吧!”男人怒喝一聲,手中的匕首用力揮下。
突然,茅屋的門轟然打開。男人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屋內亮起一道銀光,他隻覺自己被高高拋起,眼前一抹素白衣擺輕盈閃過,成為了他此生最後看見的景象。
身首異處。
失去了頭顱的身體頹然倒地,男人的身體微微顫動一下,變作了一條覆蓋金色鱗片的無頭巨蟒。
腥臭粘稠的鮮血濺到簫風臨的白衫上,他看也不看,跨過那巨蟒的屍身,走到床榻邊,輕柔地將床上顫抖不已的少年抱入懷中。
簫風臨柔聲安撫道:“別怕,已經沒事了。”
楚昀的聲音細弱蚊蠅:“不要……”
簫風臨愣了一下,輕聲喚道:“師兄?”
他將楚昀扶起來,可後者的眼神空洞,口中不斷呢喃著什麽,似是已經失去意識。簫風臨俯耳聽去,終於聽清了楚昀的話:“不要,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對不起,不要,求你……”
簫風臨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師兄!”簫風臨略微慌亂地抓住楚昀的肩膀,聲音中竟帶上了不難察覺的顫抖,“師兄,你醒一醒。”
似是被他的聲音喚回了些許神智,楚昀緩慢地抬起頭,一滴淚從他的臉上滑落。他呆呆地看向簫風臨,眼中滿是陌生,好像不認識眼前這人是誰。
過了不知多久,楚昀的眼神才逐漸變得清明。
楚昀如夢初醒,他恍惚許久,隻覺得眼前模糊不清。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竟觸碰到了一片濕意:“我這是怎麽了?”
簫風臨薄唇輕啟:“你方才……”
“方才?”楚昀眼中又露出一絲迷茫。
他隻記得他似乎是想用烏邪劍殺了那隻蟒妖,可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一轉眼,簫風臨就已經到了這裡,那蟒妖呢?
楚昀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自己怎麽會突然失去意識,他目光無意識下垂,卻看見簫風臨衣擺上的血。
“你——”他驚呼出聲。
“不是我的血。”簫風臨的眸光移向一旁,楚昀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立即看見了地上那具身首異處的巨蟒屍身。
饒是他前世已經看慣了生死場面,此時也不由被眼前這過分血腥的畫面衝擊了一下。楚昀停頓片刻,道,“是你殺了他?”
“是。”簫風臨點點頭,眼眸暗淡下來,“抱歉,我不該離開你的。”
楚昀見他這後悔的模樣,竟有生出幾分愧疚,立即道:“是我自己不打招呼就走了,不怪你。”
“不,該怪我。”簫風臨將他緊緊攬進懷裡,附在他耳邊,聲音又低又柔,尾音帶著幾分顫抖,“一切都是我的錯,師兄,我不該放你一個人走,不該不管你。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該怎麽辦……”
“阿臨……”
簫風臨抱著他的雙臂用上了要把他揉進身體裡的力道,讓楚昀幾乎有些透不過氣來。只是他體內的蛇毒尚未解開,四肢仍舊乏力得很,只能伸手輕輕拍了拍簫風臨的背部。
楚昀道:“行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簫風臨終於注意到他身體的異樣,他松開手,問:“師兄你這是,中毒了?”
楚昀大方承認:“這蛇妖給我下了毒,要不你以為我為什麽會被他抓來這裡。不過沒什麽大礙,就是有點脫力,估計一會兒就好了。”
簫風臨眼神一暗。他站起身,目光落在地面那巨蟒的屍身上,又透出些許暗紅狠戾。許久,他低聲對楚昀道:“我帶你回家。”
簫風臨一手攬住楚昀的脖子,一手抄起他的膝彎,將楚昀打橫抱起。要是擱往常,楚昀定是不能接受他這樣對他,不過如今他四肢無力,象征性地掙動一下,便放棄了抵抗。楚昀乖順地模樣讓簫風臨神情柔和了一些,他抱著楚昀出了茅屋,最後看了一眼茅屋,霜寒出鞘,二人躍上半空。
他們的離開後,這間破敗的茅屋轟然炸開,竟燃起了熊熊烈火,將裡面的一切燃燒殆盡。那巨蟒的屍身也在這場大火中化為灰燼,屍骸無存。
簫風臨帶著楚昀直接落到了他們落榻的那間小築的院子裡。房門在他面前自動打開,簫風臨抱著楚昀進了屋,將他輕柔地放在床上。
簫風臨道:“師兄先休息一下,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不急。”楚昀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他抬起頭,看向那雙自己無比熟悉的眼睛裡。簫風臨的神情躲閃一下,楚昀笑著說,“你沒有什麽要向我解釋的麽?”
