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碧空, 萬裡無雲。
陽光毫不吝惜,將最璀璨的光芒盡數灑下, 映得波光粼粼,松浪滔滔, 而青山之上, 穩速前進的靈舟恍若仙州,燦光落下, 舟側仿佛貼上一片浮金。
但這整齊劃一、氣勢宏大的隊形……迅速被打破。
隨著颶風沖襲,後方躥來一艘高大宏偉的金色靈舟,兩層小樓那麼高, 裝飾華美,性能更是一流,其上陣法飛轉,飛快地追上前方的舟隊,如一頭口齒猙獰的鯊魚,眨眼間沒入魚群。
周飛白是陣道大家, 五行峰靈舟上的陣法皆由他親手布置,速度與穩定性上, 超出其他峰豈止一籌。
他又生性好奢,靈舟皆打造得金碧輝煌,高大雄偉,此刻在舟群內穿梭, 如猛龍下水, 所到之處一片喧嘩——
“怎麼回事, 靈舟動不了了!”
“靈石……靈石怎麼是灰色的?!”
“哪個王八羔子,敢在流玉峰頭上動土?”
因招生測試上鬧出的慘案,長老們皆覺得丟面子,不願親自前來迎接新生,只派出峰內弟子,打包接走便罷。攤上這類苦差事的弟子,在宗內也多不得寵,修為只是一般,更難看破寧鴻的功法招式。
此時此刻,靈舟的靈力被人盡數吸取,他們雖察覺不對,但除了破口大罵,一時竟也想不出什麼好的破局之點。
於是,杭小時一行人駕駛靈舟,一路橫掃,勢如破竹。
許玉兒站在舟頭指揮,雙手掐腰,高高揚起下顎,眉目姿態間滿是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豪氣。
“那個,那個!那個是青山峰——讓你們搶老娘的功勞,讓你們搶老娘的考生,都把靈石給老娘交出來!”
“還有右邊,右邊是追塵峰的!也是一群敗類,抽,抽光他們!”
“東邊……嗯,劍鋒的人一般般。小鴻師弟,少抽點,意思意思好了。”
寧鴻哭笑不得,問道︰“師姐,那我隻抽一半?”
“一半哪行?”許玉兒猛然回首,雙頰因興奮而布滿緋紅,“給他們留兩塊,夠開回家的就行,剩下的都抽光!”
“……”
這叫意思意思?
寧鴻苦笑一聲,但手上動作不停。
如玉指尖遙遙一點,登時有黑霧飄去,暗中吞噬靈力。
面上不顯,他心底卻也興奮得厲害。
劇情……去他媽的劇情。
師姐下令,莫敢不從,就算系統規則,此刻也挑不出他半句不是!
流水般的靈力被黑蛟吸收,無法消化的部分盡數化為靈晶,吐在地上,靈舟甲板上很快擺上了堆積如山的靈晶。
相比於天然靈石,靈晶是更純粹的靈力結晶,每一顆都能抵數十靈石,如此一堆靈晶,可真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杭小時眉開眼笑,正蹲在地上,手腳麻利地將靈晶分開,計數︰“一百零七,一百零八,二百……”
見他們搞得熱火朝天,陳戍終於按捺不住,湊上前來,憨憨地搓搓手。
“那個……我能幫點什麼?”
“來來來,”杭小時招手,歡快道,“還有徐大哥,一起來數靈晶啊!”
角落裡,徐陽暗中撇嘴。
他雙手抱懷,低聲嘀咕︰“竟然蹲在地上數靈晶,有沒有點龍傲天的樣子?我都替你覺得丟人……”
前方不遠處,卻突然飄來一聲高亢的呼喚。
“徐大哥,師姐說了,數好靈晶,她留下一半維護主峰運轉,剩下的咱們平分!”
“……”
徐陽的嘀咕聲戛然而止。
驀然回首,地面上一顆顆靈晶排列整齊,比上好的鑽石更璀璨,仙氣縈繞,光芒四射,耀眼奪目。
徐陽喉頭滾動,咽了咽口水。
“放……放著我來!”
