侖寒山位於天機城的西南面。
雖說叫山,實際上卻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峻嶺。
其間林壑秀美,草木蔚然,又有清泉回轉於峰巒之間,即便酷暑時節,亦有涼風徐徐,粉桃夭夭,因而得名侖寒。
此時恰逢初春,百獸蘇醒,不時有嘶吼直衝雲霄,伴隨波紋般的靈力氣流橫掃山徑,震落殘葉簌簌。
一眾考生站在山腳下,遠遠地便感到了那氣勢。
身前面對的仿佛並非山峰,而是一隻蟄伏的凶獸,正齜牙咧嘴,張開黑漆漆如深淵的巨口,靜待他們進入。
若是一輪測試中某些渾水摸魚之人,見到這般架勢,怕是早已兩股戰戰,不敢前進。
不過此刻是二輪測試,考生皆是過關斬將的精英。
耳畔傳來凶獸此起彼伏的嘶吼,一眾人皆摩拳擦掌,精神煥發,躍躍欲試。
孟青河站在人群中,亦悄然握緊了腰側劍柄。
那裡懸掛著一柄青劍,鞘身窄而修長,其上雕刻著秋水白月的紋路,頗含靈韻,細看久了,難免生出一股置身深秋的寒意。
這把秋水劍,是近幾日他在天機城內淘來的,雖不比之前的靈水劍用著順手,但也足夠他施展自身血脈威能了。
“開——”
伴隨著前方長老一聲清喝,眾人面前突然泛起漣漪,伴隨陣法運轉,侖寒山前無形的簾幕悄然拉開,露出一條數丈寬的小路。
踏入這條小路,便是踏入了二輪測試的地域范圍。
為了搶佔先機,孟青河拔足欲奔——
突然有一隻白皙的手自後方探來,搭在他的肩膀上,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笑聲:“孟大哥,等等我啊!”
孟青河眉梢一顫。
他不甘不願地回過頭,果然對上杭小時清雋的笑臉。
“不用著急,咱們晚點進去就是了,擠來擠去的多沒素質?”
杭小時朝烏泱泱的人群投去一個不屑的眼神,隨後左手背在身後,右手尾指探在孟青河眼前,俏皮地勾了勾,神秘兮兮道:“孟大哥,你過來點。”
“等靈獸被人搶光了,你再著急也沒用。”孟青河長眉緊鎖,懨懨道。
“哎呀放心,我早有準備——你過來嘛,我有個東西給你。”
杭小時眨眨眼睛。
“……你能有什麽準備。”
孟青河不屑地撇了撇嘴,但還是邁動腳步,朝杭小時的方向走去。
一隻修長的手拉住他的手腕,將他拽向一株古木後方。
杭小時的手指節鮮明,骨肉勻稱,因為血脈的緣故,掌心溫熱如陽光。被他一把拉住時,微燙的溫度碰觸到孟青河微涼的手背,竟讓孟青河短暫地愣了一瞬。
再回神時,一抹黑乎乎的弧狀物在孟青河眼前放大,被杭小時用指尖撚著,徑直朝他眉間貼去。
孟青河嚇了一跳,腳下踉蹌半步,背脊倏地貼上古木。
“你幹什麽?!”他厲聲道。
“你別亂動啊,都貼歪了。”
杭小時嘟囔一聲,又湊近些許,壓低嗓音道:“孟大哥,這是我幫你做的假眉毛,保證旁人看不出來,而且沾水也無礙——這樣你就可以放心地動用靈力,不用擔心眉毛被水流衝沒了。”
眉、眉毛?
這完全超出了孟青河的認知。
他愣愣地感受著一雙溫熱的手在眼前擺弄,隨後天光灑下,杭小時退後半步,從懷裡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銅鏡。
“看,效果怎樣?”杭小時自鳴得意地揚起下顎,朝孟青河點了點。
孟青河將信將疑,朝鏡中瞥了一眼。
這一瞥,又讓他心頭一愣,禁不住再瞥一眼,又一眼。
“不錯啊你這……”他下意識接過銅鏡,細細端詳片刻,略顯欣喜道,“是用什麽做的?”
——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的。
杭小時嘿嘿一笑,故意道:“祖傳技藝,概不外泄。”
“祖傳技藝?”孟青河微微一愣,“我怎麽不知道,你們杭家還做這些?”
“你不知道的多了。”杭小時輕描淡寫道,“我還會美容養顏呢,你……嗷!”
一股電流自虛空導出,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猛地劈在杭小時指尖,痛得他指尖蜷縮,死死攥住袖口。
疼疼疼疼!
慘了慘了,一時得意忘形,差點崩人設!
杭小時額角滲出一滴細汗,緊張兮兮地緊盯孟青河。
卻見青年疑惑地抬起頭,眸色古怪,遲疑道“……美什麽?”
