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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清歡現代篇》第77章
白靳秋和岑子妍抽到的包廂是軟臥包廂,包廂裡本是四個床位,兩側各有上下鋪。但這個包廂只有她們用,另兩個床位節目組買下來空著。既然說了是包廂,那麽就要確保這個密閉的空間只有她們兩個人。

 VJ跟進去,想要把設備安置在上面,白靳秋打了個手勢,問:“能不能先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兒?等第一個任務發放的時候您再進來,到時候補拍幾個鏡頭。”

 VJ打電話詢問了一下PD,PD心想反正她們這對兒在包廂,本來就沒有其他人混在群眾中有看頭,這段以補拍頂上完全可行,便也同意了。

 於是VJ和白靳秋打了招呼,拎著設備飛快地閃人。

 關好包間門,白靳秋看向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的岑子妍,抿了抿唇,默默走過去坐在了她身邊,輕聲問:“還在生我的氣?”

 岑子妍盯著窗外閃過的山水,不說話。

 白靳秋握住岑子妍的肩膀,強迫她轉過來面向自己,潤白指尖捏起那年輕緊致的下巴,緊緊盯著那蒼白的嘴唇,眼底滑過一絲微不可覺的掙扎。她身體一傾,突兀地吻了上去。

 岑子妍沒有反抗,眼睛也沒有閉,只是呆呆地坐著,任由白靳秋對她做任何事。

 白靳秋伸出了舌頭,舌尖剛剛碰到對方的唇縫時,岑子妍就別開了頭,面朝窗外,被吮得發紅的唇瓣沾著水光微微翕動:

 “我不想在你嘴上咬出第二個傷口。”

 白靳秋一怔,下意識用上唇含了一下唇角已經結了薄痂的口子,她垂下眼,半晌,複又抬起,看著眼前這個明明那麽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女孩子。

 她還記得,這副已然成熟的五官再稚嫩一些時候的模樣。

 她記不清岑子妍是從幾歲開始就總愛追在自己身後,或許是六歲,或許是更早。她隻記得幼年的岑子妍穿著一身碎花連衣裙,頭髮綁成兩根麻花辮,跟在自己後面邁著小碎步跑,一雙麻花辮像麻雀的稚嫩翅翼,在晴朗陽光裡上下撲扇。她嘴裡最常出現的兩個字就是“姨姨”,她總是不厭其煩地說:“姨姨,你可以幫我剝蝦麽?”“姨姨,你可以幫我系鞋帶麽?”“姨姨,你可以幫我簽字麽?”“姨姨,你可以抱我睡覺麽?”

 她不喜歡小孩,但岑子妍是個例外。那個時候她二十多歲,還是個電影圈的新人,沒有那麽多戲來找她拍。她不拍戲的日子裡,就一個人待在家裡鑽研演技方面的課程與書籍,有時候岑媽媽和岑爸爸都出差,便會讓她把岑子妍接回她的家裡住上幾晚。

 還不到十歲的岑子妍會找各種理由窩在她的懷裡睡覺,她一開始會拒絕,後來也找不到什麽拒絕的理由了,抱著軟軟香香的小孩在床頭燈下看劇本的感覺其實不賴。那時,岑子妍問她:“姨姨,你看的是什麽?”

 她說:“是要拍成影片的故事。”

 岑子妍奶聲奶氣地說:“那我以後也要和姨姨一樣,拍影片。”

 “妍妍,拍影片是要進娛樂圈的。”

 “那我就進娛樂圈,”小小的岑子妍攥緊了她的睡衣領口,“我要一直和姨姨在一起。”

 “亂講,妍妍以後要嫁人,怎麽能跟我一直在一起?”

 岑子妍軟糯的小臉紅了個透,囁嚅說:“那我就嫁給姨姨。”

 白靳秋只是笑了笑,沒有放在心上。

 懷裡的岑子妍從個位數的年紀慢慢長到了雙位數的年紀,從黏糊的一團小孩長成了窈窕纖瘦的少女。白靳秋習慣了抱著岑子妍睡,以至於後來十八歲的岑子妍還賴在她懷裡時,她都仍未發現什麽不對勁。

 剛剛成年的岑子妍像個小太陽,明媚又溫暖,撕開了層層烏雲,措不及防地照進了她陰冷孤寂的雨天。

 年輕人總是滿懷一腔熱血,做事不顧後果,喜歡一個人就要說出來,也不管對方是誰,不管這樣妥不妥當。年輕人的喜歡就是純粹的喜歡,與家世背景、身份地位、年紀樣貌都沒有關系,隻與兩個人彼此吸引的靈魂有關。

 她記不太清岑子妍是什麽時候和她告白的,她隻記得自己當時很慌,她就像聽到從小看到大的小羊羔說愛上了自己的牧羊人。她那時已經三十五歲了,心裡已經有了成熟的道德觀,她的道德觀讓她下意識逃,一直在逃,逃得岑子妍有整整三個月都沒找到她。

 三個月,她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深山的老房子裡。三個月獨處的時間,也讓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她其實也有點喜歡岑子妍,在那些抱不到岑子妍的夜晚,她再也沒做過任何一個香甜的夢,她竟也期盼著岑子妍能一直一直陪在自己身邊。所以在三個月後,岑子妍找到她時,她趁著醉意把年輕的岑子妍帶到了成年人的旖旎溫床,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對自己的內心做最後的確認。

