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時分,與戚家大院僅一巷之隔的戚家作坊中,沈墨放下了手中的刨子拍拍身上滿是木屑的衣服,正準備向門外走去,一旁洪老帶的學徒就湊了過來。
“沈哥,要去吃飯,咱一起?”那學徒笑笑,“嘿嘿,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請教一下。”
“什麽事?”沈墨帶頭往門外走。
沈墨家中中午不開火,他都是在街上解決午飯的。
“是關於你之前說的那鋸子的事情的……”
這學徒年紀與沈墨相當,卻已經跟在洪老身邊有十年左右,對木匠行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了解,為人熱枕,沈墨也喜歡與他聊天。
兩人來到街上,選定一家小飯館,一前一後的進了門。那學徒做東點了幾個小菜,便拉著沈墨聊了起來。
沈墨做工的手法與他們不同,那學徒第一天就發現了,那之後他就一直在琢磨,知道沈墨用的工具和他們用的也有些不同後,頓時就更加來了勁。
兩人正聊著,桌子對面就有人坐了下來,沈墨一開始還以為是拚桌的食客,抬眸間對上對方那毫不客氣的眼,他才明白對方來者不善。
“幾位有事?”
在沈墨對面的是三個年齡比他稍大些的男人,三人手腳有力,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方便行動的勁裝,看樣子不是同行也該是做工的人。
“你這家夥,連我師兄都不認識?你是故意的吧!”沈墨的話一出口,三人中就有一人跳了出來氣急敗壞地拍桌子。
“我為什麽要認識?”
“你——”
“好了,師弟。”被稱作師兄的男人揮了揮手故作大度,一張臉臉色卻比他師弟還要更加難看。
“你們到底有什麽事情?”沈墨聲音冷了下來。
那師兄見沈墨似乎真的不認識他,額上青筋浮現,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按耐怒氣,用命令的語氣說道:“離開戚家。”
“什麽?”
“我讓你離開戚家作坊,我給你一次機會,你自己去辭工。”
“我為什麽要離開戚家作坊?”沈墨被他逗笑。
“你不過是投機取巧才進了戚家,我給你這次機會就已經是客氣,如果你還執迷不悟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大師兄拍案而起,他動靜不小,引得在飯館吃飯的人都紛紛看了過來。
“我投機取巧?”沈墨莫名其妙,他可不記得他什麽時候投機取巧了,更不記得他什麽時候與面前的三人有過接觸。
“這次戚家招人,如果不是你投機取巧,名額怎麽可能會落到你頭上?你還有什麽可狡辯?”
三人說起這件事情就越發憤憤不平,他們那天從洪老這裡回去後,越想越覺得意難平。
那東西他們已經見過,若說有多稀奇也不過如此,只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戲。如果重來一次讓他們精心準備一番,他們必定不會輸給沈墨。
“原來是不服。”沈墨明了。
“你——”被沈墨點破心事,三人臉色頓時脹成紫紅。
一旁跟著沈墨一起出來吃飯的學徒被這麽一提,總算是認出三人來,“你們是前些日子來應聘的秦派的人?”
“哼,沒錯,算你有眼色。”被提起自家流派,三人昂首挺胸臉上盡是自得之色。
他們秦派傳承至今已經有百年之久,在木工行業裡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特別是他們的師傅,那可是有名有姓的。
“秦派?”沈墨還是第一次聽到這詞。
正驕傲的三人見沈墨連這都不知道,一張臉越發猙獰扭曲起來,被沈墨氣得不輕。
那學徒連忙解釋,“秦派要算起來離咱們這裡也不算太遠,是東邊的一個有名的流派,出了好幾個厲害的木匠,已經有些年頭。”
“沒錯,秦派如今的掌門就是我們的師傅。”
“有名的流派?那你們來這裡也是為了參加不久之後的鑒定會的?你們有名帖?”沈墨微微眯眼,他想到了什麽。
“是又怎麽樣?”那師兄嘴上說著臉上盡是嘚瑟之色,能拿到戚家名帖本就是一件值得炫耀之事,雖然這名帖還是因為他幾個師兄都沒有空去才落到他手上,但這又如何?
“既然如此,要不咱們賭一場?”沈墨打量著面前的三人,兩隻眼睛都亮了起來,他正愁沒辦法,沒想到這幾人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什麽?”
“我們賭一場,如果你們贏了,那我就按你們說的立刻去戚家辭職,但如果要是你們輸了,那你們的名帖就歸我了。”沈墨道。
對面三人面面相覷,事關名帖,一時之間有些猶豫。
沈墨見狀,冷哼一聲,激道:“怎麽,剛剛不是還說我投機取巧才贏要我好看,現在就怕了?”
