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張小元心虛得很。
他暈的聲勢浩大, 趙承陽問不出消息,如今已跟著來了, 更不用說帶著屁墩的文亭亭與拎著鍋鏟的蕭墨白, 門外突然暈了一個人, 他們總得跟過來看看究竟是什麽情況。
文亭亭嘴裡塞著紅薯,嘟嘟喃喃說:“我說啊, 陸少俠你還是太心急了,小元這種爬個山都能崴腳的——”
她一頓, 想了個委婉一些的措辭:“——的富家小少爺,你上來就這麽狠練,他當然受不了啦。”
趙承陽也說:“習武還是要循序漸進比較好。”
張小元:“……”
陸昭明抿著唇,不發一言。
蕭墨白緊張問:“要不要去找個大夫?”
文亭亭將最後一口紅薯塞進口中, 說:“我去吧!”
張小元來不及阻止她, 她已經一溜煙跑沒影了。
完了。
張小元心中一沉。
這要是大夫真來了,那他裝暈的事情豈不是就要暴露了?
趙承陽跟在陸昭明身後,他還在想方才的事, 便再度開口,說:“陸少俠,待此事了了, 可否——”
陸昭明直接回絕:“現在不是談這件事的時候。”
趙承陽還想再說,陸昭明跨進張小元屋內, 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
趙承陽:“陸少俠……”
陸昭明毫不猶豫關上了門。
他門關得太急,趙承陽原是想跟著走進來了, 那門板險些撞到他的鼻子,他嚇得往後一退,這輩子第一次吃了閉門羹,愣在門前站了許久,才恍惚回神,說:“他這是……”
蕭墨白哼了一聲:“真沒禮貌。”
門內張小元聽得清清楚楚,甚至還有些心驚膽戰。
大師兄這可是直接將皇上拒之門外了啊!
不會有秋後算帳什麽的吧!
張小元開始害怕了。
陸昭明本想直接扶他到床上,可方才他打翻的那桶水幾乎將兩人從頭澆到了腳,如今天氣雖有轉暖,卻也還未熱到令人不覺寒冷的地步,濕噠噠的衣服緊貼在身上,張小元凍得發抖,陸昭明蹙眉看他一眼,開口說:“先換衣服。”
他似乎是怕張小元還覺得頭暈,先扶張小元坐下,自己去翻了幾件張小元的衣服出來,轉身還問張小元:“你自己可以嗎?”
張小元不住點頭,一面匆匆開口道:“大師兄,我剛剛只是頭暈!已經沒事了,不用看大夫了!”
陸昭明:“莫要諱疾忌醫。”
張小元:“……”
什麽諱疾忌醫?他是不想露餡啊!
張小元:“我真的已經沒事了……阿嚏!”
張小元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就淋了一桶水,他風寒了?
他身體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差了?!
陸昭明將衣服丟到他膝上:“先換衣服。”
張小元委屈巴巴解開外袍,陸昭明卻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思,他去取了巾帕為張小元擦發上的水,說:“你跟了我幾天,已傷了一次,病了一次……”
他的語氣聽起來似有些內疚,張小元又搭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小聲嘟囔:“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啦。”
陸昭明正要再說話,文亭亭已拉著郎中趕到了。
她似乎是擔心張小元出事,幾乎是一路狂奔直衝進屋,郎中被她拽得跟著一路小跑,滿額是汗,幾乎已要喘不過氣來了。
趙承陽吃了閉門羹,早已拉著蕭墨白走了,那郎中緩了會兒,為張小元把脈看病,道:“小公子至多是有些體虛風寒,不礙事的。”
張小元松了口氣。
體虛風寒,那還是有病的,正好可以將大師兄應付過去,而既然只是小毛病,應該也不用吃藥了。
兩全其美,真好!
郎中又說:“小公子身體如此虛弱,這樣吧,老夫開些補藥,好歹調養調養身子。”
陸昭明並未答應,文亭亭不住點頭,說:“補一補好,身體這麽差,該補一補啦!”
張小元:“……”
張小元看向那郎中頭頂。
叮。
「反正補藥吃不死人。」
「有錢不賺豬頭三。」
張小元:“……”
張小元一把抓住了陸昭明的手。
“大師兄!”張小元滿面驚恐,“我不想吃藥!”
……
74.
陸昭明回絕了那郎中,又請文亭亭暫且離開。
若只是普通小風寒,以他之見,應當是不用吃藥的。
他心中也著實有些擔憂,師父令他照顧好小師弟,而小師弟跟著他不過幾日,已出了這麽多事,他實在難辭其咎。
他放心不下,夜間乾脆留在了張小元屋內陪床照顧。
張小元更睡不著了。
其實上一次他與大師兄睡在一間屋內,也就在幾天之前。
二師兄將屋子弄塌了,他們被迫到鳳集縣內暫住,那時他極為害怕大師兄,如今他不怕了,卻反而不知該要說些什麽才好。
陸昭明已將窗下的木榻清了出來,看樣子是要在那兒將就一宿了,張小元靠在床上,看他彎腰疊整被子,沉吟許久,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大師兄。”張小元小心翼翼問,“我聽他們說,鳳集縣在十余年前經過一場饑荒疫病……”
陸昭明回答:“十五年前。”
張小元:“你與師父……那時已到此處了?”
陸昭明坐在床榻上看向他:“當時是荒年,除鳳集外,臨近州府都在鬧荒,師父到鳳集不過幾月,鳳集便出了疫病。”
十五年前張小元連路都走不穩,況且那時他爹娘的生意早已做得風生水起,其他幾個州府鬧不鬧饑荒,自然是與他無關的。
張小元問:“二師兄那時也在師父身邊?”