他停頓一下,低聲喚了一聲:“閣主大人。”
簫風臨許久沒有說話,楚昀也不催促。他在床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狀似悠閑地靜靜等待這人的回答。
不知過去了多久,簫風臨方才低聲道:“無妄閣,的確是我一手創建。”
微風吹得窗戶吱呀作響,陽光透過紙窗照入屋中,帶來幾分暖意。簫風臨道:“你應該已經猜到,無妄閣的第一批成員,是魔域的遺孤。”
楚昀點點頭:“猜到了。”
簫風臨看了楚昀一眼,繼續道:“魔域毀去後,部分幸存的魔域子民無處容身,我便將他們聚集起來。我默許他們以接受江湖委托,替人消.災解難為生。早先,並未干涉他們的發展。可後來,無妄閣的聲勢逐漸擴大,我這才不得不介入,索性成立了無妄閣。只是無妄閣核心成員皆為魔道之徒,無法暴露人前,我才會利用江湖傳言,將其塑造成一個神秘組織。這些年,無妄閣從不與仙門為敵,也並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
“阿臨,”楚昀突然打斷他的話,“你知道我想聽的是什麽。”
簫風臨沒有說話,楚昀看向他,緩緩道:“我昨天見到紅袖,猜出無妄閣閣主是你的時候,我真的很生氣。但我想,你不會是故意騙我的,所以我才想回來聽你的解釋。阿臨,我不想聽你對我撒謊。”
他說完這話,屋內許久寂靜。
須臾,簫風臨淺淺歎息一聲:“是我將你召回來的。”
楚昀眼神一暗,簫風臨又道:“那日我騙了你。並非是我通過烏邪劍的感應,找到了你還魂之地。而是,就是我施法,將你召回這具肉身內,帶回了天嶽門。那術法消耗了我太多修為,因此我才不得不閉關。”
這些,倒是與楚昀心中所想相差無幾。他又問:“所以,進入我夢中的那個黑袍人,也是你?”
“你怎麽做到的?”楚昀頓了頓,試探道,“應當沒有那日你告訴我這麽簡單吧?是熏香?”
簫風臨稍有驚訝,似是沒有想到楚昀竟會猜出這個。他點點頭,解釋道:“當初告訴你那些,不完全是假的,但也不完全是真。我故意誤導了你。回夢,是我偶然所得的一種香料,配合你房中放置的那個香爐,才能夠激發效用。以那香爐為體,回夢為引,兩者結合,再配以術法,方可成功引人入夢。”
“為什麽要這麽做?”楚昀仔細觀察著簫風臨的神情,悠悠問,“按照你在夢中所言,你是想要得到烏邪的操控方法?”
楚昀心下一沉,又問:“可你那時為何出現在我面前。其實,你若一直不出現,我恐怕不會這麽快察覺是你。”
簫風臨搖搖頭:“不是。”
楚昀疑惑:“什麽?”
簫風臨道:“不是我要故意出現,而是,你發現了我。”
楚昀恍然。他突然想到,在他第二次入夢時,的確是他突然意識到有人窺視,才會發現那黑袍人的存在。而他最後一次入夢時,也是因為他準備強行毀去烏邪獸骨,才會逼得簫風臨出現阻止他。
“驅使回夢,能讓我進入你的夢中。但你會夢到什麽,又會發生什麽,我無法控制。”簫風臨道,“師兄,你太敏銳了,才會這麽快發現我。”
楚昀隱約覺得事情似乎沒有這麽簡單,可簫風臨說完這話,卻低下頭,沒有再繼續解釋的意思。楚昀停頓許久,終於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你召我回來,只是為了得到烏邪劍?”
