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曼曼心焦難捺地等了半個月,喜壽節在她的期盼下, 終於如期而至, 且舉辦得比她想象中還要熱鬧, 似乎是為了迎接冬天。景帝在宮中設宴,邀請了四品及四品以上的朝堂重臣與皇親國戚赴宴同樂。秦曼曼惶惶不安地咬了咬唇,她原以為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宴, 沒想到今年的規模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但事已至此,因為早埋伏了人手, 她也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還不知道,自己派遣出去的主使宮人, 在第二天就被逮住了。在禁軍的特殊監牢裡,被打得鼻青臉腫,那些輕易就被錢帛收買的軟骨頭,根本不到關鍵時候,在那些高大威猛的禁軍侍衛舉起拳頭準備落下時,就慘叫道:“奴說!奴說!奴才什麽都說!”
還好一五一十地把家底全部交代了,半點不敢隱瞞。交代完後, 這還不算晚, 禁軍侍衛們冷笑一聲, 將人掀翻再低,無需那種殘酷的私刑, 就打得對方打滾哀嚎、血流不止。這時候身體疼得死去活來的宮人瀕臨死亡邊緣, 已經把秦曼曼恨之入骨了, 自然很容易就被策反了。
禁軍們這才冷冷一笑, 心滿意足地收了手,道:“既然知道錯了,該怎麽做,接下來知道了吧?”
宮人伏地,不顧滿頭血,將頭磕得砰砰響,表衷心的時候,鼻涕眼淚混雜著鮮血湧了出來,“奴知道了、奴知道了。”
於是就這樣落下塵埃,秦曼曼被瞞在鼓裡,毫不知情,還暢想著自己美好的貴妃夢。殷明麓同樣是不知情者,原劇情裡也有自導自演的刺殺時間,但時間卻是一年後,他原以為這輩子改變了軌跡,女主下個月就要被趕出宮了,這場刺殺就不會上演了,結果還是他太天真了。
他在宴會上,有自己專屬的席位,甚至因為是皇親國戚,比朝堂大臣還要前列,就在帝王的左下角。
謝厭身居高位,就這樣看著小家夥樂呵呵地享受宴會,聽到曼妙的歌舞表演,烏眸微眯,腦袋左右搖擺,跟在場男同胞般欣賞沉醉藝伎們的才華;看到例如異域那些例如孔雀、老虎等奇珍異獸,又是眸中放出亮光、連連驚歎,時不時拍手叫好,似乎真的融入了宴會的氣氛,十分快活。
雲王世子是什麽時候入宮的,謝厭記得很清楚,對方就這樣不早不晚地出現,如初次見面般,明明寒酸潦倒,兜裡連一枚獎賞下人的銅錢都掏不出,行為舉止卻落落大方,仿佛這沒什麽大不了,既不為自己的捉襟見肘而產生狼狽羞窘,也不被那唾手可得的財富迷了眼睛,他不汲汲營營,依然保持著樂天知命的純善,讓他感受到了迷惑,油然而生一種想探究的欲望。
他真覺得這孩子,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寄人籬下也有他寄人籬下的專屬活法。偶爾嘴甜討他喜歡,換得安身立命的資本後,便天天吃喝玩樂、擺弄花草,想玩鬧便微服出宮,想安靜便放縱自己手不釋卷,完完全全活成了他未登基前最理想的生活。他曾想過,若隨便找個由頭,將這孩子下投大獄,對方會如何自處?想必先是一臉震驚,然後是委屈,久而久之,就會平複心情,蹲在角落裡開始數著螞蟻爬蟲,與窗外的鳥雀合鳴,間或還有可能跟有家室的獄卒暢談人生,幾人共享一份下酒菜,過得隨遇而安、自得其樂。
當時他就想,他擁有不了這樣的生活,最起碼,能擁有這樣的人。繃緊的弦琴偶爾也會有想放松的時刻。
平日謝厭早已習慣了克制,但想到那一刻快要到來,他卻開始有些忍不住了,仿佛有一根柔軟的貓尾巴,在撓著他的心,令他心浮氣躁,幾乎快到了極限。
他漫不經心地朝下方望去,因為天氣寒冷,殿下那尚未及冠的孩子,穿得極為厚實,喜慶亮眼的大紅皮襖,上用粉紋金絲繡著濃烈的牡丹,精心縫製,色澤明麗,額心點綴一枚璀璨的亮珠,襯著那精致的臉蛋兒,一點也不顯得人俗豔,而是透著一股嬌生慣養的人間富貴氣。
甚至可以說,全場最奪目亮眼的人物,就是他。那孩子依然數月如一日,對帝王的注視毫無所覺,令謝厭輕笑出聲。
殷明麓這身衣服是謝厭給準備的,從花鳥紋小短靴,到圍著脖子的白狐毛皮,外加頭頂的珠帶氈帽,每一處都符合他的審美,但就是行動不便,他低頭喝個小酒,帽簷邊的珠帶就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本來就已經快走不動路了,現在更覺得腦袋很大,不堪重負。而且這衣服實在太亮了,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雲王世子在何處似的。但帝王的美意,他還是要謝恩的。
他艱難地抬起胳膊,拱手給謝厭敬了杯酒,他動作顫顫巍巍道:“謝皇兄今日賜宴,臣弟給皇兄敬酒。”
謝厭仰頭暢飲後,回了他一個憐愛的眼神,殷明麓回到座位上,好半天都沒懂這眼神什麽意思。然後沒等他弄明白,酒酣正盛,表演已達高潮的宴會上突然就發生變故!
