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殷明麓拿著風箏, 還跟謝厭聊著天。
回到院落, 在一群平日照顧自己飲食起居的宮人中, 少年左顧右盼,那充滿好奇的寶珠眼眸十分漂亮,令人有想觸摸的欲望, 他道:“伺候我的明月呢?”
他才想起,好久沒見到那聲音動聽、長相嬌美,按摩捶背一把好手的宮女了。平時身邊跟著的都是一群太監,或者姿色平平的宮女,一個個垂垂老矣, 連個模樣生嫩的都沒有。
於是一時間對年輕貌美的明月頗有些想念。
謝厭道:“那名宮女年紀大了, 內監放她出去嫁人了。”也不管堂堂一個九五之尊,能記得一個宮女的名字, 這有多稀奇。
殷明麓癟嘴道:“哪裡年紀大了,我記得她才十三四歲, 正值豆蔻年華呢。”不過半年,他身邊來來回回走了許多宮人,多了些新面孔,因為這種事發生得多了,他對於離別的傷感都淡去了許多。
話音剛落,他就落入謝厭那雙幽深的眼眸, 對方靜靜地看著他, 面容籠罩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冷淡, 讓殷明麓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 總覺得對方並不想在他嘴裡聽到那名宮女的名字,也不知道那名宮女做錯了什麽,竟惹得景帝如此厭惡。
殷明麓隻好轉移話題,撒嬌般提起了自己,說算上虛歲,他今年好歹也十三了,換在尋常人家這個年紀都可以娶老婆生小寶寶了,他不能再在宮裡住下去了,是時候出宮單住了,不拘是給他找個現成的府邸,還是建一座新的,這件事都該提上日程了。
等今年登科放榜後,京城的房價想必又要緊張了,他得趁早物色個好地段,到底是選繁華熱鬧的東街,還是緊鄰花鳥市場的西街呢?殷明麓表示自己很期待!
對於這件事,謝厭微笑,開始了日常敷衍,對殷明麓道:你年紀還小,出了宮、面對一個偌大的宅邸也沒人幫著主持中饋,等年紀大了再說吧。如果少年面露不滿,他就淡淡地道:戶部工部已將此事計入行程,不日就會開始勘察風水、選擇住址,等選址落戶後,再開始修建。至於什麽時候能夠竣工,就不知道了。古代建築施工效率低,修個皇陵動不動二三十年,修個宮殿又耗時經年,然後沒等工程結束,皇帝就嗝屁了,那後妃就失寵了也是常有的事。估摸算起,如果選好地址了,等這座異姓王世子的府邸完工,起碼也得等個四五年吧。
而且景帝還另有說法,說不是不給他建,只是現在盛世之下海河清宴,但時不時也會來個天災人禍,譬如黃河省發洪水,把河堤衝垮了,川渝地區地震了,百姓流離失所、大為可憐等等,戶部的銀子自然得緊著那些民生大工程來用,他那小房子自然得無限往後排隊了。
面對這些個說法,殷明麓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雖然心底有幾分委屈,心想修一個府邸能費多少銀子,原主都有府邸了,他到現在連一片磚瓦都沒撈著,但到底不敢說自己比國泰民安重要。
見少年委委屈屈地妥協了,謝厭笑了一下,眸裡沉澱的情緒又複不見蹤影。
另一邊姹紫嫣紅、百花爭研的花園。
謝厭撿起荷包並丟回去時,那姿態隨意甚至可以說是行雲流水,實際上卻帶了點內勁,隔著高大的宮牆,準確無誤地丟回秦曼曼身上,甚至正中她的腦袋,砸出了一個大包。
少女捂著自己紅了一大片的額頭,因為疼痛倒吸了口涼氣,發現事情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後,她在心裡暗暗罵娘。
在她的劇本中,景帝在鵝卵石小道旁發現這個精致的荷包,會忍不住被那栩栩如生、美輪美奐的蝴蝶樣式所吸引,畢竟古代男人嘛都會欣賞繡工出眾的名門貴女,然後就會手持著那荷包,回來詢問花園裡的一群秀女,此物是何人所繡,並誇讚縫製此物的人心思聰慧。
這時候,她就會裝作羞澀又驚喜的模樣,大大方方地站出來。她知道,自己清秀的五官在一乾美人兒中毫無優勢,但她的心靈手巧會暫且彌補她外貌的缺陷,讓帝王一下子就注意到她,覺得她沉靜憂鬱、清麗脫俗的氣質,在一群庸脂俗粉中是多麽的卓爾不群。換句話說,就是挖掘了她的內在美,覺得她跟那群除了長得好之外毫無特長的妖豔賤貨們一點都不一樣呢。
這不是很多古裝電視劇的橋段嗎!而且根據系統所檢測的信息,景帝謝厭喜好眼睛漂亮的人。於是為了這個瞬間,她還特地花了僅有的三百幾分,在系統商場裡兌換了十五分鍾的“明眸善睞”,期望帝王在與她對視時,會忍不住醉心她那靈動如山間小鹿的美麗雙眸。
哪怕時效就一刻鍾,但用於一個男子對一名女子一見鍾情並產生好感的事上,這點時間也已經綽綽有余了。等好感值達到一百,她就能直接擁有永久版的“明眸善睞”,所以這三百積分的買賣完全是劃算的!
