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張小元抱著一大包軟糕酥糖,嘴裡還含著一塊松子糖,戰戰兢兢跟在陸昭明身後返回縣衙。
他心情忐忑,甚至還在想著陸昭明剛才那個微笑。
師兄是對他笑了嗎?
師兄竟然會笑?!
……他是不是要成為師兄的下一個擊殺目標了?
張小元很害怕。
陸昭明需要與要嫁女的那家人聯系,可他知道人家斷不會平白無故地相信他,他總需要裴君則幫忙。
人販子來此之事尚未外傳,因而還有人敢挑在這日子辦喜事,陸昭明想跟著那家送親的隊伍,在新娘被劫走時跟到匪徒的窩點中去,說不定還能發現其余被劫走的姑娘的下落。
裴君則雖同意他的辦法,卻也覺得陸昭明的想法仍有些不妥。
那戶人家要出嫁的女兒只是普通女子,若真被劫匪帶走,就算陸昭明在後跟隨,卻仍有很大的可能會出意外。
更不用說普通人家極為在意女子名節,這姑娘的夫家若是知道她曾被一群劫匪帶走,保不齊是要退婚的,此事不妥,絕不可以用這姑娘作餌,讓她身陷如此危險境地。
裴君則說完這句話,便將目光轉向了坐在門邊和張小元一塊擼狗吃零嘴的文亭亭身上。
“文捕頭。”裴君則與她笑,“或許要麻煩你了。”
文亭亭當然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她眨了眨眼,手中還拿著一塊糯米糕,天真無邪回答:“裴師爺,我也是女孩子呀。”
裴君則一怔:“……對。”
文亭亭也是女孩子,她還未婚,逼她穿嫁裝已是很不好的事情了,誰知道那些人販子還會做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來,就算文亭亭有武功在身,可若是那些劫匪下些藥……她也會吃虧的。
張小元也往嘴裡塞了塊糯米糕,嘟嘟喃喃問:“師兄,裴師爺,那怎麽辦啊?”
他話音未落,一面回頭,恰巧看見兩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他身上。
裴君則忽而說:“那新娘年方二八,還是個身姿纖弱的少女。”
陸昭明微微點頭。
裴君則忽而問:“張少俠,你如今……多大了?”
張小元:“啊?”
陸昭明已代他回答:“十七。”
裴君則:“我覺得行。”
陸昭明:“嗯。”
裴君則上下打量張小元:“挺好的。”
陸昭明:“嗯。”
裴君則:“就這麽決定了吧。”
陸昭明:“好。”
張小元:“……”
張小元嘴裡的糯米糕,突然就不香了。
33.
張小元明白了。
怪不得師兄會對他笑還給他買零嘴。
大師兄就是騙子!
大騙子!!!
34.
十七歲心向江湖的少年俠客張小元,面無表情穿上女子嫁衣,任憑一群大娘阿婆在他臉上塗塗抹抹,實在一句話也不想說。
那大娘笑出一臉桃花,或許是因為這輩子也不曾見過這麽有意思的事,一面還道:“小公子臉嫩啊~好像能掐出水來。”
張小元不想說話。
邊上的阿婆也跟著笑:“老婦活了這麽大年紀,還是第一次為男子化妝。”
張小元:“……”
她將最後一點花鈿點上張小元眉心,退後兩步一看,不由點頭,滿意道:“像是那麽回事。”
陸昭明就在門邊。
他一動不動地往這邊看,張小元覺得師兄是在看自己的笑話,他更不想說話了,而文亭亭已笑得喘不上氣,甚至連蹲在陸昭明腳邊的屁墩都衝張小元咧著嘴吐出舌頭,那咧開嘴的弧度,分明就是在笑。
連狗都在笑他!
張小元咬牙切齒,幾乎已在心中為陸昭明列好了萬條罪名,只等著回去向師父師叔打報告。
大娘拿起桌上的梳子,要為張小元梳頭,其實她早將張小元的頭髮盤好了,張小元覺得或許是自己的頭髮還有些凌亂,可他萬萬沒想到大娘將發梳插入他發間,象征性地梳了一梳,口中念念有詞:“一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張小元愣住了。
等等,他只是假裝,假裝啊!
這個步驟就不必了吧!
文亭亭發出大笑,兩眼噙淚,對張小元投來滿是同情的目光。
幸虧她早有先見之明,將此事推脫開了,否則此刻出醜的人,可就該是她了。
陸昭明也微微皺眉:“只是喬裝,不必這麽麻煩。”
這幾人之中,就他最為冷淡,連大娘們都好像有些怕他,他開了口,大娘們不敢多說,退了兩步,又說:“那……那該給小公子蓋蓋頭了。”
新娘的蓋頭就放在陸昭明身後,他順手拿了過來,為張小元蓋上,與張小元對視時,見張小元睜大了雙眼狠狠瞪他,他神色不變,抬手輕輕摸了摸張小元的頭,道:“回去給你買零嘴。”
張小元不想與他說話。
這種事,是零嘴可以收買的嗎?!
他回去一定會和師父師叔告狀的!
34.
