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陸昭明的傷口按壓許久, 卻仍止不住血。
張小元有些驚慌,他畢竟鮮少見到如此場面, 摔一跤扭個腳對他而言便已是重傷了, 可陸昭明按著傷口, 便也一塊按著他的手,他雖然慌亂, 卻也收不回手來。
蔣漸宇已將藥粉拿了過來,他也覺得有些奇怪, 蹙眉問:“怎麽止不住血?”
花琉雀這時才猛然想起路衍風的劍,他有些著急,匆匆說道:“是小師叔的劍。”
“劍?”蔣漸宇問,“劍怎麽了?”
“小師叔的劍是寒鐵所鑄, 江湖上恐怕只有這一把。”花琉雀皺起眉, “寒鐵所傷,只怕不會那麽容易愈合。”
張小元緊張得很,這傷口畢竟在大師兄身上, 他難免擔心,而且江湖上奇奇怪怪的武器多了,他問花琉雀:“只是傷口難愈合?”
花琉雀皺眉:“我也不清楚……”
張小元站起身:“我去問問梅前輩和路衍風。”
陸昭明還攥著他的手, 輕輕一拉他,與他說:“不用去。”
蔣漸宇跟著便開始笑。
“小元, 這是名門正派之間比試,哪兒那麽多陰狠手段。”蔣漸宇道,“路衍風傷了腿, 梅掌門第一刻肯定先顧著他,再過一會兒,應當就要將治寒鐵所傷的藥送過來了。”
張小元一怔,覺得……好像是這麽一回事,是他心急過頭了。
他有些許尷尬,咳嗽一聲,道:“我……我就是……”
“關心則亂嘛!”花琉雀露出我懂了的表情,“我們明白的!”
張小元看向花琉雀的頭頂,哪兒果不其然冒出了花琉雀說過許多次的那句話。
「同師門之中,朝夕共處的,我可太明白了!」
張小元:“……”
等等。
花琉雀這麽明白,他為什麽不明白路衍風呢?!
……
不到一盞茶,梅棱安果真令柯星文送了藥過來。
大約是梅棱安早有吩咐,柯星文還再三代路衍風替陸昭明道歉,說切磋比試,本不該用真刀真劍,而且無論從輩分還是年齡來談,路衍風都比陸昭明要年長,梅棱安大抵是害怕這件事傳出去後,外人嚼舌根說路衍風以大欺小,因而萬分客氣,看的張小元有些無言。
大師兄只是手上被劃了一道口子,路衍風可能接下來幾天都別想下地走路了。
不過也好,至少接下來幾天,可以不用聽路衍風說話了。
張小元並不想操心路衍風的感情生活,他隻想待散花宮梅棱安的壽誕結束,眾人離開散花宮後,好好給江湖秘聞抄寫一份新鮮秘聞,從那掌櫃的手中再坑些錢回來。
柯星文帶來的藥粉很快止了血,他又從懷中掏出幾盒膏藥,將其中一盒遞到陸昭明手中,說:“此藥生肌祛疤,師父特意讓我交給陸少俠。”
陸昭明:“……”
陸昭明顯然並不是介意身上多不多出一道傷疤的人,他拿著那盒膏藥,有些不知所措,轉頭看了看張小元,卻見柯星文又遞給張小元一盒藥膏。
柯星文:“張少俠,這是師父給你的。”
張小元滿臉疑惑:“給我的?”
柯星文:“師父說你問過他用的養顏霜。”
張小元:“……啊?”
他還問過這個問題?
什麽時候?
157.
夜中,張小元洗漱完畢換了中衣,盤腿在床上翻開劍譜,劍譜上放了那盒梅棱安給他的養顏霜,苦思冥想許久,也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問過梅棱安這件事。
散花宮承此大事,門派內的房間果真不足,他又與陸昭明住在了一塊,陸昭明見他在看劍譜,早已搬了椅子過來,只等著他開口提問。
張小元卻抱著手在盯著那盒養顏霜發呆。
他實在想不起來這件事,乾脆將養顏霜丟到一旁,往床上一躺,隨手翻看幾頁劍譜,又看看陸昭明,問:“大師兄,傷口疼嗎?”
陸昭明搖頭。
張小元很是佩服。
那麽大個傷口,流了那麽多血,這一劍若是劃在他身上,他早就要開始哭了。
張小元想了想,覺得大師兄可能是人比較呆,反應遲緩,所以才不覺得疼。
可這也不對。
與人比試的時候,陸昭明的反應可一點也不慢。
張小元支著下巴想了一會兒,覺得有些不對,可他武功低微,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想究竟對不對,他還是憋不住開口,又問:“大師兄,今天你和路衍風比試的時候,本可以避開他那一劍的吧?”