青年頗沒骨氣,迅速蹲下,擠入杭小時與陳戍中央,加入數靈晶大軍的行列。
……
一路左突右沖,幾人又刻意繞遠,因而回到縹緲峰時,已是天色黯淡,暮色四合。
許玉兒將靈舟泊在峰下,率眾人走下靈舟。
初見時稱得上成熟穩重的少女,此刻卻小腿連顫,步履蹣跚,面上遍布醉酒般的酡紅,每走兩步,便忍不住嘴角上揚,低笑數聲。
太開心了。
自從三年前一場血案,她已經不知多久沒有這般開心過了。
想象著周飛白等人得知此事,一張老臉會皺成怎樣的憤怒模樣,許玉兒便覺得渾身舒暢,連昨日硬撐大陣,體內留下的暗傷似乎也好了許多,靈力在周身運轉順暢,將暖流捎至經脈各處。
“真好,有了這些靈晶,峰上很多東西都可以用起來了。”
一場瘋狂,大大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現在許玉兒已不再端著穩重師姐的架子,而是放飛本性,一路爽朗地笑個不停。
青蔥般的指尖遙遙一點,指著山間各處樓閣,向杭小時等人介紹︰
“看見那邊了嗎?竹棚東側那一片,那可是星河最好的修煉場,靈力汲取速度能提升到平日的七倍!”
“還有這個無字靈碑,只要有充足的靈力,就可以進行功法推演,能幫你們補全殘卷,上古秘籍也大可一試哦!”
“差點忘了,演武秘境也得運轉起來,這可是提升實戰能力的好地方!”
少女一邊說著,一邊得意洋洋地仰起頭。
興奮如決堤的江河,從她淺褐色的漂亮瞳孔中傾瀉而出。
“之前峰上隻我一人,沒什麼收入,宗門也隻分配極少的資源份額,無法維持這些大陣的運轉,只能暫且停下。”
“現在,有了這筆靈晶,這些東西總算可以派上用場了——說實話,之前我還愁得慌,不知道你們進門之後,我該怎麼帶你們修行。現在可好,這些問題都迎刃而解,小師弟們,你們可真是我的福星!”
杭小時一邊爬山路,一邊靜靜聽著,唇角微揚。
劇情發展至此,已經與原文產生了不小的出入。擱原文裡,他和寧鴻剛入山門,就縹緲峰那一貧如洗的模樣,哪能過得上這種好日子?
別說靈晶靈石了,就連日常生活用到的紋銀,都是許玉兒在招生測試時,連蒙帶騙從考生手裡詐出來的。
而且由許玉兒帶頭改變劇情,杭小時原本擔心的電擊也遲遲未至,這更說明,規則拿他沒辦法。
心頭竊喜,杭小時微微側頭,余光瞥向身後。
而在他後面,寧鴻亦目光柔和,靜靜凝望著杭小時的背影,見他回首,亦唇角上揚,對杭小時投以心有靈犀的微笑。
長發飄飄,烏衣獵獵,墨挑的深邃眼眸彎起,笑容清淺,卻給青年略顯蒼白的面容沾染了更多生氣。
杭小時心頭一顫,倏地扭回頭,耳根卻微紅。
……寧鴻似乎異常開心。
雖然不知為何,但杭小時隱隱察覺,寧鴻向來緊鎖的眉頭有舒緩之勢,初見時壓在青年身上的沉重枷鎖,已於不知何時,悄然松懈了一分。
春風繞過山嶺,溫柔地拍打著眾人的面頰,遊雲飄過暮野,捎來遠方一絲細微的,冰雪消融的聲音。
……
同樣的風攀過山巔,繞過青崖,飄過五行峰的上空。
周飛白卻沒心思品味什麼風聲。
消息傳回的那一刻,他整個人幾乎氣炸。
“無法無天……無法無天!”中年男子吹胡瞪眼,厲聲喝罵,“馬上派人去找,命他們將靈舟還回來!還有,馬上去匯報給長老殿,就說……就說她許玉兒肆意欺壓同門,乃大不敬!”
