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文亭亭停頓許久,艱難開口:“這位……姑娘?”
濮陽靖似乎意識到自己露餡了。
他猛地拉高領口,手法迅速扶正自己的假胸,神色波瀾不驚,一看便是身經百戰,這種小場面,他絕不露怯!
早就困了想回去睡覺的陸昭明停下腳步,默默退回了張小元身邊。
張小元覺得,大師兄可能是想看戲。
也是,這等好戲,如何能不看!
他甚至想將懷裡的蜜餞掏出來,一邊吃一邊看戲!
戚朝雲憋不下去了。
“文捕頭,你不要誤會。”戚朝雲道。“這位是我的童年好友”
濮陽靖深吸一口氣,一臉大義凜然。
既身為人臣,一切自然要以君王為先。
皇上讓他如何做,那他便如何去做。
“什麽童年好友。”濮陽靖嬌媚一笑,“阿雲,你我難道還算不上青梅竹馬嗎?”
戚朝雲:“……”
濮陽靖又轉身看向文亭亭,道:“原來妹妹就是縣衙的文捕頭啊,阿雲與我寫信時經常提起你。”
他說這話時,頭頂上的那行字如同會滾動一般飛速飄過。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張小元單是看著那行字,便覺得自己體會到了濮陽靖此刻心中咬牙切齒的語氣。
文亭亭:“我……”
文亭亭顯然有些不知所措,若她不曾猜錯,眼前此人,應當是一名男子。
可男子為何要……
文亭亭呼吸一窒,忽而頓悟。
此事其實並不難解,無非便是看戚大人是否清楚此人的真實身份。
若戚大人並不清楚此事,那想來便是這人出於某種緣由刻意隱瞞。說來戚朝雲只是一名小小縣官,清廉到平日裡連一塊肉都不大舍得吃,他無權也無錢,這人扮作女子留在他身邊,自然也沒什麽好貪的。
也就是說,若戚大人不知情,此事或許便是一個癡情人做出的大傻事。
這實在是太讓人無奈心疼了!
可他方才又說,戚大人與他青梅竹馬……
戚大人或許是知情的。
文亭亭面露驚恐,覺得自己或許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
文亭亭終於鼓足勇氣,抬手指向濮陽靖,道:“戚大人,他……”
戚朝雲十分為難:“他……”
他知道濮陽靖是受皇上之命才不得不如此去做,而以他對濮陽靖的了解,皇上若不收回此令,濮陽靖只怕會一直硬著頭皮死撐著演下去。
如此一來,戚朝雲反倒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直言說出真相了。
文亭亭看著戚朝雲的表情,覺得自己是懂了。
戚大人果然知道眼前這位姑娘其實是個大男人!
即便如此,他還是將他帶在身邊,甚至對外人宣稱他是他的女人。
天啊!
此間真情!令人動容!
文亭亭抬起手。
“戚大人!不必多言!”文亭亭笑得很是灑脫,“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戚朝雲:“……”
……
裴君則抖開手中折扇,擋住自己的臉,整個人笑得簌簌發抖,硬是強忍著沒發出半點聲音。
深知內情的張小元也很想笑。
他看著濮陽靖頭上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狗皇帝”三個字,憋得實在是難受,轉頭一看大師兄——只有大師兄依舊滿面嚴肅,像是還沒繞過這個彎來。
戚朝雲努力想要解釋。
“文捕頭,此事或許並非你心中所想,我與他並不是……唉!”他艱難思考著措辭,思考要如何在顧全皇上與濮陽靖的情況下將此事解釋清楚,“有件事我想你應當要知道……”
他想明白了。
此事因他與文亭亭的婚約而起,皇上無非是想讓文亭亭與他結成同盟,一同抗婚,那只要他將此事說得清楚明白了,文亭亭應該是能理解的。
“戚大人,無妨!我不介意!”文亭亭對戚朝雲和濮陽靖露出支持的微笑,像是在安慰他們,“再說了,你不是我心上人也不是我夫君,你喜歡男……咳咳,你喜歡什麽人我都不會介意的!”
戚朝雲:“……”
裴君則終於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來,他搖了搖扇子,對幾人作揖行禮,完全抑不住言語之中的笑意,道:“裴某困了,先行一步,諸位慢慢聊。”
他一面往裡走,一面好像還是在笑得不住發抖,戚朝雲有些急了,喚一句裴兄,想要追過去,又覺得不對,匆忙拉住濮陽靖的胳膊,說:“濮陽!你給我把這件事解釋清楚!”
濮陽靖早一臉生無可戀,可哪怕到了此時,他還在盡職盡責地遵從皇命扮演他的外室身份,他朝戚朝雲勉強一笑,說:“阿雲,你變了,你以前分明都叫我……婧婧。”
他咬牙切齒說完最後兩個字,好像連聲音都在發著抖,而也正在此時,他頭上鋪天蓋地的狗皇帝三字後,跟著多出了一句話。
「狗皇帝編的究竟是什麽話!」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往後又是數不清的狗皇帝三字,張小元怔了許久才猛然意識到……濮陽靖方才說的這句話,該不會是……皇上讓他說的吧?