簫風臨眸光微動,久久沒有回答。
楚昀隻當他是默認,歎息一聲,又問:“我不信你真的從我這裡奪取烏邪。你費盡心思,百般設計,騙我這麽久,究竟是為了什麽?”
簫風臨將目光飄向一邊,停頓了許久,才道:“烏邪劍,快要失控了。”
楚昀一怔。
簫風臨沒有看楚昀,他一字一句緩慢道:“自從你……離開後,烏邪劍便成了一把廢劍。可是這段時日,我發現它漸漸開始蘇醒了。我意識到,就算有我的禁咒與無間塔的鎮魔珠,依舊無法鎮住烏邪劍。在這世上,除了你,沒有人能夠控制它。”
“就是因為這個?”
簫風臨淡淡道:“是。”
楚昀無可奈何。簫風臨此時的神情太認真,讓楚昀都快分不清此人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但無論如何,這個理由,根本無法說服他。不過楚昀此時也顧不上和他計較這麽多,又問:“連翹現在在哪兒?”
“我不知道。”
“什麽叫做你不知道?”楚昀終於忍無可忍,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質問道,“那日分明是你在我面前帶走了她,你現在告訴我你不知道?”
簫風臨道:“那日你在後山看見的人,不是我。”
楚昀愣住了:“你說什……”
“從一開始,潛入無間塔的,便不是無妄閣的人。”簫風臨道,“不,應該說,那並非是我派出的人。”
“你難道不是為了逼我帶走烏邪劍,所以才……”
“當然不是。”簫風臨眼神暗了下來,“我從未希望烏邪劍再回到你的手上。”
楚昀腦子一團亂,這是唯一他沒有想過的答案。他原本猜測,簫風臨或許是想從他這裡得到烏邪劍,所以才會將他召回來,又在他面前演戲,故意營造出無妄閣對烏邪劍虎視眈眈的假象,逼他不得不選擇將烏邪劍留在身邊,隨後再伺機奪劍。
可是,他現在說,他並非是那個盜劍之人。
種種線索如亂麻一般纏繞在楚昀腦中,漸漸地,他竟覺得身體開始有些莫名地燥熱起來。
簫風臨沒有注意到楚昀的異樣,繼續道:“那日在無間塔外,我的確是被那群私闖無間塔的弟子攔了下來。可我是故意為之。我很早便意識到,有人在假冒無妄閣的名義,伺機偷盜烏邪劍。我沒有很快趕到你那裡,因為我想引那人出來。可我沒有想到……”
他本想利用楚昀引出那人,他知道有楚昀在,那人絕對無法盜走烏邪劍。可他一沒有想到烏邪劍已被楚昀掉包,二也沒有想到,九兒竟是連翹。正因為楚昀發現了連翹的身份,才會露出破綻,讓那人有機會逃走。
簫風臨停頓一下,緩緩道:“我已經下令徹查與此事有關的人。既然烏邪劍並未落入敵手,師兄,你就不要再插手這件事了,好麽?”
楚昀此時根本沒有注意簫風臨在說什麽。
他的身體的異樣越來越明顯,就像是有一股暖流,從他的心口溢出,流進四肢百骸,最終匯聚到身下某處。楚昀雖未經人事,可也並非真的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這等反應是什麽他再了解不過。
他終於明白,原先那蟒妖所說,這蛇類膏脂還有一項奇妙的功效是什麽意思了。
這分明就是……
“師兄,你的臉色……”楚昀的臉色難看至極,簫風臨察覺不對,正想探手摸一摸他的額頭,卻被楚昀偏頭躲開。
“你別碰我。”
簫風臨一愣:“師兄,你這是怎麽了?”
楚昀強忍身體不適,厲聲道:“問我怎麽了,你怎麽不反思一下自己怎麽了?”
