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曹紫煉捂著被陸昭明的劍“不小心”砸到的額頭, 看向正在流鼻血的阿善爾,小心壓低聲音, 茫然道:“他怎麽了?”
阿善爾卻是滿臉欽佩感慨。
“中原師兄!”他抹著鼻血, 激動大喊, “真厲害!”
張小元:“……”
花琉雀這時候才起身,他特意將頭髮梳得極其齊整, 換了他最好看的衣服,掏出了許久未曾拿在手上的折扇, 擺出一副翩翩公子風度極佳的模樣,微微笑著看向空中,道:“今日可真是個好天氣。”
張小元:“……”
張小元收起劍譜站起身,道:“人都齊了, 我們動身吧。”
他不想去理會頭上鼓了個大包的曹紫煉, 而阿善爾自己都不在乎自己正在流鼻血,花琉雀心中乾脆又只有即將要見到的心上人,一群人中, 好像就只有他和大師兄是靠譜的。
張小元深深歎氣,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好像突然就變得更重了。
……
陸昭明早問好了丐幫平日的匯聚之處, 鳳集縣他本就極為熟悉,直接便帶著幾人下山離了城郊, 到了丐幫弟子慣常聚集的山野破廟之處。
王鶴年在鳳集縣住了這麽些年,多少也與此地的丐幫有些來往,那些丐幫弟子也是認識陸昭明的, 陸昭明逮眾人進了破廟,那破廟內聚著幾名丐幫弟子圍著火堆拿了破碗丟骰子,見陸昭明進來,倒還客客氣氣與他打招呼,問他來此有何貴乾。
陸昭明問了他們六指的去向,今晨還有人在街上見到過他與小跛腳,可如今他們在哪兒,或許還要去找一找。
張小元便塞給他們幾兩銀子,請他們幫忙,他們知道王鶴年不是壞人,又是有錢賺的事情,自然聲聲允諾,極為上心。丐幫人多,有了丐幫幫忙尋找六指下落,張小元想要不了多久便能六指與小跛腳,那麽今日他們往下要做的事,便是去花琉雀的心上人處看一看了。
那人的畫齋就在這破廟附近,眾人正好順路,而花琉雀一路興奮不已,走路好像都帶著跳,張小元實在看不下去,皺著眉頭打斷花琉雀的幸福幻想,問:“那位姑娘叫什麽名字?”
花琉雀頓時一僵。
曹紫煉立即潑下一盆涼水:“那姑娘就沒和他說自己叫什麽名字。”
花琉雀的熱情好像被打散了一些,他悶著頭走了片刻,忽而又被自己安慰到了,他用力點頭,說:“名字算什麽!真愛是不需要名字的!”
張小元:“……”
曹紫煉悄悄退後一步,對張小元和陸昭明眨了眨眼,說:“他這副模樣……以前就沒被人騙過?”
陸昭明卻說:“他也算是留存有一顆真心。”
曹紫煉不懂:“真心?”
陸昭明答:“敢愛敢恨的真心。”
曹紫煉若有所思,張小元卻小聲嘟囔:“他是有真心,就是這真心也太容易付出了,不僅真心,還‘博愛’。”
說起花琉雀以往做的事,張小元忍不住皺眉,道:“還是欠教訓。”
自陸昭明打斷花琉雀的腿後,花錢了的確收斂了許多,至少不曾再同以往一般朝三暮四了,這怎麽說也是好事,可往後如何……誰也不好說。
曹紫煉聽明白了:“我懂了,他就是缺管教,他媳婦要是武功比他高,莫說三心二意,為了保命,他都要黏著他媳婦走。”
張小元:“……”
張小元覺得曹紫煉的這番話有些道理,可好像又有些不太對勁,他一時說不上來,而那畫齋恰也要到了,花琉雀搶先幾步跑過去,站在柴扉之外,清了清嗓子,極為緊張開口道:“姑娘,你……你在家嗎?”
過了半晌,才有個小童探出頭來,朝外一看,甚為驚喜,道:“是花公子!”
未等花琉雀與那小童說上幾句話,張小元已見得那小童頭頂上忽而便躥出了一行字來。
「晚秋,散花宮宮主梅棱安隨侍,靈巧可人,善解人意,頗得梅棱安信任。」
張小元:“……”
張小元呆滯原地,不知所措。
等等,什麽?
這人是散花宮內的侍從?
那……花琉雀的心上人,該不會是路衍風吧?!