 未經人事的岑子妍瑟縮在她身下,眼底是掩飾不住的恐懼,但她仍遷就著喝醉的她,雪白的肩顫抖似未綻苞的水仙花瓣,口中不停地喃喃著姨姨。

 姨姨你輕點。

 姨姨我不痛。

 姨姨,你別離開我。

 但第二天一早,酒醒之後,白靳秋就落荒而逃了。

 摧毀一朵在自己眼前長大的花所帶來的罪惡感,原來真的是可以壓過她對自己的吸引的。

 她甚至沒有等床上的岑子妍醒來,就揣著滿心的負罪感,倉皇失措地走了。

 走得非常徹底,直接出國,換手機號,刪聯系人,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的行蹤。不要國內的事業,不要她大半輩子掙來的影后頭銜,也不要岑子妍了。

 她在國外的時候有意隔斷了與國內的一切聯系。所以她並不知道,在她離開的那五年,岑子妍過了怎樣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所有人都在罵岑子妍,就連岑媽媽也在罵岑子妍,說是她不要臉去勾引白靳秋,她小小年紀不懂自愛,讓自己變成個不乾不淨的女人,她說岑子妍有病,還把岑子妍送到了醫院的心理科強迫她接受治療。岑子妍被關在醫院裡,通過各種方式瘋狂地找白靳秋,找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找得聲嘶力竭,萬念俱灰。最後執念耗盡,也真的染上了心理疾病。

 所有人都說她有病,所有人都說是她的問題,白靳秋那樣成功的女人怎麽會有問題呢?如果白靳秋那麽完美的人不該有問題,那麽有問題的就只能是岑子妍了。於是到後來,岑子妍自己都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如果她沒有喜歡上白靳秋就好了,如果她沒有和白靳秋告白就好了,如果白靳秋抱她上床的時候她能推開她就好了。她開始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罪的,以至於她每日每夜都得聽著《大悲咒》才能入睡,只有在找到信仰的日子裡,佛才能成為她活下去的唯一寄托。

 自那以後,她就變了一個人,不再明媚,也不再溫暖,甚至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法讓自己的唇角彎起來笑。

 五年後,白靳秋回國以後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個岑子妍,眼底無神,頹敗得仿佛老房子裡剝落的牆灰。

 她說:“妍妍,對不起,當年是我辜負了你。我後悔了,我現在就來娶你。”

 岑子妍沉默了很久,說:“不是所有人都在原地等你的。”

 她說:“我花了五年才發現,妍妍,不是你,誰都不行。”

 岑子妍對她笑了笑,笑卻未達眼底:“可是……你不是五年前的你,我也不是五年前的我了啊。”

 她握緊了拳頭:“我一定會和你結婚。”

 岑子妍說:“姨姨,既然當初你放開了我,那就徹底地放開我吧。”

 她還和以前一樣叫她姨姨,可是她念出那兩個字時,眸子裡再也沒了閃閃發亮的光。

 就像現在一樣,一雙桃花眼死氣沉沉,仿佛這世上再沒什麽東西能讓她開心起來。或者說,若真的有能讓她開心起來的人或物,也絕對不會是白靳秋了。

 岑子妍輕輕地推開白靳秋,扶著桌子站起身,抹了一下被吻得濕潤的唇角。

 白靳秋緊張起來:“你去哪裡?”

 岑子妍沒有看白靳秋,小聲回答:“上廁所。”

 “我陪你去。”白靳秋馬上跟著她站了起來。

 岑子妍沒說話,不答應也不反對,仿佛身邊沒有白靳秋這個人。

 她拉開包廂的門,正要出去,一抬頭卻意外地看見了輕歡和南泱站在那裡。

 兩個人應該是才過來沒多久,輕歡正在和隔壁包廂的VJ交流,手裡拿著一張印著《一起度蜜月》LOGO的任務卡。

 “子妍,”輕歡朝她揚了揚手裡的任務卡,“我們正要進去找你,剛剛接到任務,要我們和你們玩……”

 她很快發現岑子妍的表情不太對勁,話鋒一頓,小心地問:“你……還好麽?”

 岑子妍掩飾住眼底的異樣,對輕歡溫和地笑了笑:“沒事。”

 “要不等一會兒再錄製?”輕歡體貼地收起了任務卡。

 “沒關系的,我去上個廁所,回來以後就繼續錄。”

 岑子妍禮貌地錯開位置,從輕歡和VJ旁邊過去,白靳秋也往前邁了兩步。岑子妍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看向白靳秋,“我想一個人去廁所,可以麽,姨姨?”

 白靳秋看了眼周圍擺弄設備的工作人員,臉上又恢復了在外人面前沒什麽表情的樣子,卻仍不松口:“我陪你去。”

 VJ大叔嘖嘖兩聲:“白老師和子妍的感情可真好,去個廁所都要一塊兒呢。”

 岑子妍沒再堅持,聽了VJ的話反而笑了笑。

 輕歡看著岑子妍的笑,根本無法從她眼裡捕捉到一點點真實的歡喜,她的笑更像是給腐爛的蘋果反覆刷上的紅漆,以虛假的鮮豔來掩飾苦敗的腐肉。

 白靳秋跟著岑子妍去車廂末尾的廁所了,VJ先進包廂去支攝像機架。

 南泱斜靠在走道的窗邊,雙臂交叉抱著,用只有輕歡能聽到的聲音問:

 “你要幫的是岑子妍,還是白靳秋和岑子妍?”

 輕歡愣了愣,“什麽意思?”

 “如果你想幫的只是岑子妍,那麽……”南泱看向車廂那頭白靳秋模糊的背影,“或許你不該再撮合她們了。”

 輕歡懂了南泱話裡的意思,有些事,她們都看在了眼裡。

 如果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情只剩下恐懼與厭惡,再強行捆綁於一處,也只是彼此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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