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自己的名字,白越轉頭回望過去。
來人是司空邢和穆思寒兩個,站在不遠處的拐角。不知來了多久,又聽見了什麽。由於光線黯淡的緣故,看不太清神色。
白越緩緩起身。
看向同伴時,露出一如往常的笑:“你們怎麽來了?”
兩人沒回話,視線轉而落到尚父身上。
看見白越的反應,尚父立馬明白過來。這兩個跟白越認識、而且很可能不知道那令人作嘔的關系。
要什麽證據,這不就來了嗎?
沒了信息素壓製,又來了證人,尚父再次變得有恃無恐。
他看著那兩名學生,露出一口大黃牙:“你們好啊,我是尚宇飛他爸。”
尚宇飛的父親?
聞言,兩人均是一愣。模樣實在不相似,尚宇飛這種桀驁不馴目中無人的家夥、怎麽會擁有這樣的父親?
“你們很好奇發生了什麽吧?”他嘴角咧得越開,“這兩個人……”
白越打斷,朝兩名同伴道:“能先幫我把食材拿回去嗎。”
必須盡快離開現場。
穆思寒頓了頓,走近尚宇飛,提起落在地上的塑料袋。
尚父心知穩了,特意拔高音量。事到如今,已經沒人能堵住他的嘴。
“我老尚家出了一個怪物。堂堂一個Alpha,竟然和另一個Alpha搞在一起!”
大嗓門劃破即將夜幕的天空,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打我,就是為了不讓我說出去。連親生父親都不放眼裡,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
“只是不認識的醉鬼。”
白越保持語氣平靜。見尚宇飛又有爆發的傾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們走吧。”
尚父的桀桀笑聲從身後傳來。
“要逃了嗎,剛才不是挺厲害的?還打人呢,現在怕了?”
“你們明明知道自己不正常,所以才會慫!”
說完,還不留余力地攛掇另外兩人:“他們一直在騙你們。隱瞞性向和你們同吃同住,也不知道暗地裡會做些什麽。”
“不覺得惡心?”
白越閉了閉眼。
眼下,無論司空邢和穆思寒有沒有聽見方才對話,都無疑坐實了這個事實。
他將兩人視為同伴。但兩個Alpha在一起的確是難以理解的事。
就算是他和尚宇飛,聞見彼此的信息素也只會產生敵意。更別說其他人。
因為從生理上而言,這原本就是違背天性的。
Alpha會被Omega的信息素吸引,以此繁衍。而Alpha之間釋放信息素,除了戰鬥別無他用。
無論會怎麽看他……至少希望,不要把這件事給說出去。
“只有這些菜嗎。”
白越聽見司空邢問話。
他看了過去。此時走近才發現,對方表情沒有想象中的反感與厭惡,甚至連震驚也沒有。只是過來幫忙提食材,就要一起離開。
尚父見狀不對。
這個發展跟他預想中不太一樣。
“你們聽清楚了嗎!”他不甘地重複著,“這兩個Alpha搞一起了!”
話落,不知是否巧合,近旁住宅的燈忽然亮了。大約是主人家回來了。
再這麽糾纏下去,估計會引來更多人。
“你們就沒什麽想法?!”
“聽見了啊。”
司空邢回道,“一個喝醉酒的糟老頭子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麽,影響治安。”
穆思寒看了眼司空邢。
對方在笑:“要說醉話還是回家去說吧。大家都很忙,可沒工夫聽你閑扯。”
尚父怔住。
他這些年活的不好,但也不是蠢貨。這人明顯是在裝傻。
……為什麽?難道也是同類?
原以為是火上澆油,結果卻被生生撲滅。
他呆愣坐在了原地,無人再搭理他。只剩一地破碎的酒瓶碎片。
少頃,住宅燈又滅了。打在他身上的最後一絲光亮也隨之暗去。
回程不過幾分鍾,穆思寒依然沉默。只有司空邢在聊閑話。
先是說到打遊戲的事、後來又聊到了看相冊。但從始至終,都沒有對方才發生的一切發表任何看法。
權當無事發生。
白越看向尚宇飛。對方低垂著頭,眉頭緊皺。心思似乎並未放在這邊。
很快到了家門口,司空邢推門而入。
“我們回來啦!”
