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花琉雀看了看梅棱安, 又看了看路衍風,慌忙擺手拒絕, 急匆匆與梅棱安說:“昔日棄徒再回師門, 若是叫其他門派的人看見了, 總歸是不好的。”
“你我雖已不是師徒,可畢竟曾經有過一段師徒情誼。”梅棱安好言好語勸他“舊師生辰壽誕, 你也不願意回來看一看嗎?”
他寥寥幾句話,花琉雀顯然已經開始猶豫了。
張小元看著一動不動垂頭喪氣的路衍風, 真想按頭讓他去和梅棱安學一學。
好歹也是師兄弟,為什麽梅棱安這麽會說話,而路衍風這也太差勁了吧!
梅棱安終於將花琉雀說動,花琉雀好歹同意回師門暫居到壽誕結束, 只是他仍有些悶悶不樂, 害怕自己回到散花宮後又要面對那些零言碎語,他答應梅棱安回散花宮之後,便又將自己關回了馬車之中, 反正是打死也不要在與路衍風說上半句話了。
張小元對梅棱安的看法總算有所變化,他以前覺得梅棱安是個說話膩人可怕還與徒弟談戀愛的奇怪前輩,如今看來, 至少這個奇怪前輩對自己的師弟是極好的——他原不想理會花琉雀,卻願意為了師弟而和花琉雀說話。
一旁路衍風頗為失落, 他知道自己嘴笨,可他卻仍不知自己是何處說錯了,他騎著馬在幾人的馬車前方, 好歹身姿挺拔,面容清朗,香林山城中誰不知道散花宮的這位持律長老還未有婚約,引得無數人目光相隨,張小元心中卻有幾百句話想說。
你們不要看他啦!
你們以為他這麽大年紀還沒老婆是因為劍癡嗎?!不,不是的,他可想有媳婦兒了,可他用一句話就能把所有人氣死。
張小元深深歎氣,卻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天梅棱安說他要歸隱江湖,而後將掌門之位傳給路衍風。
有這種掌門,散花宮是不是在過幾天就要滅門了?
張小元心中一跳,覺得自己又有了寫給江湖秘聞抄的新題材。
……
車馬一路到散花宮的山門之下,再往上是直通散花宮內的石階,車馬不能通過,他們隻得下來步行。
這可就苦了花琉雀了。
當初曹紫煉被陸昭明一劍鞘擊中後腰,又被陸昭明踹出的板凳撞著了膝蓋,可那只是淤傷,過了這麽些時日,他的傷早已好了大半,如今行動自如,至多是不能長時間奔跑行走,可花琉雀卻不一樣。
他被陸昭明把腿打斷了,傷筋動骨少說要百日才可完全恢復,如今不過也隻過去了一月半,他雖可落地行走,可腿還是瘸的,不過下了馬車走上幾步,路衍風登時便注意到了。
他的目光追著花琉雀,像是追上去問一問他的腿如何了,可他不敢開口,他怕自己一開口又要惹人生氣害怕,如此走了一段路,他忽而靈機一動,抓住了柯星文的胳膊。
“星文。”路衍風一臉嚴肅,“你幫我去問問小雀兒,他的腿怎麽了。”
柯星文險些嗆著。
“小師叔,您自己去比較好吧?”柯星文輕咳幾聲,為路衍風打氣,“表達一下關心,說幾句好話,說不準花師弟對您的印象就不一樣了呢?”
路衍風皺眉:“可是……”
他真的很怕自己說錯話。
柯星文認真想了想,他也知道路衍風的嘴會壞事,便按著自己問候傷病之人的習慣編了一套絕對不會出錯的措辭,讓路衍風記住,好去問花琉雀為何會受傷。
“小師叔,你到花師弟身邊,多余的話一句也別說,你直接就問他腿怎麽了,疼不疼。”柯星文拍著胸脯向路衍風保證,“你再與他說,他摔疼了你心疼,諸如此類的心裡話,總能讓他對你的印象好一些的。”
路衍風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好似已經想到了什麽辦法。
路衍風走到花琉雀身邊,開口喚他:“小雀兒。”
花琉雀整個人一哆嗦。
路衍風問他:“你的腿怎麽了?”
花琉雀:“……”
這讓他怎麽回答?
若他照實說,他怕路衍風這個腦袋裡缺根筋的神經病要去找陸昭明算帳,他雖很希望陸昭明吃點苦頭,可他不知陸昭明和路衍風哪個武功比較高,並且此事鬧不好容易發展成兩大門派衝突,他絕對不能說實話。
花琉雀哆哆嗦嗦,顫聲開口:“我摔……摔傷的……”
路衍風又問:“痛不痛?”
花琉雀:“不不不,已經快好了……哈哈……好了……”
路衍風深吸一口氣,丟出柯星文教他的最後一句話:“我看著心疼。”
花琉雀頓住腳步,滿面驚恐,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
柯星文讓路衍風說出心中所想,路衍風便皺著眉,認真思索自己心中最想對花琉雀說的究竟是什麽話。
他看著花琉雀的聲音,輕聲說:“小雀兒若不能飛了……”
曹紫煉:“就要變成大野雞啦!”
