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眾人收拾好東西, 打算從此處離開。
裴君則照常爬上馬車,陸昭明趁他不曾注意, 對蔣漸宇使了個眼色, 蔣漸宇登時會意, 咳嗽一聲,故意提高音調, 說:“什麽?小琉雀,你說你腿疼?”
花琉雀突然被他提及名字, 一臉茫然:“啊?”
“這就糟了。”蔣漸宇說,“我要駕車,車內一定還需要有人照顧。”
花琉雀雖不知他為何突然這麽說,可他不愧極擅察言觀色, 反應迅速, 幾乎立即就接上了蔣漸宇的話,哎喲哎喲叫喚起來,委屈巴巴地說:“二師兄,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剛剛大師兄那劍一丟,嚇得我又開始腿疼了吧。”
陸昭明:“……”
蔣漸宇:“這樣吧, 讓小元來照顧你。”
他說完這句話,也衝花琉雀眨了眨眼。
花琉雀懂了。
“小元啊……他……他分得清哪是筋哪是肉哪是骨頭嗎?”花琉雀一臉嫌棄, “打個蛋都能把鍋燒了,我可不敢信他。”
張小元:“……”
蔣漸宇:“那大師兄——”
花琉雀繼續搖頭:“看見他我不管哪條腿都疼。”
陸昭明:“……”
蔣漸宇已走到了馬車邊,敲了敲車廂, 擺著笑臉問裴君則:“裴師爺,我師弟的腿……”
裴君則笑了笑:“讓他上馬車吧,我可以幫忙照顧。”
……
花琉雀與裴君則同車,蔣漸宇駕車,那另一輛馬車上,自然只剩下張小元與陸昭明兩個人了。
他們是連夜趕路,車邊掛了一盞油燈,張小元挑起車簾坐在陸昭明身邊,夜色靜寂,四下裡也只聽得見車軲轆軋在官道上的聲響,與馬兒喘著的粗氣。
兩架馬車隔了一段距離,另外馬車上的人是斷然聽不見他們的對話的,陸昭明到了此時才開口詢問:“你方才為什麽要……”
他的話還未說完,張小元已急匆匆地向他道了歉。
“大師兄,對不起,剛才事出緊急,我怕我再慢一步,你就又要把人揪出來打一頓了。”張小元說,“還好你懂了我的意思……”
陸昭明稍稍側過一些身子對著張小元,以聽他與自己說話,他覺得有些奇怪,方才張小元勾了勾他的手心,那動作輕微,幾不可察,指甲劃過手心,卻略有些發癢,這感覺著實奇怪,甚至一直到如今,他坐在馬車上,手中握著馬鞭韁繩,掌心卻仍還是酥麻著的。
他不由皺了皺眉,在心中重複地想。
真是奇怪。
看來是近來習武懈怠,經脈不暢,看來抵達白蒼城後,他每日要再多練一個時辰的劍。
張小元見大師兄沒有說話,他左右一看,不見邢妍追上他們,也不會有人聽見他們說的話,他便繼續往下講:“我只是覺得奇怪,那人並無殺意,卻又冒著那麽大的風險摸到馬車邊上……我想,她或許是來找裴大哥的。”
“應該是。”陸昭明不動聲色握緊韁繩,微微點頭,“只可惜,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她是什麽人。”
“若她沒有敵意,她的身份便不要緊。”張小元說,“再說,她受了重傷,往後的路,她應當不會再跟著我們了。”
無論邢妍的輕功如何好,有傷在身時,總是氣力不濟的,她或許能一時追上車馬的速度,卻絕對維持不住多久,他們只需多趕一會兒路,就必定能將邢妍甩開。
甭管邢妍來偷偷摸摸找裴君則是為了什麽事,把人甩遠了,等到了武林大會,總有人認識她,她總不能直接闖到武林大會裡去。
陸昭明皺眉:“可若方才將她抓住,或許還可以問出她的目的。”
張小元說:“那一定會得罪裴大哥的。”
陸昭明隻好微微抿唇,不再言語。
張小元正想要開口解釋,馬車卻忽而一頓——走在他們前頭二師兄的馬車不知為何突然停了下來,陸昭明隻得跟著急勒住韁繩,令馬車停了下來。
陸昭明跳下馬車,問:“怎麽了?”
張小元跟在他身後,探身出去朝前看了看,遙遙地看見路中一動不動倒著一名紫衣女子。
張小元不過往地上看了一眼,便見那人的頭頂上悠悠飄出了熟悉的字。
是邢妍。
張小元不由沉默。
邢妍不是重傷被他們甩開了嗎?!為什麽又會暈倒在官道正中?
他如此一想,邢妍頭頂的那行身份介紹便立即跟著發生了變化。
「今身受重傷,實在無力庇護幼主,唯有出此下策,混入敵中。」
出此下策?
張小元低下頭,看了看此刻正面朝下趴在地上的邢妍。
這就是她的下策?!
晚上這麽黑,若是二師兄沒看到地上趴著個人怎麽辦!一不小心就會被壓死吧?
你們魔教的人到底怎麽回事!