……
張小元立於門邊,神色僵滯,陸昭明叫了他好幾聲,他都沒有回過神來。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很亂。
當初路衍風的確是問過他花琉雀的喜好,那時他隨口作答,說花琉雀最喜歡長得漂亮的大姐姐,雖說這的確是實話……可聽來總歸有些古怪,而他萬萬沒想到路衍風竟就這麽信了,千裡迢迢跑到鳳集縣,還假裝自己是名女子,連不會說話的毛病都改了。
是,路衍風不會說話,那他乾脆就一個字都不說,到了非得要說話的時候,就用寫詩來代替,雖說或許有些奇怪,可至少這樣是不會出錯的,穩中求勝,竟還真讓他成功套上了花琉雀。
看透一切秘密的張小元站在那小院之外,心中寫滿尷尬,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該不該走進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將這件事告訴花琉雀。
其他不談,若花琉雀知道路衍風對他有那種心思……
張小元覺得花琉雀會留下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花琉雀已進了屋,從門內探出個腦袋,問:“還站著坐什麽?進來吧。”
曹紫煉果斷拒絕:“不用了,你每次都笑得怪惡心人的。”
阿善爾見曹紫煉不進去,他便跟著說:“那我也不進去了。”
花琉雀又看向張小元與陸昭明。
張小元很不想進去。
可裡面的人是路衍風也只是他的猜測,他並不能確定此事,不管怎麽說,他還是得進去看一看。而且若那人真的是路衍風……他還得將此事告訴花琉雀,再同路衍風說清楚,騙人總歸是不對的。
張小元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跟在陸昭明身後,踏進了那間竹屋。
花琉雀已坐在了一張竹製小桌旁,癡癡望著一旁竹簾中模糊的身影,那小童上來為他們看茶,沒有人說話詢問,花琉雀一顆心早撲在了竹簾之後,他似乎也忘了要幫二人介紹身份,張小元極勉強試圖從竹簾的縫隙中看清後頭人的信息,那竹簾細密,此舉有些勉強,他知道再轉頭看向那名小童,對他頗為友善地笑了笑,主動介紹了自己的身份,又問他與這位“姑娘”為何會來此處。
那小童顯是已回答過許多次這問題,他不假思索答道:“當今世上,有那麽多人喜歡歸隱山林……”
他頭上卻對應著冒出了另一行字。
小童:「還不是掌門令我來幫路長老……」
小童:“我們不過是跟著附庸風雅罷了。”
小童:「誰能想到路長老竟然如此癡情……」
張小元:“……”
裡頭的人,果真是路衍風。
……
既然這人是路衍風,那這畫齋也沒什麽好調查的了。
張小元頭痛不已,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究竟要如何與花琉雀解釋這一切,不過好在此事最緊要的應當還是二師兄的事,路衍風之事倒還可以往後拖一拖,他還能有些時間去思考怎麽揭露真相才能讓花琉雀不那麽傷心。
他重重歎氣,決定找個借口,暫先離開此處,跟著丐幫弟子一同去城內找找六指的下落。
他剛剛站起身,還未來得及開口,陸昭明忽而警醒,拉著他的胳膊,毫不猶豫將他拽了個趔趄,幾乎是撲進了陸昭明的懷裡。
張小元愕然,來不及詢問,陸昭明箍著他的腰迅速撤回一步,而後便破空聲響,一枚火箭幾乎擦著他的後腰掠過,死死釘在後頭的牆面之上。
張小元一驚,沒有時間多想了,那小童嚇得大叫,陸昭明直接立起竹桌暫且遮擋,可進來既然是火箭,竹屋是絕對撐不了多久的,他們需要立即出去。
陸昭明壓低聲音問:“天溟閣?”
張小元搖頭。
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而下一刻,原還在院中的曹紫煉與阿善爾被逼得躥進屋中躲避,二人看上去均有些狼狽,曹紫煉還被火燎了頭髮,一面道:“突然冒出了好多人——”
又是一陣箭雨,他只能斷了後半句話,閃身躲到牆後罵罵咧咧。
花琉雀先是一怔,下一刻卻覺得自己好像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機會。
有什麽好猶豫的!英雄救美!就是現在!
火箭陣勢方過,他毫不猶豫撩開竹簾衝進小屋,氣勢昂揚,大聲喊道:“姑娘莫慌!我會保護好你——”
竹屋之內置了一張桌案,上有筆墨古琴,桌案後還坐了一個人。
素衣束發,緩緩抬首看他,神色冰寒。
花琉雀頓在原地,將原本英雄救美的話語盡數吞了回去,好半晌才極為艱難開口,道:“小……小師叔……”
曹紫煉大喊:“小心!”