他好歹見過陸昭明幾次出手,陸昭明反應極快,不該避不開路衍風最後的那一劍,更何況大師兄還有福緣加成,就算路衍風的武功高,能傷到他,可也不該如此輕松。
陸昭明答:“是。”
張小元皺眉:“你本可以不受傷的。”
陸昭明輕聲說:“師叔曾教過我一句話。”
張小元追問:“什麽?”
陸昭明:“樹大招風。”
張小元怔愣片刻,方才明白陸昭明這句話的意思。
散花宮前比試,有那麽多人在旁觀看,誰都知道路衍風江湖排名三十一,就算他自縛一手,也當在前五十之列,而陸昭明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武林大會時,上場比試的多是各門中的青年弟子,武功強如路衍風的絕無僅有,那時候陸昭明贏他們便贏他們,眾人無非是覺得王鶴年的徒弟青年有為,可路衍風不一樣,陸昭明若不傷及分毫便輕易贏了他,或許要不了幾日,此事在江湖上便要傳到人盡皆知,誰都要知道陸昭明是個什麽人。
張小元不免又想起初見大師兄時,大師兄頭頂的那幾個字。
無名之輩。
以他的身手,若他從不掩飾,他絕不該是無名之輩的。
張小元覺得很奇怪。
若普通門派之中出了一名武功極高的年輕弟子,只怕那門派恨不得要宣揚到天下無人不知,好以此攬收些門徒,可大師兄的武功這麽高,師父從不對外宣揚便也罷了,師叔還要他小心低調,以免樹大招風?
以張小元對這個江湖的了解,張小元覺得……大師兄可能也是一個很有故事的人。
好了,這個師門裡,除開他身份普通外,好像都不是尋常人。
他在認真思考這些事,自然閉嘴不言,陸昭明見他這麽久不說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開心了,心中略有些緊張,小心翼翼看了張小元片刻,喚:“小元?”
張小元猛然回神,眨一眨眼答應:“大師兄,怎麽了?”
陸昭明:“若路衍風沒讓我一隻手,我或許是打不過他的。”
他沒頭沒腦冒出這麽一句話,張小元一下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皺著眉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大師兄這是在與他交底。
師叔教大師兄隱藏實力,可那是對外,對內……他本沒有想過要隱瞞。
張小元頓了片刻,反問:“路衍風江湖排名三十一,大師兄你或許打不過他?”
或許的意思也就是……陸昭明也有勝的希望。
“我沒有與他真正交過手。”陸昭明皺眉,“我也沒有和與他實力相當的人交過手。”
他自己應當也不知自己能不能贏。
張小元沉默片刻,往床上一倒,覺得自己已對自己的江湖生涯失去了希望。
“大師兄。”張小元說,“你也就比我大五歲。”
陸昭明不知他為何要說這個,只是點頭:“我知道。”
張小元用劍譜捂住自己的臉,悶聲悶氣說:“我覺得就算我努力了,我這輩子也是追不上你的。”
陸昭明將他臉上的劍譜拿開,好似忍俊不禁,微微對他笑了笑:“我就算努力了,也學不會像你那般說話。”
張小元:“……”
張小元小聲嘟囔:“路衍風才是真的不會說話。”
“可你也的確該看看劍譜了。”陸昭明說,“回去之後,師父一定會抽查你。”
張小元腦子裡已浮現出自己背不出劍譜後王鶴年傷心欲絕的臉,他沉默片刻,從床上翻了起來,打開劍譜,神色凝重。
其余不談,師父的那副表情,他是真受不了。
張小元覺得自己突然便有了看劍譜好好學劍的動力。
……
張小元背了一晚上劍譜,三更後才睡,可第二天天不亮,他便被花琉雀的驚叫嚇醒了。
他連外衣都來不及披,躥出屋跑到隔壁去看花琉雀出了什麽事。
花琉雀站在門邊,一手扶著門,瑟瑟發抖。
張小元被他那一句慘叫嚇的不輕,問:“出了什麽事!”
花琉雀指著張小元的腳下。
張小元低下頭,這才發現門下落了幾團紙。
這大約是昨夜有人從門框內將紙塞進來的,被花琉雀團成一團丟到門檻邊上,他打開一張,便見上上頭白紙黑字,用了極大的字體寫道:「我記著你。」
張小元覺得自己好像已猜到這是誰寫來的字條了。
他又拆開一張,上面仍舊是一行大字。
「小心你的腿。」
張小元:“……”
張小元翻開最後一張紙。
「今日午後,老地方等著,不見不散。
——路衍風」
張小元抬起頭,看見花琉雀把著房門,瑟瑟發抖。
“大師兄傷了他的腿,他不會來找我報仇吧?”花琉雀滿面驚恐,“小元,怎麽辦,我害怕!”
張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