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張小元收到了幾封信。

年關過了不久,他想著師父師叔都在京城，而據說花琉雀送傷癒的路衍風回散花宮了,就連曹紫煉都已跑回去陪他的老爹過年了,師門內空無一人,他和陸昭明便還在家中待著,過著他舒適大少爺的日子。

而這一日，家中小童從門外匆匆跑來，給他帶回了幾封信。

第一封信來自京城,寫著「陸昭明大師兄親啟」,應當是蔣漸宇寄來的；第二封來自散花宮，上頭只有一個「張」字,想也不用想，這麼沒有禮貌客套的信，必定是路衍風寄來的；而第三封信有些奇怪,信封外空無一字，信封內倒是塞得鼓鼓囊囊，也不知裡頭放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陸昭明就在他身邊，二人都對蔣漸宇如今的境況十分好奇,張小元便先拆了這封信。

蔣漸宇抵達京城已有些時日,他如願見到了趙承陽,二人以往雖從未謀面，可或許是因血緣相繫的奇特緣分，蔣漸宇覺得他同自己的這個弟弟幾乎一見如故，而趙承陽在解決了湯衡淮一事後,也對外公佈了蔣漸宇的身份，並且著手準備解決起了自己兄長的大齡單身問題。

張小元微微一頓，認真看著那封信，念了下去。

“近來忙於應對相親，鮮有閒暇，前些時日我從師父處得知大師兄你已與小元……”張小元沉默片刻，清清嗓子，自動跳過了這一行，“相親一事著實太過可怖，不知所措，無力應對，如今年關已過，不知師兄可又空閒，來京一會。”

張小元看向陸昭明：“大師兄，二師兄請我們去京城哎。”

陸昭明微微點頭：“好。”

此事不必多談，既然蔣漸宇需要幫助，那他們去便是，於是張小元重新將信疊好，又看了看信封內可還有什麼他不曾拿出來的東西，裡頭果然還有一張疊好的小紙條，張小元將那紙條拿出來，瞥了一眼，好像是王鶴年的字跡，打頭第一句便是——

「好可怕，你們師叔家裡好有錢。」

張小元：“…… ”

師兄弟這麼多年，師父終於發現了。

2.

王鶴年的字條上說的無非便是身體安康勿念之類保平安的話，張小元收好了這

封信，又拿起了下一封。

他原先猜測這是那個不會說人話的路衍風寫來的信，可現在他用手掂了掂信的厚度，卻又覺得以路衍風寫信的天賦，他應該不可能在信中寫出這麼多內容來。

他滿心好奇，迫不及待將信拆開了，便見最前頭的一頁紙上只寫著一個字。

「來。」

張小元：“……”

除了路衍風，他實在想出來還有誰能寫出這麼清新脫俗的信了。

好在除了第一頁紙外，後面還有幾頁內容，張小元一一看過，後頭都是花琉雀的筆記，那可就都正常多了，大抵是說梅棱安即將隱退，路衍風已定為下任掌門，張小元和陸昭明若是有空的話，他想請二人過去吃一頓飯。

“他當掌門，請我們吃飯？”陸昭明很是不解，“我們有這麼要好嗎？”

張小元搖頭。

花琉雀和他們的關係是還不錯，可路衍風就不行了，再說了，梅棱安金盆洗手，路衍風出任掌門，他們不宴請江湖同道便也罷了，為什麼非要請他們兩個人吃飯？

張小元摸著下巴思索片刻，再回頭認真看了看那封信，這信是花琉雀寫的，信中所用的詞也均是「我與小師叔」、「我們」，哪怕到了最後要請二人到散花宮吃飯時，他寫的也是「我們想請大師兄與你吃一頓飯」。

什麼金盆洗手接任掌門，張小元覺得，這分明就是一張請柬啊！

3.

按捺下立即給花琉雀寫信慶賀的心，張小元準備來拆第三封奇怪的信。

這信看起來鼓鼓囊囊的，很是可疑，張小元想拆，陸昭明卻已伸手接了過去，與他說：“我來吧。”

張小元知道大師兄是擔心這信有問題，而大師兄的武功遠比他要好，還福緣極佳，這信封內若是真有什麼問題，大師兄也能迅速躲開，他實在不必擔心。

他蹲在大師兄身邊，看大師兄小心翼翼拆了信封，從裡頭掏出一疊宣紙來。

張小元湊上去一看，入目便是一行他再熟悉不過的大字。

「江湖秘聞抄第一百一十七期」

張小元：“……”

他恍恍惚惚想起當初因為大師兄好奇，自己好像在江湖秘聞抄掌櫃那兒預定了好幾年的江湖秘聞抄，而他已有很長時間沒回過師門了

，該不會是那掌櫃的將東西寄到他這兒來了吧？

陸昭明卻忽而說：“是蕭墨白。”

他手中拿著一張疊好的宣紙，上頭歪歪扭扭寫著幾行字，張小元瞇著眼睛認真辨認，總算看出了那紙上的內容。

這的確是蕭墨白送來的信。

蕭墨白說自己的辦報大業終有小成，作為相識好友，他先免費贈送張小元一年份的江湖秘聞抄，如需退訂，請及時回信退訂二字，否則按月五折收取訂報費。

張小元：“……”

