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奴保證,小世子真的鬧脾氣了。”宮人偷偷摸摸地道, 朝傳遞風聲的小太監激動得連連比著手勢, “不但倔氣地不吃東西了, 平日這個鍾頭,都要眯一會兒打個小盹兒的,今兒也不睡了!還在閣子裡來回踱步, 小嘴兒自言自語,滿臉懊惱, 這、這肯定是對陛下上心了!”
因為先前情報有誤,被公公訓斥過了, 小太監這次雖面露懷疑,但聽了後還是怎舌道:“看來確實有幾分上心了。”
“世子不開懷,奴去哄哄。”宮人躬身,提著衣擺跨進了內室,用獻寶的語氣道:“世子,您可別轉了,轉得奴眼睛都要花了, 快來看看這是何物?這是陛下送來的, 您一定沒有見過!”
哦?聞言, 殷明麓很給面子地投去了目光,然後就看到宮人呈上了兩個圓筒狀的東西, 還興致勃勃地介紹道:“據說都是西洋那裡傳來的小玩意兒。這左邊這叫‘萬花筒’, 這樣拿眼睛往裡看就可以看到好多好多玻璃花兒, 右邊這叫啥‘望遠鏡’, 咱登高去看,能一口氣從東六宮看到西六宮呢。世子您試試,說不準能看到陛下。”
這些東西他怎麽會沒見過?殷明麓克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但他還是裝作沒見過的模樣把玩著。
宮人面帶慈祥的笑容瞧著小世子,看到對方眨巴著,好奇地把一對黑色秀氣的眼珠子,輪流往鏡片上看,然後嘖嘖稱奇,像個貪玩的孩子愛不釋手,然後眼睛轉了一圈道:“這東西好,可以看得極遠,我拿去屋外看看。”
說著,拿起單筒望遠鏡跑到樓閣上,遠遠地“監視”起了儲秀宮的位置。
宮人以為他看錯地了,提醒道:“世子,養心殿在那邊。”
“我知道。”殷明麓口上應付了一聲,心裡想的卻是皇帝有什麽好看的,當然還是監視女主重要。他眼睛幾乎快粘在鏡片上了,鎖定了儲秀宮的位置後,不斷調整螺旋,終於把景物看清楚了。
儲秀宮的那群女子好似在花園裡遊樂,不知道在搞什麽大動作,其中女主秦曼曼在其中最為高調,那嘴角邊噙著的笑容似得意又似輕蔑,手裡端著一杯茶,而其他女子注視著她,明顯敢怒不敢言。感受到對方系統那斷斷續續的狀態,殷明麓心思微動,深覺這是下手的好時機,果斷往花園裡跑。
而宮人徹底傻了,隻得又去通風報信。
花園裡確實是一群姿態百出的美人兒在嬉戲賞花,一個個吟詩作對、比拚才藝,好不快意,結果卻突然闖入了一個秦曼曼,讓全場氛圍大為凝滯。
大家都嫉妒地看著她,同期秀女中,大多數人都成了普通的采女,也就王薔美貌出色,被封了八品的答應。可她們都不如秦曼曼品級高,把她們皆壓得死死的,也沒有對方那麽多好點子,討陛下歡心,那一天天的賞賜如流水般進入宮廷。
通報的太監嗓門還賊大,一點風吹草動都生怕她們不知道似的。她們同住東西兩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於是天天嫉妒得眼紅,回了屋子就拚命扎對方小人。殊不知,這就是謝厭的目的,立一個活靶子,假裝寵幸,實則轉移目標。
“諸位好妹妹,一個個在此處遊玩怎麽不叫姐姐我呢,吟詩作曲兒可是姐姐我的拿手好戲呢。”秦曼曼吃吃地笑著,無意間展露自己那光彩照人的衣裳,在融融的日光下,看上去極為雍容華美,“我的王妹妹,你看看我的衣裳,這是陛下賜給我的霞彩錦緞,你說這料子是不是極美?十分襯人呢。”
她當然知道,這群女人不顧炎熱還要聚在這裡的目的,不就是想吸引陛下過去嗎?一個個裝得詩情畫意,骨子裡還不是盼著陛下走過路過,能多瞧她們幾分?妄想用人數拚過她的寵愛?簡直癡人做夢!她真是不出來提點提點,都要被這群小妮子給掀翻了。
眾女神色微僵,心裡卻在瘋狂吐槽,我們就是故意不想叫你的,心裡還沒點數麽。人群中最為美豔的王薔,被點了名,強笑道:“是啊,這料子真的是很襯姐姐的膚色呢。”
她面上笑吟吟,心裡卻氣得牙癢癢,泛白的手指攥緊了帕子,這麽好看的衣服料子,根本就是穿在誰身上都好看吧!饒是麻雀穿了也會有幾分孔雀的風采,要是本就天生麗質的她穿了,肯定比秦曼曼好看幾百倍好嗎!
因為秦曼曼來了,且品級比她高了一截,於是王薔被迫從主位退了下來,屈居第二。
“諸位妹妹不要拘束,你們先前可是在作詩?姐姐也想參與,畢竟剛從陛下那宮裡過來,被這日頭曬得慌。”秦曼曼持著一繡花小扇,一邊為自己扇風,一邊炫耀,話語中還帶上了陛下,很成功地讓眾人眼中蹭地冒出火苗,偏又不敢發火,只能暗暗忍著,憋得內傷,期望這三句不離陛下的小賤人快點失寵。
其中一位采女見氣氛不太對,連忙站出來,識趣地打圓場:“我們是在命題作詩呢,可有意思呢,姐姐也來玩吧。”
一句恭恭敬敬的姐姐和那伏低做小的姿態,令秦曼曼通體舒暢,她挑著細細彎彎的眉,道:“是什麽主題?”
