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麓腦子噩噩渾渾,早在刀鋒將至、而他眼前出現一片明黃色袍子時, 他就傻眼了。他沒有想到, 謝厭會站出來保護他, 雖然總感覺這其中有什麽古怪的陰謀,但不可否認還是震驚居多。總之,腦子有點亂, 他得捋捋。
可王公公不給他動腦子的機會,看他的神情呆滯, 王公公尖著嗓子,翹起蘭花指, 喋喋不休地指責道:“世子爺,您捫心自問,如果這輩子有這樣一人,看待您的命比他的命還要重,您會不會大受感動?”
“……會。”
“世子爺你平日愛看畫本,也知那種相知相守的才子佳人故事基本虛構,塵世間, 這種患難見真情的事兒到底還是少, 對不對?遇到了若不好好珍惜, 有朝一日也許會追悔莫及,是不是?”
“……對……是。”殷明麓簡直要哽咽出聲。要不是自知理虧, 他都想王公公閉嘴了, 咱別說了, 先看病行不?
太醫院的人很快就趕到了, 幾乎全體出動,紛紛圍在龍床邊上,使出渾身解數,為帝王施藥救治。殷明麓個子不高,被擠得踮腳,抓著跟自己相熟的一老大夫,急切地問:“怎麽樣?陛下的傷嚴重不?”
雖然罪魁禍首是女主秦曼曼,但好歹景帝是為他受傷,他很是緊張,生怕出什麽意外,那他就真成了舉國上下的罪人了,光是后宮那些被迫守寡的嬪妃和朝堂上忠心義膽的臣子,估計都想把他大卸八塊。
想象著那些畫面,殷明麓的小身子忍不住就抖了抖。被他抓著衣角的老大夫演技也是了得,看殷明麓提心吊膽,撚了撚自己的胡子,搖頭歎息了一聲,更讓少年一顆心沉到谷底裡去。
景帝的傷並不嚴重,是早就算計好的,那刺客是他的心腹扮演的,受過精心培訓,下手極有分寸,甚至那長劍還挑破了肩帶的血袋,讓人看著血流得多,傷勢嚴重,實則不過是皮肉傷。
但參加宴會的人都親眼見到這一幕,不等太醫診治,帝王那血流不止的樣子,已經很恐怖了,先入為主的印象就是傷勢必定極重,甚至還有人說陛下是不是要“不行了”。少部分人聽了準信,面上假作驚慌之外,一些人開始心思活泛、渾水摸魚。這些臣子妃嬪的表現,被暗地裡的探子,倒是被暗暗記錄在冊。若能順蔓摸瓜摸出什麽結黨營私或小動作的蛛絲馬跡,就是探子們最期待的了。
再加上太醫提前聽了吩咐,於是刻意把病說嚴重了幾分,明明隔天就能下床的事非要說成需好好精休調養一月之久。於是包括殷明麓在內,大多數人都被瞞在鼓裡。
養心殿外,妃嬪們全體跪在殿外,或捂著心口、流著眼淚大哭,或雙手合十為陛下祈禱,甚至連咒罵那個罪魁禍首的也大有人在。
而秦曼曼也跪在其中,行動超脫了她的計劃,她一顆心七上八下,也在暗暗祈禱,不過她祈禱的不是帝王的康復,而是那些被禁軍捉拿的民間刺客,能咬牙自盡,電視劇裡不是常有什麽刺客,為了不出賣幕後指使者,咬掉口中的毒囊的情節嗎?只有死人才不會告密,她現在巴不得那群人全死了,這樣就不會出賣她。
聽著旁邊王薔等人各種詛咒那個刺殺策劃者的惡毒言論,秦曼曼一邊提心吊膽,一邊敢怒不敢言,等在養心殿面前做完戲後,就忙不迭想找人去大牢裡刺探一番,問一下那群刺客死沒有,死之前有沒有透露什麽消息等等,她實在害怕事情暴露。
殊不知她的行為放在一乾美人中何其古怪,大家都不想皇帝死了,不然年輕貌美的她們就會從此淪為寡婦。如果換做是普通寡婦也就算了,民間的寡婦只要父母首肯後,可以自由再嫁,但皇家的寡婦就不一定了,她們的下場未知,如果能被遣送出宮還好,但大概率是要給帝王陪葬、為陛下殉情。
所以人心惶惶,帝王的生死與自己的命運休戚相關,大家都是真心為陛下祈禱的,可秦曼曼卻特別的“卓爾不群”,就陛下接受醫治的第一天,跟隨大部隊來寢殿外探望,為陛下祈福一次後,就再沒來過了。更多時間是徘徊在禁軍嚴加看管的大牢附近,也不知道想幹什麽。
“秦姐姐到底在幹什麽?陛下如今生死未知,她還有閑工夫到處亂晃,不會是算準了陛下醒不過來,開始找下家,看上了禁軍部隊裡的誰了吧?”一個美人陰陽怪氣地道,后宮大部分女人的心思很好猜,不是為了攀比,就是為了男人。禁軍部隊裡也全是血氣方剛的年輕小夥,她們自然想的是,秦曼曼按捺不住閨閣寂寞空虛,也是有可能的。
“陛下對她那麽專情,平日就獨寵她一人,她怎麽敢!”另一嬪妃聞言,氣得咬唇,她們也不是傻子,景帝平日裡不翻牌子,流連后宮時看似隨心所欲、片葉不沾身,但每次她們暗地裡打探帝王行蹤,都指向了秦秀秀。只要秦秀秀一人可以經常端著吃食和自己的“墨寶”去找陛下,其余的人都被打發了事,再加上那流水般大肆的賞賜,自然也都明白了,秦秀秀才是帝王的心頭好。帝王根本對其他女人只是敷衍,知道了這點後,平日裡她們對秦曼曼早已妒恨頗深。
現在陛下人還沒清醒,這秦曼曼又開始“沾花惹草”,完全不把陛下放在心上,就像是她們夢寐以求的帝王寵愛,其實於秦曼曼而言,如腳邊的砂石不過如此似的,也毫不珍惜。這樣的態度,怎麽能不讓她們更加憤怒?
