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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的命名法》第10章
丹尼腹部那道最嚴重的傷已經拆線一周了。

 醫生晚飯後檢查了丹尼傷口的恢復情況。丹尼低頭看著自己胸口到側腹那一道長而猙獰疤痕。新生長出的皮膚與周圍有明顯的色差,邊緣處還有未完全脫落的血痂。但最顯眼的還是縫線的痕跡,像蜈蚣,或者說像牆上的噴漆塗鴉畫,總之是醜陋而突兀的。丹尼磨了磨牙。蓄意傷害——不,謀殺未遂。他要把前主顧告得褲衩都不剩。

 “之後會淡的。”醫生安慰道。

 丹尼半信半疑地伸手去碰,卻被醫生攔住了。醫生用簡單的語言解釋道:“不要碰,不要撓。或許會癢,都是正常的。不要擔心。”

 丹尼點頭表示理解。

 實際上,丹尼在學日語的同時,也考慮過進修醫學,但很快就頭暈眼花選擇了放棄——在此之前,他還想過攢夠錢就去大學學點什麽體面專業,現在他可以完全把“醫學”從候選專業列表劃去了——總之,丹尼半是放心半是放棄地將信任全權交付到了醫生手中。

 他已經在醫生家待了一個多月,對醫生的好感逐日遞增。丹尼心裡清楚其中大半在於冬季大雪,小半是前任主人襯托得好。但人生本來就是種種際遇組成的,丹尼沒工夫去考慮被別人救起來或者在別處遇見醫生之類的或然。在他看來,盡管醫生腦子不太清醒,他肯救丹尼、肯與他交流、考慮他的心情,這就很好。

 當然,如果醫生的醫藥箱裡能再屯點止痛藥,那是更好不過的。

 “我說過了,止痛藥不能止癢。”醫生挫敗地攔在丹尼面前,再次把他從醫藥箱旁邊拉開,“不準偷開醫藥箱,不然我要上鎖了。”

 丹尼本來也沒抱指望。他順著醫生的力道向後一靠,直挺挺地躺在書房飄窗上。“我死了。”丹尼宣告道。隨即他翻出眼白,吐出舌頭,腦袋沉重地倒向一邊,演屍體演得惟妙惟肖,唯有腳趾還一縮一縮地,勾著地毯上凸起的毛線。

 醫生被他逗得直笑。

 丹尼也不想這麽抓馬的,實在是大面積傷口愈合時的癢太難受了。醫生早有預告,但丹尼完全沒做足心理準備。職業使然,丹尼的疼痛閾值相當高,能夠忍耐大部分可恢復的輕度虐待,拆線時也幾乎沒有痛感。他因此輕視了腹部傷口可能帶來的困擾,直到現在——不是疼痛,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癢。這種恢復期的癢太要命,仿佛有隻貓蹲在丹尼腦子裡,時刻用爪子抓撓那些連接腹部的神經。他為此焦躁不已。

 醫生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丹尼這兩天觸覺超敏的症狀,醫生很有自知之明地停下了大部分皮膚接觸。但他早就擼丹尼擼成習慣了,丹尼經常看見醫生向自己伸出手又失落收回的動作。

 “你不能想想辦法嗎?”丹尼翻了個身,眯縫著眼睛,問身後的醫生。話出口後才發現自己的語調完全就是在撒嬌。

 醫生無奈道:“真的沒有辦法。”

 他坐在丹尼身邊,手習慣性地去觸碰丹尼的後頸,又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丹尼余光瞥見了,哼哼兩聲,正想要嘲諷幾句,耳邊卻忽然一涼,是醫生起身離開了。丹尼愣了愣,悻悻地閉上了嘴。

 過了片刻,醫生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加大號的抱枕,大概來自他的臥室。醫生將抱枕遞給丹尼:“別總是想傷口的事。乾點兒別的,轉移注意力。”

 丹尼面朝窗外,沒有理會醫生的話,還伸手把枕頭朝旁邊打開了。醫生“哎”了一聲,丹尼從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裡,看到醫生轉身去撿被甩到門邊的抱枕。他把額頭抵上冰冷的玻璃,想讓自己冷靜一點。

 丹尼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他難受,就是要作天作地,要吸引醫生的注意力。他從小便是這樣的性格,哪怕後來做了這行,不得不學著隱藏自己的情緒、學著忍耐疼痛,去扮演指定的角色,丹尼的內裡依然沒有變過,面對親密的人一定要索取更多。跟醫生相處這麽久,他早已對他產生了信任,面對醫生一不小心就原形畢露,任性起來。

 玻璃上的倒影裡,醫生把抱枕撿回來放好,坐在了丹尼身邊。醫生說:“不要把傷口貼在玻璃上,影響血液循環。”

 丹尼回頭衝醫生齜了齜牙——齜完就後悔了。丹尼心想著,醫生是在關心他,他應該做出一些正面回應。想是這樣想,但實際上他只是向醫生的方向蹭了蹭,抬手壓住醫生的衣角,確定對方不能再離開。

 反正醫生沒事就擼他解悶,不能擼完就不認吧。

 醫生倒是沒有反對丹尼的動作。見丹尼齜牙,醫生乾脆擼起了襯衫袖子,把還打著夾板的右臂伸了過去。丹尼吃了一驚,翻身看他。醫生說:“喏,第一天不是咬過嗎?”