可萬萬沒有想到,帝王並沒有按照她的劇本走,既沒有特地回來看她們這群秀女,仿佛不近女色般冷酷無情,荷包也被果斷地丟回來,那力道極大,疼得她都想爆粗口了。
心想不對啊,這麽一個精美得仿佛不是這世間物的手工藝品,足以令任何會欣賞才藝的男女駐足,沒理由帝王會這樣,難不成是被哪個不解風情的太監撿到了?因為不懂欣賞,就冷冰冰地丟回來了?
秦曼曼摸不著頭腦,疼得呻-吟一聲,半天沒看到帝王的身影后,暗暗懊悔自己那三百積分浪費了。
隔著宮牆,謝厭敏銳地聽到女子的痛呼聲後,嘴角勾起冷笑,在宮廷內這樣的把戲他見多了。不過區區一個沒品級的秀女,還沒正式參加選拔,就敢使出這樣的手段力爭上遊,看來還是心大了。正如那個叫明月的二等宮女,出身寒門野戶,身份極為低微,卻也敢仗著那孩子的寵信和喜愛,就想往上爬,也不看看自己那卑賤的身份配不配得上,真是可笑!
可那孩子不一樣,這樣的把戲他見多了並感到厭煩,但那孩子年紀尚輕,恐是聞所未聞,自然大感新奇,迫不及待就想把東西撿起,估計還會好心送回去,從而陷入一個精心編制的美麗陷阱。
然後為一個陌生的、心懷詭譎伎倆的女子神魂顛倒。正如民間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世家子弟,初次去花柳繁華地,被那些手段高超的歡場女子哄得渾然忘我、徹底沒了神,癡癡傻傻地就錯付真心。
一想到那孩子會被哪個女人哄得找不著北、還心甘情願的模樣,謝厭就面色驟寒,眉宇緊鎖,薄薄的唇也抿了起來,十分排斥這個可能性,忍不住又往那人身邊多安插了幾個善看眼色的宮人,讓他們平時把人給看緊,盡量把人跟那群后宮女人隔得遠遠的。
等殷明麓從屏風後那蒸氣氤氳的浴桶爬出來後,懵地就發現自己身邊伺候的人又多了,一個個站在簷角陰影處,低垂著臉、默不作聲的模樣仿佛工具人,實在毫無存在感,所以一個晃眼,殷明麓還真沒注意到。
但到穿衣的時候,人一個個就冒出來了。
一個為他擦發,一個站著為他披外袍,一個跪著為他穿內襪,一個蹲著為他系腰帶,一件件服帖地穿上,殷勤備至,但總讓殷明麓覺得有哪裡不對。而且他走到哪裡,這些人都跟到哪裡。
拿著一把木梳子,小滿尷尬地站在一旁,嗚呼抱怨自己飯碗不保。
殷明麓也神色古怪,他吃飯布菜、穿衣打扮,都有大把人伺候,漸漸的習慣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後,總覺得自己被養得越來越懶怠了,更加想出宮了,不然完全適應後,他到時候出宮怎麽活啊。
要知道,曾經的他也是自己端水盆刷牙洗臉、自己收拾床榻被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好孩子呢。
於是在晚膳期間,他端著一精致的小湯碗,趁機向謝厭道,自己身邊不需要那麽多伺候。
剛沐浴完的少年,穿著精心配置的華服,一頭黑鴉鴉的長發披散在肩頭,精致秀氣的臉龐還粉撲撲的,注視著他的雙眸猶帶水霧,看上去頗為惹人憐愛。
聞言,謝厭垂下眼睫,表情恬淡地反問他,“你知道朕平日身邊裡伺候的宮人內侍有幾人嗎?”