“誰怕了?比就比,你想比什麽?”那師兄立刻被激怒。
“既然要賭,那咱們就賭‘眼’吧!”沈墨笑道,這可是他們自己死乞白賴湊上來的,輸了也怪不了誰。
“好,就賭這個。”那師兄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從小接觸的木料可謂多不勝數,早已經對木料這東西熟悉無比,沈墨要和他比這個,那根本就是找死!
旁邊兩個秦派的人原本見他們師兄要拿名帖和沈墨賭還有些不安,這會兒也都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看著沈墨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個自取其辱的傻子。
“那就這樣定下了。”沈墨亦笑。
所為賭眼,其實就是木匠行內互相較量的一種方式,除了眼之外,還有手和心兩種。
賭眼指的是用眼睛去看去鑒定去辨認,以此判斷各種木料的品種、材質、;年份、產地等一系列。
賭手指的則是木匠手上功夫的厲害程度,匠人匠人,到底還是離不開一雙手。這個比拚的就是製作出來的成品以及細節的處理。
至於心,指的就是構圖設計了。看到成品後推測出其構圖不難,但要設計構圖出新的完全合理並且更加好的東西,那就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了。
這三種方式,其中又以第一種賭眼最常見。
因為這種方式有準確的答案能分出個對錯高低,也不需要太多人來評定結果,什麽時候都適用,不像其它兩樣需要他人來鑒定偶爾還會出現難以分出高低的情況。
“什麽時候開始,在哪裡賭?”
沈墨回頭看向一旁的學徒,後者立刻道:“我回作坊去問一下師傅,看能不能借用一下作坊。”
要賭眼,肯定要有各種木頭料子才行,兩方分別去找料子再給對方鑒定的方式太耗時間,戚家作坊是個很好的選擇,那邊肯定有各種各樣的料子。
對於沈墨他們要賭眼的事,洪老並未拒絕。現在還在午休時間,只要沈墨不耽誤正事便好。
這件事情發生在飯館,沈墨帶著三人來到作坊時,身邊已經跟了好些看熱鬧的人,甚至還有不少聞訊趕來的。
一群人進了作坊,立刻幫著搬了桌椅過來,在屋子中間擺上了兩個長長的桌子,供待會兒拿出來的料子擺放。
作坊離戚家大院只有一巷之隔,這邊一熱鬧,戚家大院那邊便能聽見動靜。
戚雲舒從管家的口中聽說沈墨要與人賭眼,與他賭的人是秦派的人,賭的東西更是他戚家的名帖後,臉上忍不住流露出幾分驚訝。
秦派戚雲舒是知道的,近幾年來雖然已經有些不如人意,但到底也算是個傳承了百年的門派,肚子裡也是有些東西的。
和秦派的人比可不比和普通工匠比,大門派的弟子大多見多識廣,對木料十分熟悉且精通,普通人想要贏他們難度會大得多。
沈墨來戚家謀事就足以讓他記住他,將軍案的事情他也確實是對他有幾分讚賞之意,沒想到如今竟又帶給他一份驚喜。
“要老奴去阻止嗎?”管家詢問。
這鎮子緊挨著戚家木場,戚家又是以木業為主的大家,來往的都是些木匠手藝人,所以鎮上的人或多或少也都沾染了些木業的興趣,對圍觀別人賭木這事兒可謂是興致高漲。
沈墨他們的比試這還沒開始就已經鬧得戚家院子這邊都能聽見,這要真的開始了還能更熱鬧許多,戚雲舒不喜太吵鬧。
“不用了,讓他們比吧!”戚雲舒支著下巴的手輕輕滑動,食指的指腹抵在了唇邊,“對了,咱們府上是不是還有幾塊好料子?”
“是有。”
“讓人送過去。”戚雲舒道。
管家有些驚訝。戚府收藏的料子可不是什麽爛大街的普通貨色,隨便哪一樣拿出來都絕非凡品,平日裡外面的工匠想要看上一眼都難,更別提借給別人去賭眼。
雖然他還未與沈墨見過面,但這幾天的事情下來他倒是對沈墨這個沈家之子有了幾分好奇,想看看他到底還有多少本事。
管家收起眼中的驚訝,立刻讓人安排,看著下人把選出來的幾塊木料送過去,管家又回頭看向戚雲舒,“少爺,您要過去看看嗎?”
這種類似於鑒定會的比試在他們這一行內不少見,不過作為戚家家主的戚雲舒,參加的多是些大型的又或者業內老行家的交流會,這種不入流的他少有理會。
管家本以為戚雲舒不會去,卻不想他思索片刻後,竟起身向著作坊那邊走去,“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