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歡,明晚澄,祁軼三個人坐車前往大雁塔廣場時,天空陰沉沉的,忽然下起了雨。
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車窗玻璃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雨絲,把原本透亮的玻璃滴得像一張插滿細針的紗。她們出門時天本就有點陰,但誰也沒想到這麽快就下雨了。
輕歡拿出手機,把城市切成鎬京看了一下天氣預報,這場小雨轉大雨要持續一個禮拜左右,她們上火車的時候估計雨都停不了。
後排的祁軼微微直起身子,問:“下雨了,還要不要去廣場?”
輕歡收起手機,思索片刻,說:“車裡有傘,去轉一圈吧。”
現在才下午五點,南泱說她晚上才回來,如果這會兒自己回酒店了,這幾個小時她一個人待著,要做些什麽呢?
輕歡想來想去,竟然想不出答案。
她不禁去想,在遇見南泱之前,她獨處時都喜歡用什麽方式來填滿自己的時間。可是明明她和南泱結婚還不到半年,她卻對半年前那種人生的記憶模糊了起來。
沒有嘗得愛情之前,她並不覺得那樣的生活有什麽缺憾,相反,有時看到身邊的朋友因為談戀愛而你死我活拉扯不清,她還會慶幸自己選擇了獨身主義。可是愛上了南泱之後,她才發現,原來愛情本身並不是猜疑的、爭吵的、汙穢的。那些口口聲聲蔑視愛情的人,其實是還沒有找到那個真正愛她們的人,她們不是狂妄,也不是無知,只是沒有那麽幸運罷了。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被南泱這樣的女人愛著。那麽溫柔,那麽小心,在自己患得患失時,會搜腸刮肚地說些甜膩的情話。那些話被她用那麽別扭的語氣說出時,自己隻覺得想笑,可是後來再去回味,竟發現那些句子無一不是美到極致的。
她相信一個人在說情話時,是言有所衷的。因為南泱對她的愛就是這麽美,所以,那些句子才會也這麽美。
所以她才心甘情願地在她懷裡越陷越深,直到自己與她靈魂交融,至死不渝。
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到了大雁塔廣場,三個人分別拿了傘下車。
雨下得突然,很多遊客都沒有帶傘,三三兩兩地躲在賣紀念品的小亭子下面避雨。遠遠地,就看見古老的大雁塔帶著千百年沉澱的風韻佇立在雨中,玄奘法師的雕像在塔身前方,如神明為迷茫世人指引歸途。
明晚澄看著北廣場上左右林立的紀念品亭店,興衝衝地叫上祁軼和輕歡過去看。這種著名景點的紀念品總是有很多花樣,琳琅滿目地堆在顯眼的位置,吸引小孩子來拖著爸媽給買。
“姐姐,你看,水哨子。”明晚澄捏起一個陶泥做的小鳥形水哨,毫不顧忌地含住哨口吹出婉轉鳴聲。祁軼從她手裡取下來,說這個可能被別人吹過,明晚澄也不在意,直接掏錢買了下來。
明晚澄叼著水哨,又拿了一隻撥浪鼓過來,咚咚咚地敲。玩完撥浪鼓,她又玩人家的陶塤,放下陶塤又去拿人家的兵馬俑雕像,什麽皮影娃娃、竹編螞蚱、木頭刀劍都玩了一遍。她拿起那些玩具時,祁軼有好幾次想把手塞進兜裡,像是想要掏錢似的。
不過明晚澄動作更快,她直接和老板一口氣把玩過的東西全買了,拎了好大一個袋子,高興地說,回去以後要把這些小玩意兒都分給節目組的小姐姐們。
祁軼看著她,笑得有點無奈,倒也沒多說什麽,只是靜靜地跟在明晚澄身後,在她拿不下東西的時候幫她分擔一點購物袋。
看她們走向下一個亭店,輕歡沒有動。
她掃視了面前這些哄小孩的玩具一圈,對老板說:“每一樣都幫我拿一個。”
老板驚訝地睜圓眼睛:“所有的都要一個?”
“嗯。”
老板瞥了眼遠去的明晚澄,笑道:“你們是不是企業來給員工采購禮品的?”
“不是,”輕歡搖頭,眉眼一彎,數不盡的溫柔,“我隻送給一個人。”
“哦——”老板了然於胸的樣子,“肯定是給家裡的小寶寶玩吧!”
輕歡聞言笑得肩膀顫了顫,不置可否。
幾個人逛的這會兒雨越來越大了,還刮起了陣風,一把小小的傘已經無法將人妥帖地保護起來。風卷著雨絲斜斜飛到傘下,沒多久褲子就濕了大半邊。
本來明晚澄還想去大唐不夜城那邊轉轉,看看那邊之前火過一段時間的不倒翁小姐姐,但雨下成這樣,估計人家也不會出來表演了。眼見天氣愈來愈糟糕,三個人只能打道回府。
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八點了。
三人淋得多少有點狼狽,鞋基本全濕透了,下了車顧不上多寒暄,匆匆道別後就各自回房去收拾自己。
輕歡拎著一大袋紀念品玩具,長卷發濕漉漉地貼在鬢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她又拿出手機確認了一下時間,的確是八點了沒錯,八點……不知道算不算晚上?