這種命題詩會在民間還是挺常見的,有一個好彩頭,主題一般都是花、鳥、風、月、思鄉、思親等等,並不會刻意刁難人,所以特別好提前做準備,然後在詩會上一鳴驚人。先前唐白沒出詩集上,秦曼曼在京城的詩會上沒少這樣乾。
“回姐姐,我們剛做完‘雪’,正做到‘春’呢。”另一機靈的采女回答道。
“春景題材的主題呀,真是既庸俗又沒新意呢。”秦曼曼捂嘴輕笑,直把提出這沒新意主題、又被內涵庸俗的王薔氣得咬牙切齒,只能強笑道:“姐姐說的是,姐妹們也就聚在一起湊個趣兒,自然不能孤芳自賞,得想個雅俗共賞的主題呢!”
聽出她的不甘示弱,秦曼曼也不追究,而是道:“也是呢,俗氣的人兒做俗氣的詩,咱們再高雅有時除了陛下也愁沒旁人欣賞,到底還是俗氣點、遷就點好。”她早上才寫了首致橡樹,夾在精致的小餐盒裡,送去給景帝,也不知道陛下面對這殷切真摯的剖白,是否會被打動。秦曼曼說的她如何高雅脫塵,卻不得不遷就她們似的,偏偏還多嘴道,陛下喜歡她這樣的,好懸沒把眾女氣得口鼻噴火。
王薔臉色難看,秦曼曼笑得輕快:“正好,我這裡臨想了一首詞,既有‘雪’,又有‘春’,也算補了先前未到的缺憾,也給新主題開個篇。”
因為她剽竊的名聲在外,知道內情的采女們暗地裡都撇了撇嘴,不相信對方腹中有多少詩書文墨,可她們不知道,區區一首詞罷了,秦曼曼確實拿得出來,她小指微勾,輕輕撩了撩自己的鬢發,想到接下來自己會如何的驚豔後,在心中得意一笑:這唐白怕是不知道,除了古代的詩詞曲,她還有近代的可以禍害。
於是她故意輕皺柳眉,裝作深思熟慮地走了幾步,走一步念一句,“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
這開篇沒什麽特別的,眾女臉色尚是鎮定沉著,讓秦曼曼嗤笑一聲,期待她們接下來會如何的目瞪口呆,這首詞意境極好,用在此情此景下,正好可以來諷刺這群跟她爭寵的女人,又表現自己的高潔脫俗。
可沒等她念到全詩高潮處,一道明黃色身影就出現在花園路口,徹底轉移了眾女的注意力。
沒想到謝厭會來,眾女皆倒吸了一口氣,克制不住地露出驚喜的神色,紛紛上前屈膝行禮,一個比一個聲音清甜可人。帝王的風度威儀勝過了一切,令枝頭的俏春都黯然失色,一時間根本沒人再去關心秦曼曼念了啥,鶯鶯燕燕們全圍了上去。
讓秦曼曼憋著一口氣,平心而論,謝厭能來,她滿心歡喜,但她此情此景下,更希望自己能把這首詞念完,好好裝個逼,打臉這群老說她胸無點墨的庸脂俗粉。而且如果早知道皇帝要來,她完全可以做兩手準備,一邊裝逼一邊刷帝王好感值,怎麽會淪到現在不尷不尬的。她在心頭埋怨系統沒有提前通報,喊了幾聲,卻除了滋滋滋的電流聲,得不到任何回復,她暗罵道:這該死的系統,平時對她說教的屁話那麽多,關鍵時候需要它,竟然就死機了!
完全不知,她的系統在她跟旁人口齒交鋒時,早就受到電波干擾死機了,而牡丹花叢後,有一穿著棗紅色、模樣唇紅齒白的小太監鑽過。
謝厭的身材十分高大,光是站著,那高傲的氣質,輕而易舉就能奪去旁人的呼吸,升起無邊無際的崇拜。
在眾人癡迷的注目中,他冷著一張臉,鳳眸在花園裡環顧,仿佛在尋找什麽東西,那表情很是不耐。在對方那冷臉中,王薔鼓起勇氣,上前詢問道:“陛下可是在找什麽東西?亦或者是什麽珍稀的小寵物,陛下可以告訴妾身,妾身喚人一起找。”
其他采女不忘點頭應和,大家都以為是景帝豢養的小貓小狗,一不小心偷跑出來了,於是一個個都在樹叢花叢裡尋找,畢竟這些貓貓狗狗不就最喜歡往這些樹裡鑽麽?
一雙雙繡花鞋從身邊經過,全員在找貓,殷明麓小臉皺成了苦瓜:“……”他不知道為什麽景帝永遠來得速度那麽快,跟捉奸似的。到時候這群采女們從樹叢裡突然翻出一個身穿太監服的男人,千夫所指下,他豈不是有苦說不出了?
眼看著就要掃到他這邊時,謝厭卻突然道:“不用找了,應該不在這裡。”
殷明麓小小地松了口氣,卻不知道自己那“瑟瑟發抖”的小手正好暴露在男人視線中,在翠綠的樹叢中若隱若現,看著十分可憐。
想象著貓在樹叢裡的人,也許正咬著唇淚水盈眶、身體害怕得發抖的模樣,謝厭本來戾氣橫生的心一下子就軟了,遠遠蓋過了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