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宗的山門高大雄偉, 朱紅的圓木直沖霄漢,絕壁石崖似是被人一劍削下,表面光滑如鏡,其上用金筆勾勒出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陽光下燦燦生輝,氣勢恢宏。
杭小時站在山腳下,仰望著高聳的石碑, 暗自怎舌。
“這就是縹緲峰?真不愧是諸峰之首……”
旁側突然傳來一串響亮的拍掌聲。
“說的不錯!”有人嗓音清亮, 笑意輕快道,“算你有眼光,縹緲峰在星河宗內絕對是當之無愧的魁首——話說回來,你就是杭師弟了?”
杭小時聞聲回頭。
卻見數丈之外, 碧草葳蕤, 青石聳立。
其下佇立著一名青年, 長眉若柳,身如玉樹,黑衣烏發獵獵飄揚, 正斜倚石壁,投來饒有趣味的目光。
無形靈流化作旋風, 在他周身縈繞飄蕩,青年眸光溫潤, 但只是揚眉一瞥, 杭小時便感覺有勁氣迎面撲來, 刮得他面頰微疼。
眼前之人, 修為不凡。
杭小時連忙行禮,恭敬道︰“在下杭小時,見過……師兄?”
“上來吧。”
青年腳下輕點,身形如風,轉瞬間閃至杭小時身側,鼓勵地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
“我是縹緲峰首席,顧禾。”
“日後無論宗內宗外,若是有人欺負你,盡管報我的名字——師兄罩你。” 】
看到白紙黑字上出現的,那個早已爛熟於心的名字,許玉兒心頭劇顫。
她緊緊抿住下唇,飛速翻動紙頁,攥住薄冊邊緣的手指漸漸捏緊,書頁不堪重負,發出細微的“嘶啦”聲,根部裂開一抹細紋。
許玉兒卻仿佛無知無覺。
字跡化為墨流,從她淺褐色的瞳孔深處流淌而過,一筆一劃,都描摹著一個美妙的世界,美好得仿佛夢境——
杭小時開朗又嘴甜,很快哄得了滿峰上下的歡心。
顧禾對主角十分欣賞,幾乎手把手地指導他修行。
就連文中的“許玉兒”,她自己,也對這個師弟另眼相看。
……手中的薄冊突然有了千鈞之重,壓得人手腕生疼。
許玉兒拚命眨幾下眼楮,略顯模糊的視線再度恢復清晰,卻有兩三滴水珠墜落,濺在書頁上,潤濕墨跡。
而文中,顧禾在教杭小時催動靈力的技巧。
【“屏息凝神,感受靈力在手上覆蓋一層——你善使掌法,這個靈力的度就非常重要,配合陽炎的時機也要巧妙,才能將力量發揮到極致……”
清風徐徐,旁側傳來一聲清脆的笑聲。
“小時,甭聽他的。他這個死腦筋,練功出了岔子,連自己的靈力都收束不了,竟還來這兒誤人子弟。”
桃枝搖晃,落英飄搖。
少女身著薄裙,從枝頭翻過,如一隻烏燕般輕盈地落在枝稍上,手執一枝粉桃,朝杭小時遙遙一指。
顧禾搖頭苦笑,淺褐色瞳孔中泛著溫柔的光。
“玉兒,師弟看著呢,你好歹給我留點面子。”
“才不要!你都不理我,我幹嘛要給你留面子?小時師弟,咱們走,留他自己梳理靈力去……”
枝頭的少女笑意盈盈,俏皮地吐吐舌頭,對樹下的青年做了個鬼臉。】
“滴答。”
“滴答。”
淚水仿佛斷線的珍珠,一滴一滴濺落在薄冊上,許玉兒雙眼通紅,小腿松軟無力,隻勉強支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去。
她倏地將薄冊合攏,抬手狠狠甩出去。
薄冊砸在石壁上,發出低沉的悶響。
“……後面不看了?”大長老垂頭,望著被散亂甩在地上的薄冊,低聲道。
“……看個屁!”
許玉兒的嘴唇被咬得通紅,面色卻愈發慘白,冷風中搖搖欲墜。
她回過身,眼尾耷拉,儼然是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你這薄冊……到底是什麼?!”
“你方才所看的,是第一版。”大長老低聲道,“也就是……顧禾所看的一版。”
狹窄的石室內,呼吸聲倏地停了一瞬。
旋即,又變得愈發急促。
“你應該看完後面的。”
老者輕輕揚手,靈流飄向石壁之下的薄冊,將其托起,緩緩飄至大長老手中。
“……虛假的東西,看了又有何用?”
許玉兒的眼眶紅得近乎滴血,濕漉漉的水珠順著面頰滾落,淌過尖細的下顎,濺在本就濕透的襦裙上。
雨水特有的泥腥味,在石室內氤氳飄蕩。
大長老目光復雜,輕輕搖了搖頭。
“傻丫頭,這不是虛假的東西啊。”他感慨道,“這是……曾經的事實。”
“當年,你的師父發現了秘寶,與我一起看完了世後百年變遷——丫頭,你如果繼續看下去,便會看到與上一本同樣的內容。天魔入侵,大陸融合,星河宗慘遭滅頂之災……”
老者捋了下胡須,渾濁的瞳孔中浮現沉痛之色。
“我與你師父心有不甘,不願接受這樣的預言。我們決心改變未來,第一步,便是將秘寶的內容復刻下來,廣泛傳與親近可信之人。最先拿到這件復刻本的,就是你的師兄,縹緲峰首席弟子,顧禾。”
“只可惜,你師父與我都算錯了一步。”
“那秘寶散發著一股奇異的波動,能沖擊靈魂,惑亂人心。你師父與我修為高深,尚未受到多少影響,可你師兄……”
“他的修行本就在關鍵時刻,又受此沖擊……”
大長老的語音微微一滯,喉頭仿佛被砂石堵住,嗓音驟然變得沙啞。
許玉兒也胸口一緊,眼前發黑。
無需大長老說出口,她已經飛快地想清了關鍵——顧禾受此沖擊,登時走火入魔,性情大變,最終對滿山同門刀劍相向……
他那麼驕傲的人,怎麼能忍受自己的人生,只是其他人撰寫的故事裡的陪襯?
可這……
許玉兒雙眸微眯,眉頭緊鎖。
……依舊有些解釋不通。
仿佛看穿了許玉兒的疑惑,大長老仰起下顎,眼底浮現酸楚之色。
“你想的沒錯。更令我們難以置信的是,在顧禾叛出山門之後,秘寶的內容,竟然自動改變了。”
“顧禾反叛這一段,被完美地嵌入到了原本的故事裡,整個故事依舊渾然天成,完美得仿佛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
“我、你師父、你的師兄師姐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卻只是改變了過程,提前了死期,未能……改變結局。”
“從那一刻起,我突然意識到,只靠我們,是無法違抗世界的。”
“有可能真正突破束縛,走出不一樣的道路的……只有一個人,便這文裡的主角,杭小時。”
長老悠長的嘆息聲在石屋內來回傳蕩,飄開一片連綿的回音。
“玉兒,這就是我讓其他人假死的原因。讓不重要的人,從秘寶的視角範疇內消失,星河宗卻能保存有生之力。”
“我本想著,若是我們計劃失敗,杭小時也無法抗拒秘寶的束縛,這部分隱藏的力量,就是星河宗留下傳承的關鍵。本來只是抱著試一試也無妨的心態,可我真沒想到……”
老者面容上終於浮現出一絲微笑。
他回過身,坦然地望著許玉兒,輕聲道︰“你的師弟,他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