她一直記得和南泱分別時,她問南泱什麽時候回來,南泱說:“晚上。”
那人會不會已經回來了?
她想象著南泱看到這兜小玩意兒時臉上即將出現的欣喜,唇角止不住上揚,心裡填著滿滿的期待用房卡刷開房門,已經做好了和裡面的人打招呼的準備。
門一拉開,滿目漆黑。
她們離開時拉上了遮光簾,窗外夜景的一點澄明也被隔絕開去。空蕩蕩的房間,離開時是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就連門口擺放的一次性拖鞋的位置都沒變過。
輕歡唇角的弧度僵住。良久,那一點醞釀好的笑漸漸消失,她垂著眼,安靜地進了屋子,把東西放在地上,一個人坐在了床角。
原來……八點還不算晚上。
她絞著自己的手指,心裡像被掏了個洞,陰空空地冒寒氣。
南泱心裡的“晚上”,究竟要晚到什麽呢?
。
孫緒雪濕著頭髮和衣服,焦急地在急救室外來回踱步。
她原本是要跟著南泱來鎬京的,但南泱說讓她先去巴渝,這邊耽誤不了兩天。她真不該那麽聽老祖的話,就應該死死地黏在老祖身邊的,她明明知道老祖的病那麽嚴重,卻還是放任老祖一個人在鎬京待了這麽久。她簡直恨死自己了。
而且,這次的情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糟糕。聽醫生說,南泱倒在醫院門口後流出的血,都順著大門前的台階淌到了花壇邊。
這已經不是她一個人能搞定的事了,她馬上通知了爺爺和梅叔叔,梅仲禮和孫國輝聽說後馬上聯系醫院封鎖消息,並啟程趕往鎬京,應該馬上就能到了。
果然,沒多久梅仲禮與孫國輝就趕了過來。
孫緒雪大略和他們講了一下經過,但她年紀輕,一急起來口齒也不利索。急救室的門突然打開,醫生滿眼疲憊,還沒來得及走出兩步就被梅仲禮攔了下來詢問情況。
“她失血過多,我們已經調動了血庫裡所有匹配的血液過來,現在也在向最近的醫院求援,您先放心吧,沒有生命危險。”
醫生知道裡面躺的人是什麽背景,南泱現在也算公眾人物,醫院在認出那倒在血泊中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梅氏少東家後,七手八腳地把人送到了搶救室,叫了院內頂尖的醫師來診斷。他們知道梅仲禮早晚要過來,也不敢懈怠。
“她是什麽時候暈倒在醫院的?”孫國輝皺著眉問。
醫生想了想,說:“大概下午五點左右。”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孫國輝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這麽久了,她還沒有醒?”
醫生搖搖頭,“不但沒有醒,血還一直在流,我們找不到病因,看上去也並不像是血友症。現在只能不停地給她輸血,以確保她不會休克而死。”
梅仲禮和孫國輝的臉色瞬時凝重。
“麻煩您了,務必調撥足夠的血袋過來,多少花銷都無所謂。”
“我明白。”
送走了醫生,他們招了招手,叫孫緒雪一起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以往老祖發病的時候,傳人們都有記錄頻率和時長,”孫國輝扶著牆邊冰涼的暖氣片,蒼老的手指在顫抖,“在她從澳洲回來之前,她從來都沒有在發病時暈倒過。自從她和祝丫頭結婚後,事情就變得不太正常了。她在藏左影視城的那一次發病,是這三千年來第一次暈了過去,那時我就和你們說過這個問題,沒想到現如今越來越嚴重,第一次只是暈過去半個小時,後面暈的時間越來越長,到現在,竟然整整五個小時都沒醒。”
“我研究過那份禁術密卷,”梅仲禮滿臉肅穆,“可惜,那上面也記得不甚清楚。”
“或許是因為,這是第九十九世了,”孫國輝歎了口氣,“禁術隻說,老祖能活到第九十九世,可是沒說她究竟能活到第九十九世的哪個時間段。我們都知道,要使用禁術,就得先按照愛人死的方式死去,老祖是死過一次的人,這三千年,她的身體就等同於一個空殼,除了以死去時的狀態永生外,不過就是個承受疼痛的容器。”
“這是歷代傳人都明白的事實,說不好聽點,老祖這三千年和一個死人沒什麽區別。只有在祝丫頭恢復記憶之後,她的身體才能回到一個有生老病死的正常狀態,可是……”
“很明顯,老祖現在的身體在迅速衰弱,她發病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每次流的血和昏迷時間也越來越多。誰也不清楚她這副空殼還能撐到什麽時候。”
孫緒雪聽懂他們話裡的意思後,嚇得臉色蒼白,“你們的意思是……如果祝祝還不能恢復記憶,老祖很可能就這樣慢慢地……死……死掉嗎?”
“慢慢地死?”孫國輝苦笑了一聲,“緒雪,不是慢慢地死。可能……在某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裡,她突然倒下,然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