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裡,平日裡用來做工的屋子此刻已與之前不同,屋裡原本擺放著的方便做工的架子桌子都已經堆放到牆壁邊,屋子中間空了出來,隻擺了一張長長的由板凳和木塊搭建而成的凳子。
那長長的凳子上分放著三塊用白布遮掩起來的長長方方的東西,下面便是幾人接下去要賭眼的木料。
東西準備好,被請來坐陣的洪老在前方的太師椅上落座,跟在他身旁的學徒上前一步,看向沈墨和對面的三人,道:“你們誰先來?”
賭眼的規矩業內的人都懂,按規矩,兩方接下去會分別鑒定這三份料子,從品種、年份、香氣、木紋、材質、材色、油性等各方面各自給出相應的鑒定結果,對得多的那自然就更勝一分。
鑒定木料好壞需要從很多方面去鑒定,但也不是說的越多越好,多說也容易多錯。
“請吧!”三人中為首的師兄對著沈墨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那師兄姓白名浩,是秦派如今的掌門秦東來的第十一個弟子。三人中他年紀最大最早入門也是最見多識廣的人,這次的賭眼就是由他來和沈墨賭。
沈墨並未推辭,他在圍觀的眾人注視之下走上前去,來到第一塊木料前站定。
為了方便做事,沈墨身著一身暗色勁裝,衣服上還帶著些早上做事時留下的木屑,看上去有幾分狼狽,但此刻他臉上卻並無任何狼狽之色。
他信步遊庭,神情坦然自若,一身外漏的自信凜冽之氣張狂著,臉上那似有若無的自信笑容襯得他本就深邃的眉骨越發深邃,讓人都忍不住跟著靜下心來。
學徒動作輕巧的把蓋在第一塊木料上的布取下來,白布取下,下方的木料立刻露了出來,那是一塊才裁過的料子。料子面上粗糙,整體呈長方形,長兩米,寬五寸,高一寸多點,是塊板料。
木料一露出來,四周便傳來一陣交頭接耳的細碎聲響,來這看熱鬧的多是對賭眼有些了解的人,對木料自然也陌生不了。
這第一樣拿出來的料子是塊板料,並不稀有,好些人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塊槐木。他們鎮子隔壁的木場裡,每隔幾年就能出一批。
沈墨上前一步,他微微俯下身去仔細觀看了一番,然後又用手指輕輕摩擦料子表面,隨後又把料子翻了一個面,看了看上面的年輪紋路,最後才放下。
沈墨這一套動作做下來動作輕緩有序,不緊不慢,花了些時間,等沈墨看完退到一旁讓白浩去看時,周圍已經有不少人有些急了。
這料子看上去就是塊普通的槐木,就這樣沈墨還用了這麽多時間去看,著實讓人有些擔憂。
白浩上前隻繞著料子轉了一圈,便回頭輕蔑地笑著看向沈墨,“我好了。”
在白浩看來,這料子是什麽東西幾乎就是明擺著的事情,根本用不著沈墨那般磨蹭費事。
白浩這一輪看下來幾乎沒用多少時間,這也讓周圍本就有些替沈墨擔心的人越發不安起來。
那不安並未感染到沈墨,見白浩好了,沈墨又來到木料前,他道:“這是一塊栗子木。”
“哦?”學徒笑了起來。
周圍圍觀的人聽說不是槐木,紛紛張頭探腦,卻聽沈墨又道:“這料子乍一看是和槐木有些相像,但卻並不是槐木而是栗子木。槐木紋理直且均勻,敲打時發出的聲音清脆,要辨認很容易。栗子木和槐木長的很像,聲音也像,這一塊木頭雖然有著槐木的特點,但氣味卻微有些不同,是栗子木所特有的栗木味道。”
除此之外,槐木和栗子木也還有好些不同之處,例如木茬的大小和韌性以及手感。沈墨並未一一道明,只因為這第一道料子實在有些簡單了。
白浩一眼就認出這東西是槐木,沈墨也不例外,他幾乎是在學徒揭開白布時就已經確認,只是他並不如白浩那般武斷,所以才又確認了一番。
“他說的沒錯,這就是一塊栗子木,而且應該還是新出的。”白浩道。
學徒聞言回頭看向身後的洪老,洪老點了點頭,這一關兩個人算是都過了。
第一關洪老也沒放什麽難以辨認的料子,這料子除了和槐木有些相似之外材質年份也都沒什麽特點,只是讓兩人熱熱手,接下去才是重點。
學徒見狀,走到一旁,又揭開了第二塊木頭上的白布,這一次白浩先上前去。
這一次的料子和之前的就不同了,這塊料子明顯是塊老料,看樣子應該是從什麽門上取下來的門板,表面布著一層厚厚的灰塵一樣的痕跡,那是木料在放久了之後被氧化的痕跡。
料子呈紅褐色,結構細膩,紋理密直通達。這料子做門應該已經有段時間,但卻並未發生變形的情況,線條依舊還是很直。
白浩一套功夫做下來,動作神態已不如之前的隨意,顯然是因為這料子已經有些久表面被氧化變了色,弄得他有些不敢確定。
待到白浩結束,沈墨再上前時,白浩額頭已經浮現出一層薄薄的細汗。
要辨認木料的好壞與品質,眼睛直接的觀看佔了很大一部分重要因素,若眼睛不能看了,只能憑借其它手段斷定這木料的品種材質,那困難度就不只是翻倍了。
天下木料千萬種,材質聲音以及觸感相似的多不勝數,而這種時候,往往眼睛能看得見的紋理與色澤便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這第二塊料子雖然隱約能夠看出顏色與紋理,但是因為表面都已經髒了,看得也不清楚,賭眼時也不可能拿刨子來上幾刨子給它刮個乾淨,所以難以鑒定的程度直接連翻數倍。
白浩退後,沈墨上前。
屋子裡此刻一片死寂,見白浩額頭滲汗,圍觀的眾人都察覺到些異常,所以紛紛屏息以待。
眾人屏息以待,卻見沈墨上前之後竟然又是之前那一套動作,聞一聞,摸一摸,翻個面再看上一眼,然後竟就這樣完了。
沈墨一套動作與之前完全一樣,看得圍觀的人細細碎碎的碎語一片,也看得白浩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之前那顯而易見的栗子木沈墨這般鑒定法,這讓他都沒甚把握的木板沈墨也這看法,他到底是真的能輕易鑒定出這料子還是裝腔作勢?