這殷明麓還真不知道,他也不懂謝厭為何突然這樣問,可是當對方說帝王儀仗光論明面上伺候的就有一百多人時,他還是小小地咂舌了一番。
謝厭笑了一下,道,那你身邊那二三十人多嗎?
“好像不多。”殷明麓想了想,實話實說。
謝厭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隨後理所當然道,朕未立後妃,你便是這后宮除朕之外第二尊貴的人,按這樣的規格算來,你身邊伺候服侍的人數根本就不多,甚至還少了。而伺候的人少了,皇宮的面子就低了。
好像很有道理!殷明麓端著小碗,臉懵懵的,有點被說服了。
雖然後來他私下又發了一下呆,總覺得這句話有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只能悻悻作罷。
夜深了。除了巡邏的侍衛,整個宮廷萬籟俱寂。
一禁軍巡邏小隊,手持著燭火微弱的宮燈,從前門一路巡視到后宮,平日他們的活動范圍就是這點地方,並不敢隨意逾距走動。
今日一如往常,除了儲秀宮還燈火通明之外,沒什麽異常和特殊情況。儲秀宮即儲藏秀女的地方,這一批新晉的秀女們都住那裡,那些人都是未來的後妃,閑雜人等不能去叨嘮。
所以哪怕聽到了一名女子的尖叫,禁軍侍衛們驀地一驚,但見宮門外守門的太監沒有來求助,便也當沒聽到般匆匆走過,省得衝撞了哪位,亂了規矩。
儲秀宮裡有很多房間,環境自然是頂好。但因為一間屋子裡住的人實在太多,三三兩兩聊起天來,就顯得嘈雜和擁擠。
尖叫的人就是秦曼曼,因為她洗完澡回來後,發現自己的床褥被單全濕透了,這意味著今天晚上她是睡不成了。她剛剛洗澡時候,洗到一半就發現自己放在屏風上的衣服被人拿走了,等她按捺著怒火,在凳子底下找到的時候,發現那些衣服早成了一堆破破爛爛的碎布條,根本不能穿了。勉強掛在身上,也會露出半邊身子,跟走光沒什麽兩樣。
就當穿比基尼了吧,她這樣想。
懷著憋屈,她捂著胸回到房間,幾個秀女端著木盆冷眼看她,似乎在欣賞她狼狽的模樣,口中閑閑地說著風涼話:“秦秀人沐浴完居然不穿衣服,真是不知廉恥!”
“那是自然,不然怎麽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勾引皇上呢?皇上不搭理她,居然還想丟荷包,秦秀人這樣可不正是不知羞恥麽?”
“還好陛下看不上她,她也不瞧瞧自己長什麽模樣,還想靠那漏洞百出的繡工吸引陛下,美得呢!”她們當然知道那繡工並不是漏洞百出,而是極好,但就是這樣才越嫉妒,畢竟差一點點,陛下就有可能被那繡工精湛的荷包給吸引,徹底著了這狐狸精的道,快人一步得到寵幸,她們怎麽能不心生後怕!
如果說秦曼曼白天明知道皇帝要來,卻不把這個秘密告訴她們,而是選擇自己梳妝打扮、獨自美麗的行為,算是惹惱了這群秀女。那接下來對方不死心,偷偷丟荷包,企圖用定情信物勾引陛下的行為,就如同往熱鍋裡倒一瓢油,劈裡啪啦的,讓本來就不是好脾氣的秀女們徹底炸了,發誓等回了屋子要給這狐媚子好看!