殿內一群紅衣舞女中,突然有幾人抽出一把劍,一人朝上位衝了過來。宮中金碧輝煌,利劍閃爍出的寒光,晃到不少人臉上,那些宮廷女眷全部嚇得花容失色、癱倒在地,嘴裡高聲尖叫:“啊啊啊有刺客!”
宮人們也被嚇得屁滾尿流,嘶吼道:“有刺客,護駕!護駕!保護陛下!”
什麽!?
殷明麓直接摔了杯盞,他是真的震驚了一瞬,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他只是沒想到劇情還是發生了,身臨其境時總是有幾分緊張,其次是他現在不過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權貴子弟,為景帝擋刀就跟故意送人頭差不多,原主的願望是活下來,他更不能去送了;最重要的原因是,熟知劇情,他知道這場刺殺是自導自演,為了登上寵妃之位,秦曼曼費盡心機,自然是不會讓景帝出事的。
果不其然,一乾形容狼狽的女眷中,只有秦曼曼一人勇敢地站了出來,她提著繁重的裙擺,穿著類似花盆底的鞋子依然跑得飛快,邊跑還邊高聲道:“大膽刺客!不要傷害陛下!”其實她心裡暗暗懊惱,為什麽宮廷女眷和男賓們隔那麽開,不然她根本不需要跑那麽多路,直接就可以撲上來為景帝擋刀。
她幾乎是喊了這句台詞好幾遍,才喘著氣,抵達景帝面前。而景帝早已經拔出隨身匕首,跟刺客大戰了幾個來回。
更尷尬的是,秦曼曼她喊完,就倔強地仰著臉,用自己那柔軟嬌小的身軀將景帝擋在面前,卻冷不防地暴露了自己的背部。按照計劃,刺客應該給她狀似凶狠、實則輕輕一刀,然後血花微濺,噴了景帝一身。景帝被自己的女人護住了,僥幸活得一命,因為秦曼曼是他遇刺後第一個為他衝出頭、願意為他舍身赴死的女人,景帝大感震撼,從此對秦曼曼擁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計劃應該是這樣的。秦曼曼計劃得完全無缺的,殷明麓也知情,他知道是自導自演後,就傻坐在原地,那愣愣怔怔的模樣看上去跟在座那些年紀大了、被嚇傻的大臣沒什麽兩樣,甚至還心有余力跟其他人一起欣賞秦曼曼的表演。
然後樂極生悲的事情就來了——
因為那個刺客抬起劍,高高對著秦曼曼的背,卻遲遲沒有動作,仿佛陷入了猶豫,令殿內所有人產生了迷惑,這刺客怎麽回事,這麽好的刺殺機會,突然不動了?甚至還跳開了,那雙銳眼在殿內宴會上搜尋一圈後,準確無誤地鎖定到了一身大紅牡丹的殷明麓。
殷明麓:“……???”他有不詳的預感。
果然,那刺客注視著他的眼中透出幾分殺意,突然衝了過來,而危機之下,衣服穿太多的少年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瞪著一雙惶惑的黑眼珠子,看著利刃離自己越來越近。
他徹底嚇懵了,心想:女主你怎麽回事!?怎麽突然來刺殺他了?
殊不知秦曼曼才是最懵逼的,她高價雇傭的民間殺手,為什麽不在她身上劃一刀,反而調轉目標,朝臣子那裡大開殺戒了。要不是場合不對,她都要氣吐血了,大喊該死的刺客,你給我回來!
更糟糕的是,她護在身前的景帝在刺客調轉目標後,就一把推開了她,朝雲王世子撲了過去。在雲王世子遇刺時,景帝將那嚇懵的小家夥,大掌按著對方的腦袋,將其攬入懷裡,然後自己背對刺客。
“噗呲——”是刀刃刺入皮肉的聲音,全場都傻了。這時候,姍姍來遲的禁軍,攜著那仿佛從血海裡衝出來的殺伐氣,一出手,將所有刺客當場擒拿。清點宮人時,就一些臣子女眷受了驚嚇,一些宮人受了輕傷,無人死亡,傷勢最嚴重的反而是九五之尊。
捂著血流不止的臂膀,謝厭冷冷地抬起眼眸,命令道:“拖下去,給朕嚴加審問!膽敢在宴會行刺,這群刺客必定早有準備,你們定要將幕後指使者審出!”
說完,景帝仿佛血流過度般,那冷淡又俊美的臉龐毫無血色,正好倒在還驚魂未定的雲王世子懷裡,太監總管王公公聲音淒厲:“陛下!請支撐住,太醫馬上就來了!”
對哦,得趕緊叫太醫。殷明麓還懵著,在謝厭暈倒後,手忙腳亂地抱著這高大的男人,聽著王公公一路用悲觀沉痛的嗓音道:“世子,在您遇到威脅時,陛下可是奮不顧身地衝到您面前,為您舍身擋劍,不惜自己身負重傷,這樣情深義重的情誼,您一定要珍惜啊!”
殷明麓:“……”
道理我都懂,但你這台詞是不是有些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