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那位蒙面大哥終於滿意了。
他抬手去封張小元的穴道,張小元自然也學著陸昭明一般按住自己腰中對應之穴,他並未昏迷,只是佯裝閉上眼,還微微睜開一些,隨機應變。
蒙面大哥一腳踹開倒在花轎前的陸昭明,將張小元拖了出來。
張小元雖在為師兄欺騙自己穿女裝而不高興,可這一腳也太狠了!他心裡有些氣,卻不好發作,他被那蒙面大哥以扛麻袋的姿勢扛到肩頭,肩膀正頂著他的胃,實在難受得很,可是他也不能反抗,隻好偷偷側目往後看了看,想知道陸昭明他們是否受了傷。
衙役們全在地上裝死,連屁墩都咧著舌頭翻著白眼倒在了文亭亭腳下。
張小元不由心生感慨。
不愧是訓練有素的軍犬,連裝死的演技都這麽好!
那蒙面大哥走出幾步,將他交給另一人,那人一接手便忍不住罵:“他媽的,這小娘們怎麽這麽重!”
張小元:“……”
重?誰說他重?!
他好歹也是習武之人,天天強身健體早晚跑圈,體重控制完美,絕對沒有一點多余贅肉。
自己虛就虛!憑什麽說他重!
“別他娘的廢話。”蒙面大哥罵,“收拾收拾趕緊走!”
他說完,猝不及防伸手摸了一把張小元的胸口,也罵了一句:“平的,這麽平他娘的還這麽重。”
張小元:“……”
張小元腦內略過無數句粗口,恨不得現在就剁了這些人的手。
他實在氣過了頭,而他那奇特的能力似乎也在他憤怒之時猛然爆發了,一時之間,幾乎在場所有人的頭上都頂出了一行字。
「我為什麽動不了了!」
「他們為什麽還不走?老子腿麻了撐不住了啊啊」
「我偷偷挪個腳應該沒人看見我」
「面罩好悶我不想蒙面」
「汪汪汪汪汪」
而最醒目的,應該是文亭亭頭上飛速掠過的幾行大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平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幸虧我推掉了這件事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嗝」
張小元:“……”
他決定了,回衙門後就和文亭亭決鬥。
扛著他的這人走出兩步,忽而停下腳步,轉過頭,說:“大哥,那陪嫁丫頭——”
文亭亭頭上的大字一瞬消失。
文亭亭:“……”
“——長的好像也挺不錯。”
37.
文亭亭也被扛上了。
他兩正好面面相對,一人偷偷睜著點眼縫看著對方,而文亭亭張了張唇,用唇語和張小元對話。
張小元當然看不懂唇語。
可他看得懂文亭亭頭頂的字。
「怎麽辦,你師兄靠譜嗎?」
張小元想起花琉雀被打斷的腿,又感受了一下蒙面大哥扛著他時,那雙手放著的位置。
他也張了張唇,試圖以唇語和文亭亭交流。
「我覺得,他們的手沒了。」
……
這夥賊人雖殺了不少官軍捕快,卻鮮少對送親的轎夫仆人動手。
他們甚至也沒有殺過新郎,或許覺得奪走新娘已是對新郎極大的羞辱,其中一人還刻意寫了張紙條,一看就沒什麽文化,幾個字寫得歪七扭八,用短刀釘在轎子上。
張小元瞥了一眼,便見上面寫著的是「借令妻一用,用畢再還」等幾個字,有些粗俗,不堪入目,卻也能猜出先前被抓走的那些姑娘的下場……也許不會太好。
他們自恃武功高強,扛著張小元與文亭亭二人自山野荒林間逃竄,張小元原想記一記路的,可這野林子處處看起來都一樣,他實在記不住路,卻見文亭亭半閉著眼自豪同他暗示,用唇語傳話,說:「莫慌,有屁墩呢。」
張小元怎麽可能不慌。
他的武功並不算太好,文亭亭也不是江湖人士,當初他乾脆就沒在文亭亭頭上見過她的江湖排名。這些劫匪可有許多人,窩點內也必定有人留守,衙役身手大多一般,僅憑大師兄一個人……真的能順利製服所有匪徒嗎?