張小元陷入沉思。

他覺得蕭墨白的腦子，可能有點什麼毛病。

就算他不回信也不交錢，蕭墨白能怎麼樣？上門逼債嗎？就蕭墨白那小身板，張小元覺得自己都能夠打十個。

陸昭明在一旁說：“我不喜歡他。”

張小元默默點頭，一面將信紙團成一團，權當做是廢棄之物丟開。

……

散花宮離張家不算太遠，張小元決定先去散花宮一趟，再從散花宮往京城。

他們要動身離家，張高令極為不捨，趁著衛芸不備，從懷裡掏了半天，摸出幾兩碎銀子，正要塞到張小元手中，不想張小元反拿出幾張銀票遞給他，叮囑他藏好一些，千萬不要被娘親發現了。

張高令眼含熱淚，覺得自己的兒子終於長大了。

他看著手中的銀票，重新塞還給張小元。

張小元：“爹爹，我夠用的。”

“你娘……她算得出來的。”張高令抹淚，“超過二十兩容易被沒收，還是你留著吧。”

張小元：“……”

張小元不由看向陸昭明。

若娘親能算出爹爹藏私房錢的地方，那他豈不是……

他看著陸昭明片刻，見大師兄頭頂緩緩冒出幾行字。

「赤貧。」

「私房錢：無。」

張小元：“……”

自己在想什麼，大師兄怎麼可能會有私房錢。

他根本就沒有錢。

4.

幾日之後，張小元與陸昭明二人抵達了散花宮。

花琉雀得知消息，特意下了山城相迎，路衍風就跟在花琉雀身後，仍舊冷著一張臉，看見二人時也只是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連一句話都不肯說。

張小元不由在心中感慨，這路衍風執律長老升為宮主，其餘不談，衣著打扮氣

派了不少，氣度也足了，看起來的確有一門之主不苟言笑的風範。

一旁花琉雀咳嗽一聲，小聲說：“現在可以說話了。”

路衍風這才一下開口，說：“陸少俠，張少俠，許久未見了。”

張小元：“……”

花琉雀這才小聲說道：“他總是亂說話，以往便也罷了，如今要做掌門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覺得這種事本輪不到他來管，而他管了這件事，路衍風還這麼聽他的話，那幾乎便等同已說明了他二人如今的關係。

張小元不由心生感慨。

世事難料，數月之前，誰能想得到江湖浪子花琉雀最終會和這個嘴上欠打的路衍風走到一起呢？

也對，數月之前，他也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同大師兄走到一起。

他們跟著花琉雀與路衍風進了散花宮，在門口便見著了柯星文，說是梅棱安聽說他們來此，特意請他們一敘，他們正要一同走進山門裡去，遙遙瞥見一個熟悉身影從山下跑來，沖他們大喊：“請等一等！”

是蕭墨白。

張小元聽見這個聲音便覺得頭疼，他想起家中那一沓的江湖秘聞抄，覺得蕭墨白十有□□是為了江湖八卦而來，而散花宮的八卦除了梅棱安便是路衍風，張小元對梅棱安頗有好感，花琉雀又是他的同門，蕭墨白寫江湖秘聞時總喜歡誇大其詞，張小元不希望他們被編排，他或許得想些辦法阻止蕭墨白。

可他萬萬沒想到，蕭墨白看見他後，反倒是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張小元心中一抖，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真蕭墨白飛奔到眾人面前，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仍是一把抓住了張小元的胳膊，恨不得立即開口詢問。

“小元！”蕭墨白激動道，“我聽說——”

陸昭明按住了他的手，面無表情地將他的手掰開。

蕭墨白：“好，你們是真的，我明白了。”

張小元：“……”

……

來者是客，梅棱安教路衍風和柯星文要有大門派的風度，哪怕來客別有用意，他們也要盡量客氣相迎。

柯星文請蕭墨白一同進了散花宮，在迎客廳內小坐，張小元本想偷溜離開，可蕭墨白扯著他的衣角要與他敘舊，他只好坐下，看向

蕭墨白，等著蕭墨白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原以為蕭墨白是在好奇他與大師兄的感情，萬沒想到蕭墨白竟然真的拉著他敘起了舊，說起了這些時日的近況，短短幾月，他已將江湖秘聞抄的銷量擴大了數倍，他覺得自己真是一個辦報的鬼才，只可惜到了現在身上還掛著一個皇帝真愛的標籤，誰也不敢和他談戀愛。

說到此處，蕭墨白深深嘆了口氣，舉起拳頭為自己加油鼓勁。

“要什麼對象。”蕭墨白說，“賺錢不快樂嗎！”

張小元：“……”

蕭墨白一臉凝重拍著張小元的肩：“小兄弟，我看你就是沒看開。”

迎客廳的桌上有不少時鮮水果，陸昭明隨手拿起個桑葚遞到張小元面前，這段時日在家中相處，他早已習慣了親近，一時倒也忘了這是在散花宮中，他們面前還坐著個蕭墨白，張小元直接張嘴接過，嚼了幾口，嘴裡塞了東西，他說話便有些含糊，一麵點頭說：“賺錢是挺好的。”

他也喜歡賺錢啊。

蕭墨白沉默了。

張小元說：“賺錢當然快樂了——”

陸昭明咳嗽一聲，抬手蹭掉他嘴邊站著的桑葚汁液，張小元順口道了句謝，正要和蕭墨白繼續說後半句話，忽而便見蕭墨白頭頂叮地冒出了兩行字來。

蕭墨白：「呵，狗男男。」

張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