“他母親逝於疫病。”陸昭明說,“他那時也就十余歲,師父受他母親委托,收他入門,將他帶在身邊。”
臨終托孤,那也便是說……王鶴年是有可能知道二師兄的身世的。
可是……不對。
張小元忽而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趙承陽已經二十六歲了,二師兄是他的兄長,十五年是十余歲,如今怎麽說也有二十六七了,那大師兄呢?大師兄臉生得這麽嫩,實際不會已過而立了吧?!
“大師兄。”張小元憋不住問他,“你今年……貴庚啊?”
陸昭明看他一眼,答:“二十二。”
師兄弟間,本就隻以入門先後來決定長幼的,大師兄年紀小一些也不算奇怪,只是他如今不過也才過弱冠兩年,卻絲毫沒有青年人的天真氣性,以至於平常看起來時,好像二師兄都要比他年輕一些。
張小元稍稍推算:“你那時……七歲?”
陸昭明點頭:“是。”
張小元小聲嘟囔:“你七歲便已在師父身邊了啊。”
陸昭明說:“我出生便已在他身邊了。”
張小元一怔:“什麽?”
陸昭明輕描淡寫地往下說:“我無父無母,是師父收養了我。”
他語氣平淡,好像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麽令人難過的事情,張小元卻莫名覺得難受。
當下這時年,沾了一個盛世的邊,卻還未到人人都能吃飽飯過得好日子的時候,便是不論刀口舔血的江湖,普通人家經天災人禍,鮮少有能長命百歲的,也正因如此,遺子棄孤可並不是什麽難得一見的事。
張小元自己父母雙全,且還有阿姊疼他寵他,他閉上眼,想一想若無父母阿姊在身邊會是一副什麽樣的光景,他害怕得打哆嗦,再睜眼看大師兄時,好似忽而便明白一些大師兄如此性格的緣由。
他不會勸慰他人,也不知自己此時是否要道歉,他支著下巴撐在被面上,許久才小聲開口,問:“廟會的話梅,你喜歡吃嗎?”
陸昭明答:“還好。”
張小元開開心心道:“那我以後買給你吃!”
陸昭明:“我並不好零嘴……”
張小元:“閑時吃一吃嘛,不礙事的!”
他趴在床上,月光從窗外傾灑進來,映得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說起一件極高興的事情,陸昭明原還想拒絕,可他看著師弟眼中的光……他將想說的話都咽了回去,輕輕點了點頭,說:“好。”
張小元又說:“大師兄,你的劍鞘也該換一換了,現在的劍鞘那麽破,很影響師父收徒的。”
陸昭明又點頭:“好。”
張小元:“那……我們明天去街上逛一逛吧!”
陸昭明:“你先養好病。”
他只是看著那雙眼睛。
少年人天真浪漫,眼中熠熠光輝耀目,他又如何能夠拒絕。
張小元將頭埋進被窩,半晌又探出一些,小聲說:“我覺得我已經好了。”
陸昭明:“……”
陸昭明闔眼假寐,張小元小聲叫了他幾句,他沒有回應,張小元這才重新鑽回被窩,小聲嘟囔:“怎麽睡得這麽快。”
……
75.
張小元卻是只是略有風寒,換了乾爽衣服睡上一覺,第二天大約已恢復了。
只是他的手還是酸痛,好像連抬臂都有些困難,他醒來時候大師兄不在屋內,他便自己穿了衣服,想出去打些熱水洗漱,打著哈欠推開門,正見陸昭明端了熱粥回來,看他起身,不免問:“頭還暈嗎?”
張小元搖頭:“應該沒事了。”
陸昭明:“今日便隻背劍譜吧,其余之事,過幾日再說。”
他將熱粥小菜放在桌前,又轉身出門去取熱水洗漱,張小元覺得自己已沒事了,自然要出去幫忙,他起身跟到門邊,正見濮陽靖形容嚴肅,恭恭敬敬站在趙承陽屋外敲門,頭頂升起一行字:“主上,有消息了。”
張小元腳步一頓。
有消息了?什麽消息?
他退了一步回到屋內,匆匆走到床邊,推開一些窗扇,從窗縫中小心翼翼往外看。
片刻,趙承陽披衣推開門,問:“什麽消息?”
濮陽靖:“自然是當年的消息。”
他話音一頓,略帶些驚訝看向趙承陽身後,神色片刻變化,有些驚愕失落,卻又迅速恢復平常,答:“手下人尋到了荒年疫病前與他們家有來往的人。”
果真是與二師兄有關的消息。
若二師兄的娘親當年是臨終托孤,將孩子交給王鶴年,而來往的親朋好友中又有人尚在人世,保不齊便會知曉托孤一事,如此輕易便可知曉二師兄尚在人世……
不行,他絕不可眼睜睜看著此事發生。
趙承陽驚問:“是何人?在何處?”
“是名乞丐。”濮陽靖道,“屬下留了人在原處盯著,尚未驚動他。”
乞丐?
張小元心覺不好。
不會是六指和小跛腳吧?
趙承陽說:“好,我們現在便去——”
他忽而一頓,回身朝屋內看了看,微微蹙眉,似有些猶豫,終是改口說:“既然已找到了,不急於這一刻。”
濮陽靖垂下頭:“是……”
趙承陽:“你且盯住那人,午後我們再一同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