白越正要跟進去,卻察覺身旁人停住。他轉頭看去。
對方佇在原地,劉海些微擋住了眼眸。少頃抬頭,貌似想說點什麽。白越心中一跳,手覆上尚宇飛的手腕。
“學長,能陪我一起做飯嗎。”
尚宇飛一頓。
因為他的廚藝實在災難,對方從來不會主動讓他進廚房。
現在這麽說,很明顯是在擔心他。
也正因如此,他現在必須得離開。
“我現在的情緒,不太對勁。”
尚宇飛低聲道,“難得的團聚,別因為我給毀了。”
白越五指勁道加大:“才不會。”
感受到手腕傳遞而來來的溫度。尚宇飛靠近過去,額頭埋在了白越的肩頸。
“抱歉。”
他音量壓得越低,抽出了手,“代我向伯父伯母問好。”
掌心一空。
白越不由緩緩放下手。他沒能攔住。
或許,如果他強硬要求尚宇飛留下陪他,對方也會留下來。
但正如對方所說,情緒已不太對勁。
不僅僅是因為戀情暴露,更是因為“父親”的出現。
尚宇飛對外的表現,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好像沒有人能讓其示弱。
不過,這更像是偽裝。
尚父於尚宇飛而言,是藏在深處不願暴露的陰影。就像是最後一層遮羞布,被人給生生扯了下來。
家庭陰影是客觀存在的。白越知道,無論自己怎麽做都無法徹底消除它帶來的負面影響。只能盡量轉移尚宇飛的注意力。
但那也有極限。對方現在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父母馬上就要回來了。白越只能佇在原地,目送著對方離開。
回到廚房,司空邢和穆思寒已經把食材放了過去。
見只有白越一人進來,司空邢奇道:“尚宇飛呢?”
白越:“他突然有點事,先走了。”
“是嗎。”
司空邢沒再多問。
即使像他那麽神經大條,也嗅到了一點兒異常。
白越:“接下來交給我吧,你們有忌口嗎。”
“什麽都行。”司空邢挑眉,“真幸運,能夠吃到白越親手做的菜。”
白越笑了笑:“應該比不上你家大廚做的。”
又問穆思寒,“你呢。”
穆思寒搖頭,道:“我可以幫忙。”
白越:“沒關系。”
做飯的時候不用想太多,能夠靜下心來思考。
穆思寒看了他一會兒,沒有勉強,轉身朝外走去。
眼見兩人即將離開,白越忽然出聲:“等等。”
穆思寒腳步一頓,轉頭回望過來。
斜陽透過窗戶,落在了台面之上。房裡沒開燈,暖黃色的光芒充斥了整間廚房,連帶著桌上的食材都變得色澤濃厚。
白越語氣是少見的躊躇:“關於剛才的事……”
司空邢和穆思寒都對此沒有發表任何看法,但是否可以這麽蒙混過關。
只是,被聽見是一回事,親口承認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不清楚,是該就這麽接受同伴的好意略過不提;還是正式承認他和尚宇飛的關系。
猶豫間,耳畔響起司空邢的聲音。
“我只相信親眼看見的。”
白越一怔,抬眼望了過去。對方也正看著他。
“你們是什麽樣的人,我能看得到、也能聽得見,不需要別人來告訴我。”
“無論你想要做什麽,又是為了什麽目標在行動,那都是你自己的事,與別人無關。”
“白越。”
司空邢嘴角勾起,兩顆虎牙清晰可見,“你說的,我們是同伴。”
“同伴當然會跟同伴一隊。不管其他人說什麽,我們都會站在你身邊。”
夕陽顏色變了。
落日西沉,傍晚的陽光原本是沒有溫度的。但光芒透過窗戶籠罩在了身上,卻讓白越莫名感到一絲暖意。
在這條艱難的路上,原本只有他和尚宇飛兩人。頂著風霜與艱難險阻、長途跋涉著。
可司空邢的這番話,無疑給了他很大的力量。
“你不用把每件事都告訴我們。”
“不過如果遇到困難,一定要說。”司空邢手搭上穆思寒肩膀,“我們都會幫你。”
感受到肩上的重量。穆思寒原本想把手揮開,但還是忍住了。
他注意到白越的視線投了過來。
穆思寒沉默片刻,道:“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
只是這麽一句話。但相較往常的語氣,卻意外帶上了一絲溫度。
白越低下頭,像是如釋重負一般。
他雖然常笑,這時候卻有些笑不出來。只是說出發自內心的話。
“……謝謝。”
穆思寒靜望著白越,腦海中閃過方才看見的畫面。
白越立在那個醉鬼男人面前,說了這樣一句話。
——“為了我和他的未來,我會努力站到頂端。給他帶來最好的生活。”
這句話的實質,是對另一個人的表白。對象也很清楚。
白越的心意一直很明確,並且從來沒有改變過。
打從一開始,就一敗塗地。
所以對於穆思寒而言,或許也只能說出那句話。
想要做什麽就去做。
希望得到支持,那他會一直站在身後。送白越到最頂端的位置,實現對方的夢想。
即使白越隻把他看作一名“同伴”。
其後不久,白越父母回來了。當他們看見一屋子人,均是嚇了一跳。
雖然聽白越提起過有朋友要來,但卻不知道長什麽模樣。這一屋子的高顏值,幾乎要讓他們誤以為闖進了某個選秀現場。
不過,這幾人中卻沒看見尚宇飛的身影。
白母疑惑:“小尚怎麽沒來?”
