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若不是陸昭明此刻提起, 張小元幾乎已要忘記了自己還穿過女子服飾作過新娘打扮。
真好,大師兄讓他想起了一段他拚命想要忘記的過去。
而一想起這件事, 張小元心中對陸昭明本已消失了許久的憤恨重新出現, 他不由瞪了一眼陸昭明, 氣呼呼咬牙切齒,乾脆扭過頭去, 不再與陸昭明說話。
陸昭明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
他雖是有些遲鈍,可見張小元如此反應, 他當然也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他蹙眉沉思,想著張小元如何才能不生氣,如此好似靈機一動, 腦子裡一下就冒出了一個全新的想法來。
他覺得, 他們師門之中,蔣漸宇自小同他一塊長大,他知道蔣漸宇也不怎麽會說話, 而曹紫煉的腦子可能有問題,阿善爾更是連官話都說不好,那麽最會說話的人, 應當是那個花琉雀。
畢竟是江湖有名的采花大盜,若他不會說話, 怎麽會有那麽多的紅顏知己。
陸昭明不由蹙眉,認真回憶起了花琉雀平日都是怎麽說話的。
若他不曾記錯,花琉雀說話好似總有些油腔滑調, 他不免有些疑惑,真的有人會喜歡聽別人這樣說話嗎?
他還是決定試一試。
他認真想了好一會兒,篤定同張小元強調,道:“他作女子裝束,的確沒你那一日好看。”
張小元:“哼。”
陸昭明:“他就算不作女子裝束,也沒有你好看。”
張小元:“……”
等等,大師兄在說什麽胡話。
這還是他那個木訥且不擅言談的大師兄嗎?
陸昭明見張小元還不說話,便以為自己方才所說的話仍是不對,乾脆又補上一句:“不管他穿什麽衣服,都沒你好看。”
張小元:“……”
這話聽起來倒莫名有些像是在哄人了,還像是……像是在哄小情人。
張小元被自己的這個想法一驚,而後莫名便開始有些臉紅。
他覺得大師兄一定是看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否則他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
張小元只能咳嗽一聲,提高音調掩飾心慌,大聲與陸昭明道:“大師兄,我不和你胡鬧。”
陸昭明反是微微蹙眉,道:“我沒有胡鬧。”
他想自己方才學花琉雀說話,好似的確是油腔滑調了一些,卻還未學到花琉雀千分之一的精髓,更何況他說的也並非虛話,他不喜歡濮陽靖這個人,自然也不喜歡他的樣貌,這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張小元回頭看了看佘書意等人,見他們都在稍遠的地方,並且絲毫沒有要湊過來聽他們說話的意思,他這才用力咳嗽一聲,試圖糾正陸昭明心中的想法。
“大師兄。”張小元小聲說,“哪有誇男人長得好看的。”
陸昭明恍然大悟。
原來問題出在這兒!
小元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當然更希望別人將他形容得像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大家當年都是這麽過來的,他早該想到這件事,果然是他說錯了!
他立即看向張小元,絞盡腦汁思索起有什麽聽起來陽剛一些,適合用來形容須眉男兒頂天立地的詞匯來。
可他看著張小元,張小元沒有他高,顯是比他要略矮一些,眉目間雖已脫了稚氣,可多少還是依稀帶著少年風華的影子,這絕對不是他所想的那種滿面絡腮胡子陽剛之氣的大漢,他斟酌片刻,有些為難,他想說翩翩少年,亦或是一表人才、清新俊逸,可他又覺得這些詞……似乎不大有師弟想要的健壯陽剛,若他這麽說出來,他害怕師弟還是不滿意。
他皺緊眉頭,昧著自己的良心,伸手略一比劃,艱難道:“高大威猛。”
張小元:“……啊?”
陸昭明:“虎背熊腰。”
張小元:“……”
陸昭明:“膀大腰粗。”
張小元呆住。
陸昭明:“體壯如牛!”
張小元不想說話了。
他原意只是覺得誇讚男子的容貌,是不是用英俊俊朗一類的說法會更好一些。如今大師兄那麽形容自己,張小元已經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別扭,他畢竟是不會和陸昭明生氣的,可陸昭明若是這麽說其他人……他簡直不敢想象其他人會有什麽反應。
可他也沒想要大師兄用這些奇怪的詞語來誇他啊!
什麽虎背熊腰膀大腰粗,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莫名覺得很慚愧。
看熱鬧能手文亭亭終於從後湊了過來,好奇看一看他們,問:“你們是在對對子還是在接龍呀?”
張小元:“……”
張小元簡直一句話也不想說。
可陸昭明聽見了文亭亭的話,他看向文亭亭,還要認真與她強調,說:“我在說我師弟。”
文亭亭:“啊?”
她方才還是聽見了一些陸昭明說的話的,就那幾個詞語而言……文亭亭覺得張小元實在一點也沾不上邊。
張小元面無表情回答:“我師兄在胡說八道。”
陸昭明滿是疑惑不解:“我怎麽又胡說八道了?”
誇他好看是胡說八道,誇他陽剛健壯也是胡說八道,那他究竟要怎麽樣,才能不算是在胡說八道?
陸昭明很為難。
文亭亭看著兩人,又歎了口氣,覺得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對話都有些奇怪,她摸不透,還是不在這兒瞎湊熱鬧了。
她拉著趴在陸昭明腳下搖尾巴的屁墩,同二人利落一揮手,說:“我帶屁墩逛街去了!”
