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
陸昭明的手仍按在劍柄上, 皺緊了眉頭打量花琉雀,像是想要從花琉雀的臉上找出說謊的痕跡。
花琉雀仍心有余悸, 他看著陸昭明的劍便覺得自己腿疼, 而場上最安全的地方, 顯然在張小元身後。
他嚇得哆哆嗦嗦抱緊了張小元的胳膊,萬般驚慌解釋道:“大師兄!我這一回是認真的!”
陸昭明一言不發, 他的目光停在花琉雀抱著張小元胳膊的那隻手上,握劍的手越發用勁, 那目光看得花琉雀渾身一僵,一瞬便明白自己犯下了大錯。
他怎麽能當著陸昭明的面去抱張小元的胳膊呢!
他這是在自尋死路啊!
花琉雀迅速松手,恨不得立即跳開數尺,飛速躲到佘書意身邊, 神色驚恐不安, 道:“大師兄,你聽我解釋!”
陸昭明挑眉。
“你們……不是要下山去尋那個乞丐嗎!”花琉雀急匆匆道,“若是時間不緊張, 我便帶你們去見一見我的意中人。”
張小元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等等,這是不是有些不太對。
他們這才離開多久啊?花琉雀怎麽好像突然就有了兩情相悅的意中人了?
花琉雀見陸昭明暫時沒有下一步舉動,這才小心翼翼道:“她是縣上新近搬來的畫師。”
張小元:“畫師?”
“我真的很喜歡她的畫。”花琉雀不住點頭, “她彈琴也很好聽。”
他知道自己以往的名聲實在太差,大師兄他們應該不會輕易相信他, 於是他只能想方設法向眾人解釋對那人的愛意,他深深歎了口氣,打頭第一句便是:“從前的我, 真是太膚淺了!”
張小元:“……膚淺?”
“我以前竟然隻喜歡臉。”花琉雀追悔莫及,“兩人相戀,如何是只能看臉的呢!”
張小元愣住。
這江湖怎麽了,花琉雀竟然都不看別人的臉了?
如果不是他聽錯了,那大概就是花琉雀吃錯藥了。
陸昭明果真一點也不信花琉雀說的話,可曹紫煉這些時日與花琉雀走得那麽近,他早有察覺,此時忍不住笑嘻嘻搶著往下說,道:“這段時日,花琉雀天天溜下山去會他的那位意中人。”
花琉雀露出滿臉沉浸在幸福之中的表情,用幾乎要膩死人的聲調說道:“她還會吹笛子。”
王鶴年有些驚詫:“琉雀天天溜下山?”
花琉雀深深歎氣:“我雖未見過她的臉,可她就是我此生的知己。”
張小元:“……”
張小元受不了花琉雀這種犯花癡般的語氣,他皺起眉,乾脆直接看向花琉雀的頭頂,他們離開師門往京城不過才幾個月,花琉雀身邊忽而便多出了這麽一個“紅顏知己”,而如今天溟閣又在想方設法四處查探二師兄的下落,他難免有些擔心花琉雀是不是中了對方的溫柔陷阱。
莫要忘了,天溟閣中可還有一個酈爾絲在,那可是有膽子和魔教教主莫問天爭寵的人,張小元難免會有些擔心。
可他還未從花琉雀頭上看出個子醜寅卯,邊聽佘書意驚詫詢問:“你沒見過他的臉?”
花琉雀深情點頭。
曹紫煉實在看不下去花琉雀這副模樣了,他頗為嫌棄地怎舌,道:“師叔,我同他一塊去過那個畫齋。”
張小元看向曹紫煉。
“那人從頭到尾就沒露過臉,也沒說過幾句話,過去買畫的,她也隻隔著竹簾與人相見。”曹紫煉道,“附近的農戶說她是家中走水後毀臉在此隱居,給花琉雀彈了首曲子,花琉雀就恨不得每天都往人家的畫齋裡跑。”
花琉雀瘋狂搖頭。
“你懂什麽!”花琉雀大喊,“她給我彈的是鳳求凰啊!”
曹紫煉:“巧合罷了。”
花琉雀:“第二天的是長相思!”
曹紫煉:“可能她就會這兩首。”
花琉雀:“第三天她請我飲酒!和我談詩!”
曹紫煉忍不住了:“她從頭到尾就沒和你說過話!給你寫了幾張紙條罷了,那算什麽談詩?還有,那天我和二師兄都在場好嗎!”
王鶴年呆住:“你們半夜都溜下山了?”
蔣漸宇總算從方才的尷尬窘迫之中回過神來,他輕咳一聲,對上張小元和佘書意滿是探尋的目光,主動解釋,好繞開方才的話題。
“那個人很奇怪,她從未走出那竹簾後的小室,也鮮少說話,至多不過寫幾張字條與我們說話。”蔣漸宇道,“而且她寫在紙條上的……都是古文詩句,實在繞口得很。”
張小元問:“不是她說的話?”