白越:“他突然有點事。”
“這樣啊。”白母絮絮叨叨,“你讓他也別那麽忙,照顧好身體。等明天我親自下廚,做你們愛吃的。”
白越:“……好。”
白母並沒有察覺到不對勁。倒是吃完飯後,白父將白越叫到了一旁。
“小尚他爸怎麽了?”
白越微愣。當時父親並不在場,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我猜中了?”白父道,“自從你倆認識,就成天黏在一塊。除非是小尚家裡出事,不然怎麽可能不來。”
“他爸又幹了什麽?”
盡管已經立了許多軍功。但站在父親面前,白越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他低下頭:“交往的事,被那個人知道了。”
白父在這住了十多年,對這個“鄰居”極為了解。頂著“父親”的名號,卻從不做“父親”該做的事。估計又是罵了一堆難聽的話。
白父歎息:“雖然你可能是為了陪我們。但現在,他應該更需要你在他身邊。”
在他身邊?
白越:“他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白父抿嘴。
他知道自家孩子聰明,但某些時候卻遲鈍到可怕。
尚宇飛想要離開,只是因為不需要他們,卻不代表不需要白越。
他們能陪著孩子走過前18年的歲月,但這之後的路只能讓兩人自己走下去。
所以,能提前找到生命中的羈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有些話不太適合從父親的角度說出口,因此只是道:“小尚沒你那麽堅強。”
白越不覺抬手,手掌撫上肩頭。剛才臨走之前,尚宇飛靠向了那裡,重量和溫度還歷歷在目。
是想要傳達什麽?
他五指合攏:“我一會兒去找他。”
白父點頭,又道:“這件事被別人知道了,你們準備怎麽辦?”
白越:“他即使說了,也不會有人信。”
白父:“你現在名氣越來越大,我經常能在網上看見你的新聞。那些照片不少都是偷拍。”
“可能只是時間早晚。在你做好萬全準備之前,或許就會暴露。”
白越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事,不由皺了下眉。
白父看了兒子一會兒,忽而笑道:“不過,我倒並不擔心你。從你決定要走這條路開始,應該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吧。”
“你雖然當了18年的Omega。但在成為Alpha之後,也表現的毫不遜色。”
“白越,我很為你驕傲。”
之前,陸校長也說過類似的話。當時白越聽了,心中並沒有太多感觸。但現在聽見父親說出這句話,心境卻有所不同。
同伴與家人給予的力量,能支持他一直走下去。
白越回到之前預訂的酒店。司空邢他們也在這邊住,但不在同一層樓。
三人都沒有多問為什麽白越不住家裡。
陸深:“白越學長,晚安。今天的菜非常好吃。”
司空邢打了個哈欠:“明天見。”
白越笑著朝三人揮手,乘上電梯離開了。
穆思寒佇在原地,看著電梯上方的數字不住往上跳。
“你在看什麽?”
肩膀又有人搭了上來,“喔,停在13層了。”
司空邢也跟一旁看著。但遲遲未聽見回應,不由低頭看過去。
這人應該是有潔癖,討厭有人靠近。他又習慣勾肩搭背,平常手一放上去,要麽被躲閃、要麽被揮開。
可不知為何,今天的穆思寒有些遲鈍。對他的言行舉止沒有任何反應。
然後,他就見穆思寒瞥了過來。
當看清那眼神,司空邢不由一怔。
穆思寒:“幹什麽。”
司空邢下意識挪開手:“沒、沒什麽。你吃飽了嗎。”
穆思寒:“……”
他沒有回話,轉身朝房間方向走去。
司空邢撓了下後腦杓。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穆思寒這麽情緒外露。
白越房間就在尚宇飛隔壁。
因為有些晚了,他原本打算第二天再去找人。但想起父親說的話,還是敲響了房門。
等了一會兒,門並沒有開。
是已經睡了?
白越拿出手機,正想要聯系尚宇飛,就聽身後傳來腳步聲。
“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