立即有弟子領命,退出大殿,疾奔而去。
余下的人依舊在殿中俯首躬身,地面上密密麻麻跪倒了一圈,皆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
周飛白沉著一張陰黑的臉,負手在殿內兜轉幾圈,越想越覺得心火難抑,遂冷哼一聲,朝殿下跪俯的弟子們攤開手。
立即有通曉其心意的弟子俯首上前,遞上一杯茶盞。
仰頭飲下大半盞靈茶,清香下肚,周飛白總算覺得好受了些,胸口不似之前那般,悶得幾乎爆炸。
可未等怒意徹底消融,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青衣小僕倉皇奔至,喊道︰“稟、稟告長老,那縹緲峰搶先,先……把咱們告了!”
“ 嚓。”
周長老五指一攥,上好的素瓷茶盞應聲而裂。
白皙瓷瓣稀裡嘩啦摔落一地,未飲盡的茶水順著手心淌下,一滴滴濺落在青石地面上。
“先告?他們也敢?”
周飛白朝報信小僕怒目而視,嚇得小僕渾身哆嗦,慌忙跪地︰“弟子不敢胡言,正是那縹緲峰的人,去了長老殿,告我們奢靡無道,浪費資源,好端端一艘靈舟,竟半路遺棄,任其墜入水中。幸、幸好……”
“幸好什麼?”
小僕咬牙︰“幸好縹緲峰之人經過,這才助我們駕駛靈舟,回到山門,避免了一筆不必要的開銷。他們還說,說現在宗內狀況不佳,各峰更應戒奢戒躁,專注修行……總之話裡話外,對我們極盡嘲諷……”
“啪!”
手中僅剩的茶托也被擲飛,落地碎成一片粉末,周飛白氣得滿面通紅,從齒縫間狠狠逼出幾個字︰“許、玉、兒!”
好端端的靈舟,突然靈力全無,自空中墜落,定然是許玉兒一行人從中搞鬼。
否則,憑什麼他們一登上靈舟,靈舟便恢復了動力?
只可惜當時自己並未在場,不能立即識破他們的詭計。而如今,這群孽徒非但不認罪,反而賊喊捉賊,倒打一耙!
一想起靈舟上滿倉庫的備用靈石,周飛白便疼得心中滴血,氣紅了眼圈。
——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片子,竟敢如此羞辱老夫!
且等著,老夫要你好看!
……
其實,周飛白還真冤枉了許玉兒。
因為倒打一耙這個主意……還真不是許玉兒想出來的。
半刻鐘前,少女正向一眾師弟介紹縹緲峰,寧鴻卻不經意地落後半步,與杭小時縮在後面,一通低語。
再抬首時,兩人頗有默契地對視一眼,面上皆帶著洋溢的笑容,壞壞地勾著唇角,像兩隻抱團作案的狐狸。
聽到這個主意後,許玉兒則新奇地睜大了眼楮。
“師弟,師弟啊……”少女眸光閃閃,捂嘴輕笑,“你們若是早幾年來山上,那該多好?”
杭小時眨眨眼楮,笑道︰“現在上山,也不晚啊。”
寧鴻站在他身後,玄袖輕撫,淺淺地點了點頭。
“事不宜遲,”他輕聲道,“師姐最好馬上動身,莫要讓五行峰的惡人搶了先機。”
“也對,也對。”許玉兒連連點頭。
她抬起縴手,朝山谷中一片茅草小屋遙遙一指,歡快道︰“師姐先行一步,你們先在這些茅屋中住下吧。東側的房間較新,西側的舊些,但勝在清淨,師弟們隨便選。”
言罷,少女腳下生風,飛速朝山頭奔去。
許玉兒走後,杭小時四下張望,瞥見谷內茅屋,掐指一算,這才後知後覺發覺不對。
茅屋顯然是臨時搭建的,外表簡陋粗糙,但結構緊實,能看出頗費了一番心血。昨天考核結束後,許玉兒多半一夜未睡,連夜搭建出這些茅屋,供師弟們暫住。
但是……
先前並不知道寧鴻會來,許玉兒也沒有樂觀到以為自己還能招攬其余新弟子,搭建的茅屋僅有三座,隻為杭小時、徐陽與陳戍準備。
另而言之,少了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