……
不知走了多久,蒙面大漢將“昏迷不醒”的張小元與文亭亭丟進一處洞穴,關進一個大木籠子裡。
張小元不敢睜眼,他只聽得有女子驚恐壓抑的呼吸聲,也許是臨縣捉來的那些他們還不及脫手的年輕姑娘,待腳步聲離開了,方有人聚上來,有人試他的鼻息,輕輕推了推他與文亭亭,小聲喚:“醒一醒。”
張小元方睜開眼,這大木籠子內關了數名身著婚服的女子,他不敢說話,怕暴露了身份,便轉頭去看身邊的文亭亭,一面小心翼翼看著那幾人的頭頂,等待他們頭上冒出字來。
文亭亭也有些驚訝。
這些人在臨縣犯案不過兩起,就算上各州府所為之案,也不過有十余起罷了,這籠子裡可就關了十余名女子,雖個個滿面驚懼,衣衫也略有汙跡凌亂,可看她們的模樣,似乎也不曾遇到他們曾構想的羞辱虐待。
文亭亭便直接與她們說:“別怕,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顯然並無人相信。
“你們也是被關進來的。”一人垂頭喪氣道,“還說什麽救人。”
張小元輕咳一聲,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隻好故意憋尖了嗓子,細聲細氣地與她們說:“別怕,我們是衙門的人。”
文亭亭:“噗……”
張小元對她怒目而視。
……
文亭亭說了好久,她們才終於相信了文亭亭的話。
眾人心中提防略有松懈,張小元便見他們頭頂接二連三地冒出字來。
「秋娘,江南富商之女,與其竹馬黃舉人成親之日被捉,若有人能將她救回,其父與其夫必定重金酬謝。」
「林薄,文和縣令獨女,先縣令已下重金懸賞,隻望有人能將其救回。」
「文玉扇,江南女才子,其夫願以重金酬謝將其救出之人。」
……
通篇下來,張小元只看見了滿眼的“重金”二字。
他和師兄若是將所有人都救出去——
白米飯!青瓦房!
衣食無憂!
張小元忽而乾勁十足,連自己被迫女裝這件事,好像都沒有那麽令人生氣了。
他轉過頭,看向那幾位姑娘,拍著胸脯與她們保證。
“放心吧。”張小元說,“我和我師兄一定會將你們帶出去的。”
眾人十分感動,不住道謝,甚至有一人扶住了張小元的手,眼冒淚花。
“多謝女俠。”她顫聲說,“我們等了這麽久,終於有人來救我們了。”
張小元:“……”
女……女俠?
文亭亭忍笑,道:“大家都是姐妹,不用這麽客氣的!”
那姑娘恍然大悟,用力對張小元點了點頭。
“多謝妹妹。”她感動說,“妹妹一路辛苦了。”
張小元:“……”
回去他就暗殺文亭亭!
39.
陸昭明一路跟隨。
他追蹤能力本就不弱,又有屁墩在身邊,很容易就跟上了匪徒的腳步。
山路本就難行,他們又需隱蔽,走的都是無處下腳的山林密處,那些捕快實在跟不上陸昭明的腳程,陸昭明又有些著急,一路也未曾停下來等他們,只有屁墩兩頭亂跑,不時回去為眾衙役引路,身為一隻優秀的自小吃皇糧長大的阿汪,它簡直操碎了心。
陸昭明很快就摸到了匪徒藏身的山洞外。
此洞自洞穴口往內走上一段路後便見分叉,一邊通往關押被捉來少女的“牢房”,另一邊則是匪徒們暫居的棲身之處。
陸昭明溜進洞時,正見幾名賊匪朝“牢房”內走去。
他躲在石壁之後,屁墩已經回去為衙役們領路了,可衙役未到,陸昭明卻等不下去了,他怕時間長了再出意外,也擔心張小元的安危,當下跟著那幾名賊匪,從後將人放倒了。
張小元聽見動靜,湊到木籠邊,正見陸昭明提劍而來,不免略有激動,脫口喚道:“大師兄!”