張小元仍然是尷尬不已,只是跟著點頭,沒有過多回答。
文亭亭走了,佘書辭也站起身,笑呵呵同他們道:“我還有些事未處理,先走一步,其余之事,過後再說。”
佘書意滿面嚴肅,他腦中想的全是戚連文肅遠與濮陽靖一事,他需要安靜細想,便同張小元與陸昭明道:“我先回屋。”
張小元攔住他,將湯衡淮也在尋找二師兄一事說了,佘書意更是滿腹憂心,微微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此處。
忽而之間,這院子裡就只剩下張小元與陸昭明兩個人了。
陸昭明仍在蹙眉思考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麽話,張小元略有些尷尬,問:“大師兄,我們也回去吧?”
陸昭明一言不發跟著他往回走,他看著張小元的背影,腦子裡莫名都是那日張小元鳳冠霞帔的模樣,男子著女裝,眉目間的確有些突兀,可他回想過去,卻不覺得那時的張小元醜,隻覺似有說不出的好看。
他不由又想了想濮陽靖作女子打扮的模樣。
濮陽靖本是眉目英挺,哪怕化了妝,也有些蓋不過去的俊朗,這樣一張臉,配上女子裝束,雖不突兀出格,可陸昭明覺得那一點也不好看。
這或許是因為他不喜歡濮陽靖這個人,可張小元作女裝時的妝容甚至遠不如濮陽靖精致,自己卻覺得師弟遠比濮陽靖要好看。
陸昭明一時有些怔愣。
他不喜歡濮陽靖,所以覺得濮陽靖不好看,那他對張小元……
這或許只是同門之誼。
既然是同門師兄弟,他總是對他們有些自帶的好感的,大家朝夕相處,一張臉看得久了,自然也會覺得好看一些。
可……好像還是有些不對。
他認真想了想同門之中,若是蔣漸宇,甚至是師父師叔喬作女裝時的模樣,莫名驚起一身雞皮疙瘩,隻覺得他們那樣子絕對不好看,甚至還有些可怕。
他好像終於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他皺著眉,憶起他遇見為張小元做的那些事來,並且同時將這些事代換到蔣漸宇與師父師叔身上,好思考自己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是不是出於“同門之誼”。
——出門在外房間不夠時,他總喜歡和張小元住在一間屋子裡。
這或許只是因為二師弟打呼的聲音太大,他寧可去院子裡打地鋪,也不想和二師弟睡在一間屋子裡。
——覺得張小元鳳冠霞帔極為好看,連他自己都被裴君則忽悠著第一次穿了喜服。
若是二師弟喬作新娘……太可怕了,下一個。
——張小元崴了腳,他背著張小元回了鳳集縣。
若是二師弟崴了腳……不,二師弟不可能會崴腳,就算真崴了,只要他沒看見,就是沒崴腳。
陸昭明漸漸開始覺得有些不對。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覺得自己這些年是不是對二師弟太不好了。
——他已經好幾次陪著張小元出門逛街了,而他對逛街沒有任何興趣,若不是張小元想去,他是絕不會去的。
二師弟……二師弟除了吃隻想睡,他不會想出門瞎逛的。
——他給張小元買了一耙子的糖葫蘆。
若是二師弟想吃……那麽貴!怎麽老想著吃!
他們已走回院中,一路沉默不言,張小元有說不出的尷尬,匆匆同陸昭明道別,乾脆溜回了自己的房間。
陸昭明也回了屋,他關上門,腦中卻仍在胡思亂想。
他幫著張小元養那隻肥鴿子。
他帶張小元去看了螢火蟲。
他因張小元可能深陷危險而莫名惱怒。
這……顯然有些不對。
他又想起醉酒那一日,他將張小元扯入了浴桶之中。
水霧氤氳之中,他看著狼狽不堪的對方滿是驚訝神色,與好似被熱氣蒸紅的臉。
若是二師弟渾身濕透,靠得和他那麽近,他還沒穿衣服……
陸昭明:“……”
他肯定會直接把人踹出去。
……
張小元關上門,覺得今日的遭遇著實有些詭異。
怎麽回事,為什麽回來的路上,大師兄頭頂不斷冒出迫害二師兄的想法?
什麽二師弟打呼太響,穿那衣服看著都醜,摔倒了只要他看不見就不會崴腳,天天隻想著吃和睡,太貴了不會給他買好吃的……
大師兄和二師兄的感情原來這麽不好?難道以往都是他誤會了?!
張小元忽而便有些內疚。
二師兄未免也太慘了。
師父有師叔以及一堆至交好友,大師兄不諳風月隻愛劍,花琉雀有一堆美人姐姐可以暗戀,他甚至還有不會說人話卻傾心於他的路衍風,簡直堪稱師門第一旺盛桃花運,而曹紫煉心中只有事業,沒有愛情的落腳之地,阿善爾更是心中只有曹紫煉的事業——
這麽看來,只有二師兄一個人無依無靠,還是光棍,自己還不給他買劍。
要不然明天去街上看看吧?京城好鐵匠那麽多,應該能給二師兄買到一柄不錯的劍。
如此一想,張小元覺得自己心中的內疚好像消了幾分。
大師兄滿腦子迫害二師兄的想法,不如明天帶著他一起去給二師兄買劍。
師門融洽乃是頭等大事!
他必須好好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