“詩句怎麽了!”花琉雀捂住自己的胸口,“風花雪月總是與詩詞歌賦掛在一塊的,你們這些俗人,是絕對不會懂的!”
張小元想了想,酈爾絲是胡人,她官話說得尚且略有些不夠周正,跳跳胡舞尚且可以,古琴似乎就有些為難她了,更何況花琉雀說那畫齋裡的女人還會吹笛子,又精通各種古文漢詩,那應當不是酈爾絲。
張小元問:“她的字好看嗎?”
蔣漸宇正要說話,花琉雀已搶前一步,道:“她的手,在火災時傷著了,如今正在學著用左手寫字,寫得並不算好看。”
張小元:“……”
他心中覺得此人有萬分可疑,可又看花琉雀一副終於遇到真愛的幸福模樣,在確定此人有問題之前,他只能暫將疑惑壓下心中不表。
他看向陸昭明,二人目光交匯,他正在心中想大師兄或許又是什麽都沒有聽懂,卻忽見陸昭明頭上又冒出了一句話。
陸昭明:「你在懷疑那個人?」
張小元遲疑片刻,正不知該要如何回答。
陸昭明:「是便眨眼。」
張小元立即眨了眨眼。
陸昭明松開了壓在劍柄上的手,神色仍是平淡,轉而看向花琉雀,說:“你說你已改了,可未親眼所見,我並不能相信。”
花琉雀仍縮在王鶴年與佘書意身後,道:“大師兄,我真的洗心革面了!”
“好。”陸昭明微微頷首,自然而然便將話題轉到了這件事上,“明日你帶我去看一看。”
……
他們在師門休息一夜,翌日清晨天還未明,張小元便醒了。
他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先是夢見林易摸到了他們師門中來,抓走了二師兄,而後莫名便變成了林易逼著他背劍譜,若是他背錯一個字,二師兄便要人頭落地。
真是太可怕了。
張小元隻覺自己壓力巨大,早早起來洗漱在院中翻看劍譜,他看了幾頁,便見陸昭明提劍從練武場外回來,瘦了一大圈體型終於正常的鴿子蹲在他肩頭,咕咕喳喳地像是在催他快些走回去吃飯。
張小元與他打過招呼,陸昭明便在他身邊坐下,問:“今日怎麽打算?”
張小元回答:“先去找六指,再去見見花琉雀的心上人。”
“我問過師父,鳳集縣內的丐幫弟子閑暇無事時,大多聚在城郊外的一處破廟內。”陸昭明答,“就算六指不在那兒,其余人應當也能找到他。”
張小元點了點頭,又問:“就我們兩人一塊去?”
“師父的意思,二師弟留下,其余人同我們一塊去。”陸昭明想了想,又道,“有師父與師叔在此,就算天溟閣直接闖上門來,他們二人也能護住二師弟周全。”
張小元隻好又點頭,花琉雀等三人好像還未起身,偌大一個院子,只有他與大師兄坐在院中,他一時不知自己該說什麽才好,頓了半晌,方聽陸昭明問他:“此事終了,你要回家嗎?”
張小元下意識便答:“我離家這麽久……過完這一年,怎麽也得回家去看一看吧?”
他一面轉過頭,發現陸昭明神色平淡,也不曾看著他,乾脆抬首看著天,身子微微朝後傾斜,那肥鴿子站得勉強,乾脆展翅而起,騰於半空。
陸昭明說:“我在京城到四五歲,便來了師門。”
張小元不知他想說什麽,隻好跟著點頭。
陸昭明又說:“師門其實並不算是江南,他有些太靠北了,沒有水鄉的感覺。”
張小元覺得今日大師兄好像在沒話找話,可他也只能跟著點頭。
陸昭明望著空中的鴿子,好似很努力地在維持著面上的輕描淡寫,半晌方道:“我可以去江南看一看嗎?”
張小元:“你若是想——”
他一頓,猛然覺得有些不對。
大師兄問了那麽多,該不會是想跟著他回家去看看吧?
張小元已忍不住有些支吾,一時不知該要如何:“我……”
“江南好啊!”曹紫煉的聲音猛地從後傳來,“我也沒去過江南!我也想去看看!”
張小元:“……”
陸昭明:“……”
曹紫煉:“阿善爾!你也沒見過江南吧!”
阿善爾:“哦……很多水?”
曹紫煉:“到處都是河!還有小船!”
阿善爾立即跟著點頭:“中原真有意思!”
陸昭明:“……”
陸昭明騰地站起了身,面無表情回過頭,道:“你二人入門也有數月了。”
曹紫煉還想著他的江南,語調很是興奮:“是啊!大師兄!劍譜我都背下來啦!”
陸昭明已將手按在了劍上。
“正好。”他涼涼說道,“檢驗功課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