他的聲音不大,以免驚動其他賊匪,可一時激動下,顯然忘記了憋尖自己的嗓音。
已有幾名姑娘向他投來古怪的目光,他未曾注意,還抓著那木籠子的牢門,牢門上纏著極粗的鐵鏈,掛了一把大鎖,他便與陸昭明說:“師兄,鑰匙應該在另一名賊匪手上——”
陸昭明:“退後。”
張小元:“哎?”
他下意識退了兩步,便見陸昭明拔劍出鞘,一劍徑直削斷了木門上的鐵鏈。
文亭亭稱讚:“削鐵如泥,看不出來這倒是一柄好劍。”
陸昭明的劍鞘破破爛爛,劍穗都已經褪色發白了,從外觀上可絕對看不出此劍如此鋒利,他將木門拉開,隨口說道:“畢竟曾是我師父的隨身之物。”
如王鶴年這般高手喜愛的劍,當然是削金斬鐵的利器。
張小元忍不住了:“師兄,昨夜你還將劍丟進井裡……”
劍鞘外殼破成這樣,都是大師兄平常不愛惜弄出來的吧!
陸昭明看他一眼,似也懶得回答,說:“出來,走。”
“等等……”一名被救女子看向張小元,面露疑惑,“妹妹……你……你是……”
張小元:“啊?”
“……男孩子?”
張小元:“……”
40.
張小元勉強扯出微笑,道:“此……此事說來話長,還是先逃出去再說!”
“逃?”洞穴通道外有人輕聲笑了笑,“來都來了,豈能讓你們那麽容易就走。”
張小元抬頭往外一看,也只見一名勁裝女子領著那些賊匪走了進來,這女子看起來像是他們的首領——張小元實在沒有想到,擄走新娘的賊匪之首,竟然也是一名女子。
陸昭明將劍鋒轉向此人,神色極為防備警惕。而文亭亭忍不住開口問:“你是何人?”
那女子從腰上抽出長鞭,說:“你們馬上就要死了,我是什麽人,重要嗎?”
叮。
「從恬,漠北雌雄雙盜之雌盜,生性殘忍,善鞭,江湖排名一百三十三。」
而她身後那名男子的頭上也跟著冒出了一行字。
「周有義,漠北雌雄雙盜之雄盜,貪財好色,擅環首大刀,江湖排名一百一十七。」
一百五十三和一百一十七,還有那麽多雜魚小兵。
這絕對不是可以輕易對付的對手。
張小元緊張扯了扯陸昭明的袖子,小聲說:“師兄,他們兩人是漠北雌雄雙盜從恬與周有義——”
陸昭明反問:“那是誰?”
張小元:“……”
張小元發現了。
雖說陸昭明是他的師兄,可就對江湖之事的了解而言,陸昭明知道的,實在不比他多。
“從恬擅鞭,周有義用環首大刀,二人武功排行均在一百五十之內。”張小元深吸一口氣,迅速與陸昭明說道,“從兵器上來說,一至剛一至柔,對用劍的人很不利。”
而他並未帶著自己的劍,渾身上下能算得上兵器的,也只有在花轎上陸昭明塞給他的那把匕首。
此情之險,他難免有些驚慌。
“小兄弟倒是見識廣,看一眼我的鞭子,就知道我是什麽人。”從恬嗤笑道,“不過我看你二人師兄弟相稱,兩個大男人,一人扮作新娘,另一人……”
她微微一頓,目光往陸昭明身上一掃,又說:“我若將你二人捆了掛在城牆上,不知你們師父會不會覺得無地自容。”
張小元被人戳到被迫女裝的痛處,忍不住罵:“你管我!”
文亭亭不住點頭,跟著罵:“是啊,他們師父都不管,你憑什麽管!”
張小元:“……”
不對,張小元覺得文亭亭這個說法,很不對。
從恬一愣:“他們師父不管?”
周有義:“看來還是有情人啊?”
從恬冷笑:“真是天大的笑話,我生平就見不得有情人終成眷屬,如今我倒真想將你們一刀一刀抽筋斷骨——”
什麽有情人,張小元覺得自己快哭了。
張小元:“……你們真的是誤會了。”
一直沉默不言的陸昭明終於開了口。
“你大可以來試試。”陸昭明目光冰寒,“看看待會兒抽筋斷骨的,會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