“如何?”學徒看向白浩。
這一次是白浩先,所以得由他先說出鑒定結果,若出了差錯,只會讓沈墨撿了便宜去。
事到臨頭,白浩也只能硬著頭皮上,“這應該是塊紅松木,是塊好木頭,紅松材質輕軟結構細膩,紋理密且直,木質本身呈現暗棕色,這料子佔全了。”
學徒不語,只是又看向一旁的沈墨。
“這確實是一塊紅松木,而且是一塊已經用了有三十年之久的紅松木,紅松木外形美觀又不易變形,且耐腐,想來也是因此才被選作門板。不過這塊紅松應該已經不能再用了。”沈墨道。
沈墨話音落下,學徒和洪老還未開口,白浩已經忍不住出聲,“你憑什麽說這木頭已經不能再用?”
白浩斷定這木頭是好料子,沈墨卻說這木頭已經不能再用,這分明就是在跟他對著乾。
“我也想知道你憑什麽斷定這木頭用了已經有三十年之久?”洪老出聲。
沈墨並未賣關子,他走到料子前伸手用食指指腹輕輕在門面上劃過,劃出一道隱隱的手指印。這料子上面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灰,應該是已經在倉庫放置了一段時間。
“紅松木耐腐性極好,一般情況可以存放許多年不變質變形,但這塊門板並未變形表面卻已經腐朽成這樣,只能說明並非是自然腐朽,而是有外因在。”沈墨看向洪老,見洪老沒有搭話的意思,才又接著道。
“這木板應該是收自南方,南方濕氣大,特別是春冬兩季,潮氣最容易吃木頭。不過即使是如此,要變成這模樣最少也要三十年的時間。這就是我為什麽斷定它最少已經有三十年的原因。”
“我之所以說它不能用已經廢了,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潮氣最吃木頭,時間一久,被腐蝕的就不再是表面,我估計這木頭就算裁開,前後兩面也已經被腐蝕變質。”
這紅松木板是門板,厚度不多,除去前後兩層被腐蝕掉的,剩下的那點心料最多也就做個薄板或者什麽小物什,這還要看運氣,若是裡面有霉斑,那薄板都做不了。
“這一切不過就是你自己的猜測。”白浩冷笑,不服氣,“這木頭確實被腐蝕過,你說有三十年我也就認了,但你說裡面已經被腐蝕到無法用了,我卻不能讚同。”
這料子白浩剛剛也研究過,表面確實被腐蝕過,可是也僅止於表面那層,根本沒有沈墨說的那種腐蝕到裡面的情況。
沈墨胡言亂語,他自然不認,不可能他都沒看出來的東西這無名無姓的家夥卻看出來,還只是那樣隨意看看。這麽一想,白浩越發篤定沈墨就是在胡打蠻纏。
被質疑,沈墨並未回話,他只是一臉淡然地看向坐在上位的洪老。
見比賽有了分歧,圍觀的人一個個的卻是來了興致,這賭眼賭眼,最有意思的就莫過於有分歧有不同意見,這要整場比賽下來大家都意見一致,那還有什麽看頭?
眼見著屋內氣氛逐漸緊繃,白浩兩隻眼睛都已經開始猩紅,一直靜靜坐在一旁的洪老突然開了口,他道:“你去把那木頭劈了。”
洪老的話是對那學徒說的,話一出口,白浩的臉色就越發難看起來。
這料子若是還能用的好料子,也算是塊不錯的老料子值些錢,一般情況是斷然不會讓人隨便就劈了的,要鑒定也是拿袍子刮去表面那層腐蝕掉的料子,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