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漫天煙火燦爛,屋簷下萬家燈火,人群熙熙攘攘。
張小元卻連一點兒興致也沒有了。
他們說的,肯定是二師兄。
先帝血脈遺留在外,二師兄算來又是今聖兄長,這天底下,對當今聖上皇位威脅最大的人,除了他,還會有誰?!
張小元抓住陸昭明的胳膊,一時之間,好像嚇得連手都有些發抖。
陸昭明不知發生了何事,只是問他:“怎麽了?”
“回師門。”張小元強壓下心中驚慌,“大師兄,我要先回師門一趟。”
“現在回去?”陸昭明極為不解,“天已晚了。”
張小元一怔,恍惚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喃喃說:“我忘了。”
他忘了,他所見之事,僅有他一人能看到。
他無人能說,也不可隨意胡說。
再說了,就算他此時趕回師門,又有什麽用?
警示二師兄?可若二師兄問他如何得知此事,他又要如何回答?
倒不如留在縣衙。
濮陽靖要調查此事,必須要有戚朝雲與裴君則從旁協助,至少戚朝雲和裴君則在此事中是知情的。
只要他在縣衙,就能知道事情的近況發展,那他也就能想辦法將此事掩藏過去,至少能令二師兄避過此一劫,最不濟……濮陽靖想動手時,他還能提前通知二師兄逃跑啊!
張小元下定了主意。
既然只有他能看見這些事,那理應由他來想辦法護住二師兄。
張小元強作冷靜:“沒事,我只是想起來,我好像有東西落在師門了。”
陸昭明:“我們明天再回去。”
“不著急。”張小元說,“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我還想在縣城裡多玩幾天。”
陸昭明當然不會有什麽意見。
他本就是陪張小元到廟會上來玩的,張小元想做什麽他便跟著做什麽,他沒必要去考慮其他的事情。
而張小元冷靜下來,想著自己應該再想法子多探聽些消息,這樣對二師兄也更為有利。
好在對他而言,探聽消息實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觀景亭內,濮陽靖還在繼續與戚朝雲說話。
戚朝雲顯然對濮陽靖所言之事並不認同,他極力反對濮陽靖的做法,道:“皇上讓你這麽做的?”
濮陽靖微微與他一笑,不言語。
戚朝雲明白了。
“你若殺了他,便是欺君罔上。”戚朝雲道,“你可知你如此做——”
“我還未做,你不必著急罵我。”濮陽靖說,“眼下……你應當先擔心另一件事。”
戚朝雲被他打斷了要說的話,不免一怔,蹙眉反問:“什麽事?”
濮陽靖起身,迤迤然走到亭邊,一手扶住欄杆,煙火月色之中,他的背影清弱,實在像極了窈窕女子:“你可知你身邊那位女捕頭是什麽人?”
“文捕頭?”戚朝雲更不解,“她怎麽了?”
濮陽靖回過身,笑吟吟與他說:“她是你那個逃婚了的夫人。”
張小元看亭內戚朝雲整個人僵滯定住,一旁從頭到尾都不曾開口說過話的裴君則也輕輕放下手中杯盞,像是聽見了極有意思的事情,重複道:“逃婚的……夫人?”
也就在他開口說話的那一刻,濮陽靖的頭頂如同打開了神秘開關一般,叮叮叮叮瘋狂朝外蹦出各類朝廷與江湖上的機密信息。
「伊爾散,烏郎夜國大將軍,奉王上之命,娶公主為妻,公主難產而逝,誕有一女。伊爾散與其主暗有嫌隙,可設計收買之。」
「蕭墨白,身世不明,樣貌出眾,查不到任何過往,常口出驚人之語,或瘋癲亂唱亂舞,無尊卑之見,年初平白無故受傷出現在獵場,皇上、侯爺以及幾位大人均對其頗有好感(需重點調查)。」
「林易,紫霞樓樓主,所犯殘害無辜之事甚多,近來紫霞樓勢力擴展迅速,需與六扇門合力限制調查,或緝拿歸案。」
……
張小元呆了。
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濮陽靖在思索有關文亭亭的情報時,他所知的其他消息也跟著蹦出來了?
等等,濮陽靖是天機玄影衛的都統,而天機玄影衛專司情報密令,又與六扇門和江湖有所牽扯,濮陽靖應該知道非常多朝廷和江湖的秘密。
那……自己只要讀透濮陽靖,是不是就可以收拾收拾直接去當百曉生了?!
他看著濮陽靖頭上還在不停冒字,心中不由著急,可手頭並無紙筆,他隻好能記多少便記多少。
濮陽靖見戚朝雲呆愣愣坐著一言不發,微一搖頭,說:“戚兄,她遲早要知道你的身份的,她若是真知道了,你覺得她還會繼續在縣衙內待下去嗎?”
文亭亭本就是逃婚跑出來的,若是知道自家縣太爺就是她父母指婚的丈夫,那她為了不回去成婚,必然還會再跑。
戚朝雲:“可我對她並無……”
濮陽靖:“皇上有個主意。”
他略有些勉強地吐出這句話,令人覺得……這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個好主意。
戚朝雲問:“什麽?”