皇上竟然是這樣的皇上。
張小元目瞪口呆。
戚朝雲完全怔住了,他顯然並不擅長應對這種事,好一會兒才咬牙道:“濮陽,你莫要胡鬧。”
濮陽靖面無表情往下念道:“阿雲,我知你父親不許你與我在一起。”
他好像已完全放棄了認真逼真地演下去,只是乾巴巴念著那幾句話:“我也知你父親早為你訂了婚約,我並不想拖累你。”
戚朝雲覺得有些不好。
濮陽靖該不會是想……
他想攔住濮陽靖,可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濮陽靖:“我知道你父親為你選的是將軍之女,我也知道你我二人……注定有緣無分。”
他說完這句話,還側目偷偷看了看文亭亭,像是想知道文亭亭的反應。
文亭亭聽見“將軍之女”四字時,已然怔住了,不敢置信一般睜大雙眼,似乎正想起——首輔大人,便是姓戚。
“我知道你爹在逼你去尋她,去和她成婚。”濮陽靖勉強憋出一副哀怨神色,“我不要名分,我只要你。”
戚朝雲:“……”
文亭亭終於舉起手來。
“戚大人……”她生硬問道,“你爹……是首輔大人?”
戚朝雲:“是……”
文亭亭扯了扯嘴角。
“好巧哦。”她僵硬說道,“我爹……是驃騎大將軍文肅遠。”
“你和我。”
她指了指戚朝雲和自己。
“是指腹為婚的娃娃親。”
戚朝雲:“……”
61.
雖然張小元早就知道兩人的身份,可真親眼看到兩人身份暴露當面對峙時,張小元還是很激動。
他扭頭看了看陸昭明,陸昭明恰也在看他,壓著聲音小聲問他:“你還站得住嗎?”
張小元這才想起自己的腿。
方才他的注意力全被濮陽靖和文亭亭吸走了,他站了這麽久,腳腕略有些脹痛,可這熱鬧顯然還沒有結束,他還想再看,腳疼不算什麽,他能忍!
陸昭明伸手扶了扶他的胳膊,將他往身旁帶近了一些,輕攬著他的肩,低聲道:“靠著我。”
這樣他便可暫不用受傷的那隻腳受力,張小元沒想到陸昭明會如此做,他怔了片刻,點頭,正要與陸昭明道謝,那邊濮陽靖忽而提高音調,開始了他新一輪的表演。
“你就是……”濮陽靖驚詫得頗為誇張,很快又收斂了神色,上前一步,對著文亭亭說,“文小姐,我知我做得不對,可是我……”
文亭亭急忙打算他的話:“濮陽公……濮陽姑娘,你放心!我對戚大人沒有任何意思。”
濮陽靖:“那你……”
“我知道你們一路走來有諸多不易,我祝福你們!”文亭亭說道,“我不會將此事傳出去的,婚約撕毀是我不願成親,與戚大人你心悅何人無關。”
戚朝雲越發覺得不對勁。
文亭亭應該已發現濮陽靖是男人了吧?那她這麽說又是什麽意思?
“古有分桃斷袖之說,如今京中好男風者也不在少數。”文亭亭說,“只要你二人真心相愛,這本就不是什麽上不了台面的事。”
戚朝雲:“……”
濮陽靖似乎松了口氣。
他總算順利完成了臨行前狗皇帝交給他的奇怪任務,雖說中途出了點差錯,戚朝雲似乎被當成了斷袖,不過這不要緊!好歹他沒有違抗聖命,成功演到了最後。
“濮陽姑娘……呃,這位公子也不必再做這幅打扮了,縣衙內絕不會有人說閑話的。”文亭亭對二人笑了笑,又拍了拍胸脯,將手指按得嘎嘣作響“你放心!若有人敢說你與戚大人的閑話,我第一個打碎他的腦袋!”
濮陽靖:“……多謝。”
文亭亭:“不知公子真名如何稱呼?濮陽婧婧?這應當……是假名吧?”
濮陽靖尷尬道:“我……單名一字靖,你喚我濮陽便是。”
文亭亭忽而笑容僵滯,好似想起了什麽事來。
“單名一字靖?”文亭亭僵硬道,“立青靖?”
濮陽靖心覺不好。
文亭亭的父親是驃騎大將軍,那是武官,而濮陽靖是天機玄影衛的都統,也是武官,他是皇帝近衛,平日與文肅遠這等重臣也是有些公務來往的——文亭亭該不會從文肅遠爹口中聽過他的名字吧?
“天機玄影衛都統濮陽靖……”文亭亭艱難念道,“我爹爹……提起過你……”
濮陽靖:“我……”
文亭亭滿面驚恐。
“我爹說你與聖上形影不離親密無間。”她猛然一頓,好似明白了什麽,“你……你一離京便與戚大人……”
她閉上嘴,下一刻,張小元便見她頭上躥過幾行字。
「春……春色滿園關不住……」
「皇上你的紅杏出牆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