吉時雖還未到,迎親的隊伍卻已到了家中等候。
嫁女的人家與前來迎親的夫家通過消息,裴君則早令衙內捕快扮作轎夫,屆時隨機應變,協助文亭亭與陸昭明二人捉拿匪徒。
陸昭明走進院中,見捕快們早已換好了衣服,連文亭亭都扮作了陪嫁的丫鬟,只有新郎官穿著喜服,站在一群人高馬大的捕快之中,兩股戰戰,帶得他束發的兩條紅帶子都在不住發抖。
文亭亭長歎一口氣,安慰他:“大哥,你不用害怕,我們整個衙門都在這兒啦!”
新郎條理清晰:“你你你你們整個衙門都在這兒了,我我我能不害怕嗎!”
文亭亭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一時不知該要如何反駁。
風集縣縣令戚朝雲午後也跟到了此處,他安慰新郎道:“你放心,本縣作保,衙中人定會護你周全的。”
“你莫騙我,我知道的!那那那些人從不放過新郎!”新郎渾身哆嗦,“刀刀刀劍無眼!說什麽護護護我周全!”
戚朝雲:“什麽……不,他們並未殺過新郎啊?”
“我不聽!我不信!”新郎幾乎已要哭出聲來,“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我怎麽就這麽倒霉!”
戚朝雲見他如此,似已在崩潰邊緣,一定沒辦法好好演下這出戲,他長歎一口氣,道:“這可不行,別人一看便知有詐。”
他語畢,轉頭見新郎哆哆嗦嗦往屋內走,不由又歎了口氣,誰想下一刻那新郎忽而一腳絆在門檻上,撲通狠狠摔了一跤。
戚朝雲嚇了一跳,文亭亭已躥了過去,扶起那新郎一看,鼻子撞破了一些,流了些血,她不由也歎氣,說:“你們見過摔破相的新郎嗎?”
新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滿手血跡,他呆怔片刻,忽而兩眼一翻,直接昏了過去。
文亭亭又長歎了一口氣:“他還怕血。”
吉時將到,人卻已經暈了。
婆家人匆匆忙忙將姑爺抬進屋內,忙著掐人中將人弄醒,戚朝雲與文亭亭湊在一塊歎氣,裴君則轉頭看陸昭明一眼,道:“新郎這樣可不行。”
陸昭明神色冷淡,毫無回應。
“衙門的人已全混進送親隊伍了,我們沒有多余的人手。”裴君則笑吟吟壓低聲音,在陸昭明身邊說道,“戚大人不會武,他也不知道我會武。”
陸昭明:“……”
裴君則:“陸兄,送佛送到西,不如你——”
陸昭明:“……”
35.
二十二歲的有為青年陸昭明面無表情翻身上馬,走在了迎親隊伍的最前頭。
新郎接親,街上圍觀之人本就極多,他畢竟面容俊逸,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習武之人耳聰目明,他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這新郎生得這麽俊,新娘想必也是個大美人。”
“他們送親怎麽還帶狗?你瞧那大狗帶著紅花……莫不是今晚新郎家中要吃狗肉?”
“你懂什麽,狗肉溫腎助陽,就該新婚之夜吃——”
陸昭明側目,目光冰寒自路邊幾人身上一掃而過,那些人瞬間便噤了聲。
屁墩還傻乎乎搖著尾巴走在馬旁,文亭亭堅持要帶上這隻狗,說是對追蹤匪徒有效果,陸昭明卻嫌狗礙眼,擔心那些匪徒事先了解過本地衙門的情況,從狗身上認出他們的身份來。
迎親的隊伍敲敲打打出了城,陸昭明一路警惕,在城外走了不多時,他便覺察有人跟上了。
其余捕快衙役顯然未有察覺,只有屁墩微微豎起了毛,顯得有些緊張。
……
張小元在轎中。
他早就被蒙了蓋頭,自然什麽都不知道,滿腦子都是這破轎子太悶人,這嫁衣行動不便,這頭冠未免太重,以及回去後定然要和師父師叔告狀,師兄不受罰,他決不罷休!
忽而人驚馬嘶,轎子猛地一停,張小元險些從花轎中跌出去。他扶住轎沿,知道是劫新娘的人來了,不免萬分緊張,掀開了蓋頭想往外看,轎簾一掀,陸昭明一身喜服站在轎外,急匆匆低聲與他說:“他們抓走你後,你一定要穩住他們,遇事絕不可逞強,切記,保命最要緊。”
他難得一口氣說這麽長的話,張小元有些驚訝,見他塞了一柄匕首過來,張小元便將匕首收入袖中,一面問:“師兄,你為什麽穿著……”
陸昭明身後已出現了一名蒙面大漢,一擊在他後背的穴道上,陸昭明還假意握著張小元的手,另一手正按著自己腰間相對的另一穴道,他早有準備,這樣就算被那匪徒點到了身後的穴道也不至昏迷,可他卻仍是假裝昏迷倒了下去,正在張小元腳下。
蒙面大漢嘿嘿對著張小元笑,那聲音說不出猥瑣,而張小元面無表情看著他,心情已越發不好了。
那人頭頂忽而冒出了一行字。
「這新娘怎麽這麽冷靜」
「難道有詐?」
張小元:“……”
張小元僵硬咧開嘴角,毫不客氣用力掐著陸昭明還放在他腿上的手以示報復,一面憋尖了嗓子裝出女聲大喊道。
“救命啊!!!”
“非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