其中一粉裙嬪妃也是忿忿不平,但眸子一轉,卻意有所指地道:“可秦昭儀娘娘每次預測的事都有點準,雖說有些邪門,但你們說,會不會是真的,陛下他……”已經不行了,或熬不過了?話語隻說一半,這名嬪妃就垂下嬌美的臉龐,仿佛在欣賞自己裙角的刺繡般閑話家常道:“姐姐們,你們說,我們是不是該考慮一下身後事了?”
此話一出,眾妃神色各異,其中一性情潑辣的當即道:“呸呸呸,妹妹你說的啥話呢,太醫的結果還沒出,姐妹們別那麽悲觀。”
雖說如此,但大家心頭早已思緒百轉。如果陛下真的死了,她們固然會傷心難過,但她們更希望能活下去,於是一半的嬪妃開始給宮外的家人遞信和牌子,以備不時之需。
當她們私底下找太醫院的人打探了消息後,大多數人已心裡有數了,心裡暗罵再次秦曼曼這妖女每次得了情報都不分享,部分人自請離宮說要剃發為尼、一生古佛青燈為伴,撈了個好名聲,然後帶了大多數賞賜走了。
大部分人不要賞賜,但還是在“陪葬”和“遣送歸家”中毫不猶豫地選了第二條,只希望司禮監允許她們出宮後,不阻攔其再嫁。王公公傳遞帝王的旨意,都允了。這些妃子沒有參與侍寢,身子還是完整無暇的,甚至還有帝王妃子的名號,禮儀舉止遠比一些大家閨秀還要端莊大方,出宮後可別提多受歡迎了,提親的媒人都要把門檻踏壞了。
等殷明麓從養心殿出來,就懵逼地發現謝厭的老婆們都跑了。他心想:我靠,這人走茶涼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謝厭還沒死呢,不就是修養一個月麽,你們怎麽都跑了??
看著昏迷不醒的謝厭,那蒼白、透著病態美的臉龐,仿佛睡美人,還不知道自己成了沒老婆的光杆皇帝,殷明麓心情很是愧疚,蔫頭蔫腦地守在身邊。這鍋雖然莫名其妙,但確實自己得分一半。
謝厭的手安靜地垂在一旁,那是一雙極白的手,沒有任何血色,骨骼分明得令人心疼。讓殷明麓腦門更加低了,照顧得累了,就抱了個枕頭,在龍床邊上枕著睡覺。
等謝厭醒了,就看到少年安安靜靜地睡在他邊上,不知道在做什麽夢,那秀氣的小眉毛皺著,小眼睛緊閉時眼皮顫抖著,那嘴巴嘰嘰咕咕的,輕聲吐露著夢話,外加那微微凌亂、似乎好久沒有梳理的一頭青絲,讓人瞧著實在有幾分喜歡,覺得完全就是按著他喜好長的一張臉。
他的手還被少年抓著,他稍微一動,少年就醒了,抬起腦袋,青絲垂落臉頰,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有驚喜、有迷惘還有幾分欲言又止。
現在已經是子時,知道對方要說什麽的謝厭輕聲一笑,咳嗽了兩聲,然後在少年瞪大眼睛的關懷眼神中,他拍了拍龍床,虛弱道:“夜深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這些天你照顧朕也累了,到這來睡。”
其實殷明麓一點也不累,雖然守著皇帝有點過意不去,但日子照樣好吃好喝好睡,外加王公公端過來的都是頂級吃食,幾天下來少年那本就白嫩玉雪的小臉,反而更圓潤了一圈,甚至氣色絕佳、白裡透粉。
今天早上興起照了一下鏡子,發現鏡子裡的自己胖了的殷明麓,還一臉驚恐地捂住雙頰,因為過於驚嚇,連頭髮都忘記梳了。他覺得自己好歹算是照顧病人的家屬,為什麽照顧著病人,照顧著照顧著家屬自己還長胖了!給人的感覺好像他偷懶了似的,可他確實也沒什麽事可以做,為帝王換藥喂水的時候有太醫宮女,為帝王更衣時有內侍,他就跟個守夜的吉祥物似的,除了祈禱和愧疚,啥也沒乾。
然後謝厭一醒來,就只看到了他,還溫柔地請他上龍床歇息。
殷明麓:“……”這也太不好意思了吧。雖說不好意思,但殷明麓還是爬了上去,他又不是傻子,有床不睡繼續趴著睡,會流口水的。
對此,謝厭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