路衍風:“……”
花琉雀:“……”
遠處正激動看戲的張小元:“……”
154.
等等,曹紫煉是什麽時候到那邊去的?
他們談得好好的,他為什麽要過去插嘴!
路衍風難得說句人話,曹紫煉怎麽就過去了!
張小元好氣。
花琉雀沒有理會曹紫煉突如其來一句話,他皺眉看著路衍風,鼓足了勇氣,這才與路衍風說:“小師叔,你……你到底想說什麽?”
路衍風一頓,他想柯星文要他說心裡話,他也沒有多想,脫口而出,道:“我就是想問問你的腿……”
張小元看著他頭上浮起一行字。
「我想關心你。」
張小元深深歎氣。
路衍風就不能說這句話嗎?他真的好著急。
“我的腿和你並沒有什麽關系吧。”花琉雀對路衍風的印象畢竟不好,滿是提防,只希望路衍風能趕緊走得遠一些,“上個月我走路不注意,摔斷了腿,到現在還沒好,你滿意了吧?”
路衍風被他一句話嗆回,皺著眉不言語,張小元覺得他或許不會再接話了,可不想路衍風默默隨著花琉雀走了一段路,忽而開口,說:“不對。”
花琉雀:“什麽不對?你若是再說,我還不如下山回去——”
“你輕功那麽好,怎麽可能會把腿摔成這樣?”路衍風神色嚴肅,“你說,是誰把你的腿打斷的?”
花琉雀:“……”
張小元緊張看了看陸昭明。
陸昭明完全沒有在意周遭發生的事,他好像很無聊,倒也沒有在背劍譜,只是一面走路,一面盯著自己的腳下。
張小元也看了看腳下。
不過是普通的山石台階,他不知道陸昭明在看什麽。
他皺起眉,看向陸昭明的頭頂,盯了片刻,那兒果然漸漸有字冒出來了。
「三百一十七、三百一十八、三百一十九……」
張小元:“……”
大師兄果然在數台階。
張小元覺得自己對陸昭明的了解已經到了一種可怕的程度。
他看著大師兄發呆,竟然能猜出大師兄心中在想什麽了。
路衍風還在追問花琉雀。
“你不必害怕。”路衍風說,“你告訴我他的名字,我為你報仇。”
花琉雀哪兒敢說。
他扭頭不理會路衍風,心中緊張不已,而路衍風見他不肯開口,遲疑片刻,竟朝張小元他們走來了。
面對外人時,他還算是客氣。路衍風朝幾人行禮,做了介紹,而後開口便問花琉雀的腿是怎麽一回事。
蔣漸宇咳嗽幾聲,不言語,張小元扯了扯陸昭明的衣袖,讓他別說實話,一面忙著搶答,說:“他的腿是他不小心——”
陸昭明:“我打斷的。”
張小元:“……”
蔣漸宇露出一副我早知道會這樣的表情來。
路衍風一挑眉,敵意未出,陸昭明已接著往下說了另一句話。
“他半夜摸到客棧送情信。”陸昭明冷淡回答,“一身夜行衣,見到我就跑。”
張小元覺得大師兄這句話的邏輯並不通順。
他知道陸昭明的意思,大半夜的有人穿著夜行衣四處晃蕩,見人就跑,太可疑了,先打下來再說。
可路衍風卻只聽見了陸昭明的前半句話。
“情……信?”路衍風好似備受打擊,“寫給誰的……”
陸昭明看了看他,眨眼,好似終於意識到了什麽,沒有回答。
張小元重重咳嗽幾聲,說:“都是過去的事啦!”
路衍風喃喃念叨:“情信。”
張小元:“往事莫提!如今是梅前輩的壽誕嘛,打打殺殺的多不好!”
路衍風雙目渙散:“情信。”
張小元:“……散花宮快到了吧!哇!好氣派的大門呀!”
路衍風頹廢失神:“情信。”
張小元受不了了。
這人到底怎麽回事!
他憋不住便衝路衍風說:“你也有手,你也可以寫啊!”
路衍風閉上嘴停頓片刻,好似找到了一條嶄新的道路。
他抬起頭,神色回復如初,向張小元抱拳道謝。
張小元:“不必客氣……”
路衍風又看向陸昭明:“是你打斷小雀兒的腿的。”
陸昭明:“是我。”
張小元:“我勸你還是不要和我師兄——”
路衍風:“好。”
他跨前幾步,轉身負手與陸昭明說:“待到了散花宮內,我想與你比試一場。”
他怕陸昭明拒絕,又說:“你放心,點到即止,我可以讓你一隻手,我從不佔他人的便宜。”
張小元:“……”
完了。
聽到點到即止這四個字,他就覺得要完了。
大師兄的點到即止和一般人的點到即止根本不是一個標準啊!
張小元深深歎了口氣。
路衍風在花琉雀心裡的形象,可能要徹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