蔣漸宇還頗為謹慎,先用劍戳了戳邢妍的胳膊,確認地上的人確實一動不動後,他才蹲下身,拍了拍邢妍,問:“姑娘?”
邢妍仍然一動不動。
陸昭明問他:“出了什麽事?”
蔣漸宇搖頭:“有個人倒在路中,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傷。”
花琉雀從馬車中探出頭來,往外一看,嚇了一跳,脫口喊道:“妍娘!”
陸昭明回頭看他一眼,反問:“妍娘?”
花琉雀靠著裴君則攙扶,艱難爬下馬車,一面著急點頭,說:“是,就是妍娘!”
陸昭明更加迷惑:“妍娘是誰?”
張小元:“……”
好歹一面之緣,大師兄怎麽這麽快就忘了她!
花琉雀已經撲到了邢妍身邊去,他將邢妍翻過來,試了試鼻息,氣息尚穩,肉眼也不見任何傷口,他正要再摸一摸邢妍的脈搏,邢妍卻已睜開了雙眼。
在張小元這等知道真相的人眼裡,邢妍的演技……實在不怎麽樣。
她演出一副虛弱不堪的模樣,喘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斷氣一般,而後她看到了花琉雀,瞪大雙眼,表情誇張,說:“花……花公子……”
花琉雀一把握住邢妍的手,說:“妍娘!我在!”
“沒想到在此刻,我……我還能見到你……”邢妍憋出虛弱氣音,“看來你我卻是……卻是今生有緣……”
花琉雀見她如此虛弱,急匆匆道:“妍娘,你先別說話!”
邢妍虛弱擺手:“我……我沒事的……花公子為何會在此……”
不等花琉雀開口,陸昭明已蹙眉反問:“你為何會在此處。”
他看到邢妍的臉,好像終於想起了這就是那天在衙門瞪著他看了許久的人。
“我……咳咳……阿妍行至此處,路遇悍匪……”邢妍吸了一口氣,喘了兩聲,“僥幸……僥幸逃脫……卻受了重傷。”
張小元聽得“悍匪”二字,下意識便側眸看了看身邊的陸昭明。
陸昭明今日著的是勁裝,越發顯得他腰線細瘦身姿挺拔,無論如何張小元也無法將他與“悍匪”二字扯上關系。
花琉雀握緊了邢妍的手:“妍娘!你受苦了!”
邢妍:“長路漫漫,甚是危險,阿妍只是一介女流……”
她似乎是想借此機會與他們同行,正好混入他們之中,名正言順的便可以近身保護裴君則,可還未等她說出後半句話,花琉雀忽而便捂住了她的嘴,愣是嚇了她一跳。
花琉雀深情款款:“妍娘,不用怕,往後……有我保護你!”
邢妍:“……”
陸昭明微一挑眉,問:“你要去哪兒?”
她的謊言編得亂七八糟,陸昭明顯然並不相信。
邢妍一把扯開花琉雀的手。
“阿妍只是想回娘家探望……”
她猛地咳嗽兩聲,發出了哇的聲響,並且真的嘔了口血——張小元覺得她的這口血應當是真的,陸昭明下手一向沒輕沒重,邢妍是真的受了內傷。
可他沒想到花琉雀一把抓住了邢妍的肩,面露驚恐之色,大喊:“妍娘!你怎麽了!”
邢妍被他突然拔高的音調嚇得一愣,一時忘記言語。
花琉雀:“你沒事吧!你不能死!我不許你死!”
張小元:“……”
邢妍終於忍不住一把推開了花琉雀。
她方才還在假裝虛弱,推開花琉雀時用的力道可不小,花琉雀一個趔趄,委屈坐在地上,邢妍顯然是嫌棄極了花琉雀,她抹了抹嘴角的血,又咳嗽一聲,問:“不知幾位要去何處?”
一直不曾言語的裴君則終於開了口,答:“白蒼城。”
邢妍:“正好同路,不知可否捎小女子一程?”
她說完這句話,又開始喘著氣假裝虛弱,張小元終於看不下去了。
他一手捂著自己的臉,弄不明白魔教為什麽會出現這樣奇怪的護法。
派這樣的護法出來的教主果然也很奇怪!
裴君則本就清楚邢妍的身份,他自然點了頭,說:“我並無異議,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花琉雀拍著胸脯搶先開口:“我要保護好妍娘,當然要帶她一同上路!”
蔣漸宇也不信邢妍編造出的那幾句話,他只是看了看陸昭明,問:“大師兄怎麽看?”
張小元以為陸昭明會直接回絕,可他不想陸昭明只是微微皺了皺眉,便點頭答應,道“跟著吧。”
邢妍大喜過望。
她還坐在地上,頭頂卻已叮叮當當地瘋狂往外躥起了字,速度之快,有的字張小元甚至隻來得及匆匆瞥上一眼,這種情況,張小元倒還是第一次遇到。
他不免驚訝,轉過頭,盯緊了邢妍的頭頂。
「結草銜環」
「知恩報德」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士為知己者死!」
……
「教主!阿妍這一次也沒有讓你失望!!!」
張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