 居然還在記仇。丹尼冷哼一聲,沒搭理醫生的話。醫生握住丹尼的手,用指甲在自己右臂的夾板上劃拉了幾下:“貓抓板,嗯?”

 ……這個笑話也太冷了,丹尼都懶得裝笑捧場。他只是撐起身,將臉埋進醫生的頸窩裡。

 好難受啊……丹尼弓著腹部,茫茫然地想。都怪醫生。沒有醫生的話,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咒罵社會、憎恨世界,憤世嫉俗,像所有被命運傷害的人一樣,將那些或者身不由己或者明明由自己做出卻同樣愚蠢的選擇全部怪罪在命運頭上。

 但是偏偏是命運讓他遇見了醫生。

 傷口越來越難受了,丹尼心情也越發煩躁。他猛地張開嘴,隔著襯衫衣料,在醫生的肩膀磨了磨牙。

 止痛藥不能止癢,丹尼決定用自己的方法試試。他預先想到了醫生會反對,因此躲開了醫生,沒想到還是被抓到了。

 在丹尼的印象裡,醫生的脾氣是相當好的,但也不是完全沒生過氣。最開始看見丹尼逃跑時算一次,現下抓到丹尼抓撓傷口則是第二次。

 “跟你說了不要碰傷口!”醫生說。他的語調是少有的嚴肅與憤怒。

 醫生讓丹尼坐在沙發上,自己則單膝跪在地毯上,攥住丹尼的雙手,檢查著他腹部十幾道新鮮的抓痕。充血的痕跡在顏色淺白的新肉上格外顯眼,還有幾處已經抓破了皮膚和邊緣的血痂,滲出一絲血跡。

 丹尼自知理虧,悶悶地閉嘴聽醫生教訓。醫生確實早就提醒過丹尼不要碰傷口,會感染、會留疤,等等等等,理由說了一大堆。丹尼不是沒聽進去,也不是不相信醫生,實在是傷口太癢,撓一撓至少能換得一時清淨。他只是偶爾一次屈服給本能而已。

 仿佛能聽到丹尼的心聲似的,醫生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不能信任貓的自製力。”

 丹尼學日語才兩三周,有時候聽醫生說話也是連蒙帶猜。在他還沒能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之前,醫生已經先發布了指令:“先別動,等我回來。”

 “……怎麽了?”丹尼對醫生的背影問道。

 醫生邊向車庫走,邊回答了一串有點長的假名,丹尼聽不懂。他猜那大概是什麽醫學術語,為此略感興奮,心想,醫生終於願意做點什麽了。雖然他知道從醫生之前的表態來看,大概率他也不能解決,但醫生在因丹尼而煩惱、為他的事情思考,這本身就令丹尼振奮起來。

 啊,你可真是個高需求寶寶。丹尼在心底嘲笑自己。

 半晌,醫生回來了,手裡拿出來幾條約15英寸長5英寸寬的扇形塑料製品。丹尼想看仔細一點,醫生卻一揚手躲開了。他讓丹尼趴在沙發上,用一條塑料繞過丹尼的脖子。丹尼感覺醫生溫暖的左手滑過自己的脖頸,喉結忍不住輕輕動了動,輕輕一側頭,後腦杓卻碰到了醫生右手小臂上的夾板。

 丹尼皺了皺眉,建議道:“我自己來,別把你夾板碰歪了。”

 “不用。”醫生簡短道。

 丹尼聽見撕扯膠帶的聲音,隨即醫生的手離開了丹尼的後頸,轉向丹尼的手。丹尼趴在沙發上,意外地發現醫生沒有替他摘下脖子上的塑料環的意思。他終於開始覺得不妙。

 “這是什麽?”丹尼艱難地仰起脖子,看向身後。醫生正給他的手部裝上同樣的塑料環。

 醫生沒有立即回答。直到給丹尼的手腳都綁上扇形塑料條製成的寬環後,他才慢悠悠地答道:“這是伊麗莎白圈。拚寫是‘伊——麗——莎——白——’,‘圈’是衣領那個‘圈’。是專門給不乖的寵物戴的。你撓傷了自己,就要戴著這一套圈,直到傷口完全愈合。”