“……啊哈哈哈,什麽都沒有,我是說你的眉毛有點歪,我幫你正一下。”
乾笑兩聲,杭小時突然靠近半步,抬手撫上孟青河眉間。
孟青河毫無防備,面前猝不及防地放大一張俊美容顏。
鼻梁潔挺,嘴唇紅潤,狹長的鳳眸形狀犀利,其中卻泛著親和的笑意,長睫濃密如鴉羽。
瞳孔乍一看是烏黑色,湊得近了,卻能看到墨色下方蹁躚的金芒,閃爍如星子,璀璨如鎏金。
孟青河呼吸一滯,突然感覺心跳停了一拍。
他的背脊下意識繃緊,後腦杓緊緊抵在粗糙的古木上,腦內一片花白。
直到杭小時道了聲“好了”,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眸從身前移開,孟青河呆滯數息,才似是突然想起該如何呼吸,薄唇輕啟,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
不知為何,再度望向滿臉笑容的杭小時,孟青河總覺得身體哪裡有些古怪。
這個鄰家小弟,自幼起便展示出了極強的資質,一直是孟青河耳中“別人家的兒子”。
雖未見過幾面,但孟青河一直將其當做人生道路上的敵手,勢必要超越的目標……
可此時此刻,望著古木之畔,眉眼彎彎的杭小時,孟青河突然有些提不起戰意。
……罷了。
沉思許久,孟青河在心底長歎一聲。
“走吧,咱們要落到最後了。”青年拂袖轉身,輕聲道。
他快步朝前方的陣法奔去,腳下卻猶留力勁,似是在等後面的人追上來。
反正爹也要求自己照顧他。
如果不做敵人,自己認杭小時做弟弟……
似乎,也不錯?
……
陣法之內,另有一方天地。
踏在堅實的土地上,望見不遠處戰鬥激發的耀眼靈光,孟青河隻覺得胸中熱血翻湧,恨不得立即衝出,戰個痛快。
杭小時卻拉著他,不讓他走。
“等會兒孟大哥,還有個人跟咱們一起。”
孟青河腳下微滯。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妙,遲疑道:“還有人……是誰?”
“喏。”杭小時朝前方的樹下努努嘴。
他的笑容跟之前又有所不同。
如果說幫孟青河貼眉毛時,杭小時笑得似個純良的鄰家小弟,此刻的他的眼尾卻挑起一絲微妙的弧度,眸中似有水光流轉,看得孟青河眼角又是一抽。
莫名地,青年心裡有些犯堵。
尤其當他走近些許,望見樹下氤氳的灰色雲霧,霧氣中央露出一張蒼白面頰時。
俊美到近乎邪魅的鬼修下顎瘦削,五官秀美,正百無聊賴地斜倚著枝乾,把玩手中一縷黑煙,將其點燃又掐滅,循環往複。
而寧鴻抬起頭時,杭小時的笑容簡直可以用明媚來形容。
他一邊快步向其奔去,一邊笑道:“寧大哥,久等了!”
孟青河:“……”
突然很想揍人怎麽破?
……
所有人皆踏入陣法後,簾幕外的長老撐起眼皮,不動聲色地四下逡巡一圈。
面前空空蕩蕩,小徑上隻留下散亂的腳印,呼嘯的風掠過,卷起一片嫩葉,飄飄揚揚,落在長老雪白的胡須上。
長老面色嚴肅,對空無一人的右側輕輕地點了下頭。
空氣中再度浮現漣漪般的波紋,透明的簾幕拉起,露出一個長身玉立的人形。
烏色長袍將身形完全籠罩在內,墨色帽兜罩下,遮擋面目。此時正值清晨,陽光明媚,他卻仿佛一團模糊不清的影子,輪廓融入周身氤氳的暗色煙霧。
——考生們蜂擁踏入考場之時,完全不知身側另有一道隱匿陣法,其中無聲靜立的人,已將所有考生盡收眼底。
“看夠了嗎?”長老沉聲道。
他嗓音雖厲,略顯渾濁的眸中卻閃過驚畏之色,攏在長袍下的手指緊緊掐著一個法訣。
——影遁訣,逃命專用,最是迅疾。
等了許久,黑色帽兜下才傳出一個淡淡的聲音。
“這屆苗子不錯,很有趣。”
那是一個年輕的嗓音,疏朗似泉,溫潤如玉,尾音中帶著微不可查的笑意,甚是悅耳。
聲音傳開,長老卻緊張得背脊一顫。
“那你可以走了……麽?”
這話剛開始還帶幾分威嚴,只可惜沒說幾字,強風忽過,吹起面前人的帽兜,飛揚的烏發下露出一雙腥紅的眼眸,濃豔似血。
長老的表情立即變得色厲內荏,眉眼耷拉,尾音顫巍巍地拖長。
“走?”
帽兜青年像是聽了笑話。
他微微側頭,抬手衝簾幕拉上的位置點了點,輕笑道:“當然不行。大陣打開,讓我進去。”
“什麽?”長老悚然,拚命搖頭,“不行!若是讓大長老發現,他定會要了老夫的命——”
話音未落,仿佛一隻手從虛空中探出,掐住老者咽喉,將他整個人如拎小雞一般拎在半空,衣領散開,露出脖頸上一道蜿蜒的暗紅紋路。
長老拚命蹬著雙腿,手上法訣掐緊——
卻喚不起一絲一毫的靈力。
那道紅紋仿佛有了生命,在肌膚之下相互糾纏,繞了一圈又一圈,將長老死死勒在半空中,像個凡人一般窒息到滿臉紫紅,指甲扣碎皮膚,滲出血痕。
帽兜青年微微仰頭。
露出殷紅的唇,以及一抹尖削的下顎,精致似玉瓷。
“你若不開,現在就會沒命。”
輕飄飄的話音在風中蕩開,如蝶翼輕顫。
卻在長老耳中投下雷霆霹靂般的轟鳴,刹那間衝垮了他並不堅定的心防。
作者有話要說: 孟青河:他竟然這麽好看,突然感覺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情絲:(驚喜)萌動了嗎?要有感情戲了嗎?啊啊啊激動!
孟青河:我有點想他當弟弟。
情絲:……
情絲:傻x主人,活該你單身。
看到寧鴻——
孟青河:好氣,想揍人。
寧鴻:你打不過。
杭小時:你打不過XD
孟青河:………………
啊啊啊好氣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