“我……”簫風臨不知楚昀為何突然翻臉,還當是自己方才的話惹怒了楚昀,軟下語氣道:“師兄,我是為了你好,此事幕後不知還會牽扯出多少事情,我不希望你涉險……”
楚昀根本沒工夫聽他在說什麽,他如今的情況,簫風臨在這裡於他而言根本就是火上澆油,只能讓他越發難耐。楚昀咬咬牙,故意陰沉著一張臉,沉聲道:“你出去。”
“師兄……”
“我讓你出去聽不懂麽?”楚昀怒喝一聲。他翻身背對簫風臨,扯過一旁的被子蓋在身上,做出一副惱怒的模樣,不再理會對方。
簫風臨站在床邊,眼中顯露一絲落寞。許久,他方才低聲道:“是,師兄早些休息。”
身後的門扉被輕輕合上,熟悉的氣息從門外消失,楚昀這才松了一口氣。可他剛一松懈下來,便越覺身體滾燙不已。蛇性本淫,蛇類在交合時會分泌出膏脂,具有催動情.欲的功效。這些他本該是知道的,可他方才竟沒有想到。
楚昀在被子裡蜷縮成一團,抵禦著越發猛烈的欲念,緊咬的牙關時不時泄露幾分越發難耐的喘息聲。
方才就應該多捅那條蛇幾劍。楚昀迷迷糊糊地想著,他的臉已經通紅一片,身體也越來越熱。他不自覺扯開領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種蛇毒來得快也去得快,只要熬過去沒什麽大不了的。楚昀在心裡對自己默念著,大腦昏昏沉沉,卻沒注意門外的人不知何時已經去而複返。
簫風臨輕輕敲了敲門,他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師兄,你睡下了嗎?我給你熬了點粥,你……吃點東西再睡吧。”
簫風臨的聲音讓楚昀渾身一顫,竟像是添了把柴一般,讓他恍惚感覺自己幾乎要燒起來了。楚昀偏頭咬住身旁的薄被,沒有答話。
過了片刻,門外的人又歉疚道:“師兄還是在怪我欺瞞你麽……”
楚昀快要被門外這人氣瘋了,這人說話就不能挑個適合的場合麽?不過他很快沒工夫想這些。
他隻覺自己就像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飄搖沉浮,不由自己掌控。偏偏門外那人還不肯走,硬是要給他這艘孤零零的扁舟,再吹上一股邪風。楚昀眼眶微紅,無聲地在床榻上翻滾著,額間滲出的汗順著鬢角留下來,將頭髮打濕一片。
像是斟酌了許久,簫風臨終於低聲道:“對不起師兄,我剛剛的確騙你了。”
楚昀一愣,幾乎都要忘記身體上的不適。很快,便聽簫風臨局促道:“我方才說,召回你是為了控制烏邪……不是這樣的。我將你復活,只是為了,為了……你。”
“……你能回來,我真的很開心。我擔心你離開我,也擔心,你會恨我。所以我才會騙你,可是我對你所做的一切,我對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師兄,你相信我。”
簫風臨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讓人細弱蚊蠅。
楚昀被那蛇毒折磨得頭暈腦脹,本該什麽也聽不見。可簫風臨的這些話,卻毫無阻礙地進了他的耳朵裡。他原本被情.欲充斥得什麽也不剩的腦子裡,忽然變得異常清醒。在這一瞬間,始終懸在他腦中,緊繃到了極致的那根弦,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用力波動了一下,隨後,無聲無息地斷了。
但這清醒隻留存了短短地一瞬,很快便被越發凶猛地滔天欲浪蓋過。楚昀渾身像是被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濕了個徹底,他終於耐不住身體裡的折磨,從緊咬的牙關中泄出了一聲輕微的低吟。
“師兄?”
修真者的耳力驚人,更何況是簫風臨這等修為。那聲微弱的低吟蘊含著某種壓抑到極致的情緒,清晰地傳到了簫風臨的耳中。他正欲抬手推開門,卻聽見楚昀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不行……唔,你不許進來!”
簫風臨推門的動作停了下來。若方才只是猜測,那麽,此時楚昀的聲音更是讓他確定下來。他心頭猛地跳了兩下,試探問:“是那蟒妖下的毒?”
“是……”楚昀微弱的聲音響起,他的聲音顫抖不止,已帶上了幾分哭腔,“我沒事的,你別擔心,唔……”
楚昀隻想著讓簫風臨趕緊離開,卻不想洶湧地欲念來得迅猛。一聲變了調的低吟來不及壓抑,毫無保留地從他口中溢出。
簫風臨終於忍無可忍,破門而入。
※※※※※※※※※※※※※※※※※※※※
我卡在這裡會不會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