 丹尼費了一些心思跟著醫生拚讀“伊麗莎白圈”這個詞,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腦子便是一懵。

 “你在開玩笑嗎?”丹尼不可置信地問道。

 醫生顯然對自己的成果很滿意。他上下打量一番,向丹尼輕一挑眉:“不是玩笑,是監督。這不是很好嗎?你撓不到傷口了。”

 丹尼並不覺得好。他猛地翻身坐起來,發現視野的下半區完全被乳白色的塑料圈擋住了。手也一樣,用力伸長也只能夠到塑料圈的邊緣。這套伊麗莎白圈完全限制了丹尼的行為,不要說抓撓傷口,現在他根本碰不到任何東西。

 “我不戴這個!”丹尼惱怒道。

 他把手腕伸到醫生面前,等對方幫他取下來。然而醫生只是握住他的手腕,並沒有動手的意思。他勸誡道:“戴上才能保證你不撓傷口。我這裡藥物不全,雪化之前又出不去,要是感染了就沒救了。”

 丹尼用力梗著脖子,從伊麗莎白圈的上緣瞪著醫生:“我不會再撓了,我保證。”

 “你已經失信過一次了。”醫生淡淡地指出。

 這可遠不是丹尼脾氣最好的時候。從腹部傷口的不適,到對醫生撒嬌發脾氣時的茫然與矛盾,到面對醫生憤怒時的理虧與壓抑,到完全信任醫生戴上這套恥辱圈的委屈與惱怒。這一切在聽到這套恥辱圈的用途後終於爆發了。丹尼猛地抽回手腕,叫道:“我說不會就是不會!哪怕會,我寧肯感染也不戴這個!”

 醫生原先半哄半講道理的語氣也因為丹尼的態度而強硬起來。他皺眉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這裡藥物不夠,感染會死的。”

 “那又怎麽樣!”丹尼用別扭的姿勢拉扯讓兩隻手互相拉扯著,試圖從夠到恥辱圈的邊緣將它撕掉。但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恥辱圈長度和弧度的設計讓丹尼不可能獨立地解開它。他越是無能為力越是憤怒,最後直接揚手向醫生放在桌面的剪刀砸去:“那就讓它感染!隨它去!我不可能戴這種東西!”

 醫生眼疾手快地抓住丹尼的手腕。他也動怒了,俯視著丹尼,語氣極為嚴肅:“哪有這麽簡單?在最後愈合的階段感染,那之前康復的過程算什麽?”

 “算我的!是我!”丹尼喊道。他的情緒洶湧,他想不起怎麽說“選擇”、“權力”、“界限”,也沒有心情回憶那些陌生語言裡的詞語。他根本不指望醫生理解,因為醫生早就表現出來了:他隻做決定,不想理解。

 丹尼藏不住語氣裡的哭腔。他說得顛三倒四,醫生的語言和他自己的語言胡亂地混雜在一起:“不是任何人的強迫!是,我出來賣,我不指望尊重。但我販賣的只是我的時間我的身體!那是我的事!你不能這樣!”

 從最開始的敵視到後來的信賴,丹尼已經將醫生視為自己人,因而更不能接受背叛。他憤怒於醫生的強迫,失望於醫生的誤解。本來此時此地,他便是依附於醫生而存活,靠醫生給予救治、給予棲身之所。他無法回饋給醫生任何東西,入行後一直當做商品販賣的身體也從未被醫生需要。相反,他連心都在無法自製地在向醫生靠近。

 更可怕的是,醫生這些舉措甚至與交易買賣都沒有關系,單純是出於對他的關心。醫生不是反派,不是壞人,丹尼的怒火無法向他傾瀉。可與此同時醫生真正將他看成一隻貓,因而居高臨下為他做決定。這套恥辱圈,它在說“你沒有能力做自己”,在說“你必須將自我讓渡給他人以保障生存”。丹尼不可能接受。

 可是他又能做什麽呢?

 丹尼再沒有最初不管不顧逃走的勇氣與立場了。現在,他面對醫生,比從前哪一刻都更加不安與無助。他低下頭,讓伊麗莎白圈遮住自己哭泣的臉。淚水一顆顆滴落在乳白色的塑料圈上,丹尼哽咽道:“我不是隻貓,你明白嗎?我可以讓你擼,讓你摸,隨便你怎麽碰我。我願意!但我真的不是一隻貓,你不能這樣……”

 過了片刻,一隻手伸過來,輕柔地拭去丹尼臉頰的淚痕。那動作溫柔又堅定,引人沉溺。但丹尼心裡清楚,醫生對著一隻真正的貓,也會有同樣的溫柔。他知道醫生仍然不曾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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