這一回的羽箭不帶火光,卻在箭簇上系了裝在小袋中火油,羽箭密布,眾人紛紛拔劍抵擋,花琉雀卻傻了一般怔在原地,路衍風手中沒有劍,他隻得抓住花琉雀的手,幾乎是奪過花琉雀手中的劍,再將人往後一扯,護於身後,匆匆將幾支箭打落在地。
火油四濺開去,屋內幾乎頃刻便燃起衝天火焰,滿屋黑煙火光,總算將花琉雀嗆得回過了神來。
“你在做什麽?”路衍風一貫語調冰涼,好像還是在斥責他,“學了這麽多年劍術,危急之時,你連舉劍都不會?”
花琉雀幾番張唇,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小元被嗆得不住咳嗽,陸昭明還箍著他的腰,他腦子裡一片混沌,忽聽路衍風開口便說了這麽一句話,實在忍不住翻了幾個白眼,下意識道:“擔心就擔心——”
路衍風:“我沒有。”
張小元:“……”
路衍風道:“我很生氣。”
花琉雀回了些神,咬牙道:“我還沒生氣呢!”
路衍風說:“我氣你不能保護好你自己。”
花琉雀一頓,屋內靜極,只聽得火苗燃起的劈啪聲響,片刻,張小元嗆得又咳嗽了起來,陸昭明左右一看,先攬著張小元朝後退入竹屋院中,院內還未被殃及,無論怎麽說,總歸要比起火點屋內要安全。
他一朝外走,曹紫煉和阿善爾立即也跟著撤了,曹紫煉還不忘深深看兩人一眼,道:“談情說愛,顧著些場合。”
路衍風:“……”
花琉雀:“……”
路衍風收劍,冷冷拖著花琉雀從窗躍入院中。
曹紫煉站在門邊,看著他二人不由感慨,道:“真是不懂事。”
路衍風握緊了劍。
曹紫煉回過頭,問:“大師兄,接下來該怎麽……”
他看張小元好像不小心吸了一大口黑煙,被嗆得不住咳嗽,陸昭明摟著他為他順氣,顯然並沒有聽見曹紫煉的話。
張小元一面咳嗽,一面還斷斷續續道:“應該是天……咳咳……天溟閣的人……”
陸昭明答:“有我在此處,你不必多想。”
張小元說:“他們人數眾多,莫要輕敵。”
陸昭明竟難得抿唇微微與他一笑,答:“好,他們絕不會傷我分毫。”
曹紫煉看了看花琉雀,再看看陸昭明和張小元,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怎麽回事,這種突然出現的落寞是怎麽回事!
他決定扭過頭不看身後幾人,而院中竹林間隱約可見人影,應當是埋伏於此處的天溟閣中人,數量極多,只怕不大好應對。
“大多武功頗高。”張小元已注意起了竹林人影頭上的字,“前百有十數個,前五十有四人,還有一人在前三十列。”
竹林中的人影越來越近,張小元也看得越發清晰。
“左一劍上帶劇毒,他身後那人要以暗器突襲,飛針,數量不多,混戰之中,切記小心。”張小元冷靜與幾人道,“右側那人用的是軟劍,弱點在左肩,他在害怕。”
路衍風將手中長劍丟還給花琉雀,略有些訝異地看了張小元一眼,而後折下竹枝,握在手中。
曹紫煉有些緊張:“他們怎麽還不出來,我們要不要……說點什麽?”
無人應答。
曹紫煉的聲音小了一些:“我更緊張了。”
“鼠輩宵小,自然隻敢躲在暗處。”張小元道,“這世上哪有人怕鼠的道理。”
阿善爾哈哈大笑:“中原人!我喜歡!”
陸昭明已提劍向前一步,卻問:“要留活口嗎?”
張小元一怔,他忽而意識到天溟閣既然與湯衡淮合作,那便也就等同於是陸昭明的死敵,陸昭明想要為父報仇,或許會遷怒於這些人,而他並不想要看到這樣的場面出現。
他不希望大師兄溺於殺戮,這些人也不過就是聽命行事罷了,罪魁禍首是湯衡淮,最該死的人也是湯衡淮。
“留活口。”張小元道,“我沒辦法探知死人的想法。”
陸昭明點頭:“好。”
劍已在手。
他望向那竹林,語調平靜得像只是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出來。”他輕聲一字一句說道,“我師弟說了,聽話的,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