幾名秀女你一言我一語的,把秦曼曼擠兌得恨不能撲上去撕爛她們的嘴。但到底顧忌著她們人多勢眾,才咬了咬牙,忍了下來,打算悶頭睡大覺,眼不見心不煩。
結果回到自己的床榻,剛躺上去就意識到了不對,她伸手摸了摸,那冰涼的觸感和角落的一個水桶,顯而易見地告訴她,她的床褥被人弄濕了,她今天晚上別想睡覺了。
她不知道是誰乾的,但系統能檢測出來,是王將軍家的嫡小姐,指使另外兩名家世不如她的秀女乾的。
這種排擠的手段真的低劣,但十分有效。秦曼曼捏著潮濕且泛著霉氣的被角,隻覺一股怒氣猛地衝上心頭,讓她恨不得將這些正朝她露著嘲諷嘴臉的女人們給撕碎!
她自然不是善罷甘休之人,因為知道是王將軍之女,王薔所為,她直接也拿起水桶,去水井處打了滿滿一桶水,直接往王薔的床褥潑了過去。
她的所作所為大膽利落又精準無誤,令眾人冷笑看好戲的目光皆變成了驚訝,秦曼曼這才長舒了口氣,覺得解氣了許多,她心道:你們以為我不知道是誰乾的?你讓我不痛快,我也讓你不痛快!
可是沒想到,平日行事趾高氣昂的王薔卻當場哭了出來,哭得梨花帶雨,去找了管事姑姑,抽噎著嗓子說,自己被秦曼曼欺負了。
而那時秦曼曼還站在眾人中間,叉著腰,動作粗魯地拎著一水桶,完完全全的人贓並獲。管事姑姑登時就豎起了銅鈴大眼,一張滿是皺褶的老臉也染上了幾分不近人情。
秦曼曼不忿道:“是王薔先潑我水的!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王薔一邊哭得淚光點點,一邊伶牙俐齒道:“你誣陷我!你哪隻眼睛看到了?在場那麽多秀女,而且我跟你無仇無怨的,你憑什麽說是我潑的,你又沒有證據!張口便想汙我名聲,沒有證據就直接潑我水,讓我今晚睡不著覺,你心思好狠毒!”
她哭得十分楚楚可憐,其他秀女都圍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安慰她,並幫著指責秦曼曼道:“對呀對呀,秦秀人你有何證據說是王秀人所為?”
“就是,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王秀人平時心底那般良善,怎麽會對你做出這樣的事情,若你拿不出證據,可別想憑空汙蔑她!”其實她們都知道,不過秦曼曼才是她們的階級敵人。
而且此話在理,完全不像秦曼曼是被管事當場看到的,她根本沒證據說是王薔潑她的水。
秦曼曼被這話堵得語塞,她才發現自己出了一口惡氣,但王薔不承認,自己也確實沒有證據說是對方所為,而且表面上王薔跟她也沒有交惡過,除了白天的事情外不存在犯案動機。她總不能說是系統告訴她的吧,於是面對王薔的倒打一耙,秦曼曼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她還想為自己爭取一下,但管事姑姑已經冷冷地打斷了她,“夠了!”管事年紀大了,這些年輕女子的手段她自然明白,甚至隱隱察覺出眾秀女在同仇敵愾地針對秦曼曼,她只是看破不說破罷了。
她精明的雙眼,看了看單眼皮、厚嘴唇、除了皮膚細白之外毫無優點,姿容平庸、人緣極差的秦秀女,再看看面若桃花、眉如新月,容顏如朝霞般明豔到極致,說話輕輕柔柔、連哭都惹人憐惜、人緣極好的王秀女,哪位更容易出頭這還用說嗎?
此番端詳過後,管事姑姑心中的天秤徹底就偏了。看著張牙舞爪還想辯駁的秦秀女,劈手便是一記耳光,並罰對方今晚跪在庭院中間不能睡覺。
秦曼曼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