“我隨你住到縣衙裡去。”濮陽靖對戚朝雲說,“讓她明白,你對她沒有任何意思,你也是想要抗婚的,那她自然就不會再跑了,甚至可能還會與你一同抗婚。”
戚朝雲面露警惕:“你要做什麽。”
“戚兄,對不起,皇上要我如此,我不得不如此。”濮陽靖的語調明顯也有些勉強,“阿雲,委屈一下,從今日起,我……我就是你的外室。”
裴君則一口茶水噴出。
戚朝雲:“……”
遠方看熱鬧的張小元:“???”
58.
張小元理了理這個故事。
是這樣的。
皇帝好友家世顯赫,與大將軍獨女指腹為婚,奈何二人心中均有不願,大將軍獨女逃婚,在千裡之外與為了不繼承家業而跑出來做小縣官的未婚夫再度相遇。
皇上為了解決此事,派出自己的另一位好友男扮女裝假作縣官外室,以此來表明縣官心愛的另有其人,好讓將軍之女打消疑慮,不再逃跑,與縣官一同對抗父母,取消婚約。
可皇上的兩位好友,都是男人。
這劇情之彎繞複雜,遠比張小元聽過的那些戲還要誇張——你們直說不就好了嗎!幾句解釋的事,為什麽要弄得這麽複雜!
還是江湖好。
張小元在心中感慨。
想不到你們竟然是這樣的朝廷,這樣的皇帝。
59.
煙火會畢,張小元本想小心翼翼爬下屋頂,不料陸昭明一攬他的腰,徑直踩著屋簷躍下。
路上四處行人歸家,人群熙熙攘攘,而陸昭明突然從天而降,倒將眾人驚了一跳,張小元也被大師兄突然的舉動嚇著了,他抓著陸昭明的胳膊,正要開口說話,遠遠地忽而望見人群中冒出兩行字。
「我說那人就是扮了男裝的新娘吧。」
「嘖,小夫妻感情還挺好。」
張小元:“……”
張小元恨不得立即拽著陸昭明離開。
為什麽哪都能遇見這兩個人!
你們兩也太煩了吧!
他面無表情拽著陸昭明往縣衙走,陸昭明不知出了何事,也不知他為何好像突然便很著急要趕回去,他只是沉默跟著張小元,而後便在縣衙門口遇見了正從馬車上下來的戚朝雲與濮陽靖。
陸昭明略有詫異,問:“那是在亭子裡的人?”
張小元正要說話,忽聽兩聲狗叫,屁墩拽著文亭亭正朝外衝來,它看見了陸昭明,顯是興奮極了,而張小元眼角余光明顯瞥見濮陽靖後退一步,頭上飄起身份補充,明晃晃得多了幾個大字。
「幼時曾被太子獵犬咬傷,有些怕狗」
文亭亭費了好大的勁才拉住屁墩,她仍是害怕陸昭明,便也只是站在五尺之外,對著陸昭明露出極尷尬的微笑。
戚朝雲輕咳一聲,正要說話,濮陽靖卻一把攬住了他的胳膊,僵硬卻執著地想要完成皇命任務,問戚朝雲:“阿雲,這位妹妹是……”
戚朝雲:“……”
身後裴君則險些笑出聲來。
戚朝雲正要替二人介紹,濮陽靖已再度開口,說:“妹妹,初次見面,我是戚大人的……”
他莞爾一笑,像是小女兒含羞帶怯,已不再繼續往下說去,可文亭亭似乎立即便懂了,她點了點頭表示明白,而張小元又聽得叮的一聲,濮陽靖頭頂浮現三個大字。
「狗皇帝」
張小元:“……”
……
天色已晚,陸昭明不想和這些人一塊站在門口,他想回去睡覺。
他一往門內走,屁墩立即便跟著開始激動,它一下拽得文亭亭一個趔趄,眼見著就要撲到陸昭明身上去,陸昭明下意識朝後避閃,懷中抱著的劍卻一下戳到了也正要進門的濮陽靖。
陸昭明下意識脫口道:“對不起,我……”
他忽而覺得有些不對。
濮陽靖一手捂著自己的胸口,面露尷尬。
他的胸,好像歪了。
陸昭明一頓:“你——”
他眼角余光瞥見屁墩又朝他猛撲而來,他不想被舔得滿臉口水,便又朝側一躲,而屁墩未曾刹住身形,一下便撲到了濮陽靖身上去。
濮陽靖嚇出一聲驚呼,好像連本音都躥出來了,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一面抬起手去擋屁墩,文亭亭呆怔怔看著他的手——那手指節分明,較普通女子的手要大一些,虎口至指腹均有一層薄繭,這分明是習武之人才會有的手。
這有些不對勁。
文亭亭拽住屁墩,將屁墩從濮陽靖身邊拽開,眼見濮陽靖衣衫不整,那衣領七歪八斜,隱約可見領子下脖頸與他臉上顏色截然不同的膚色,以及……男人的喉結?!
文亭亭一頓,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