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兩條燈帶發出柔和的暖光,男人一雙寒芒懾人的眼睛看起來比窗外的黑暗還要深沉,宛如深谷,有如天塹。
他的同伴則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黑豹,漫不經心地倚靠在窗邊,抱著雙臂,一隻手的手指輪敲著另一條胳膊的手肘。他長腿交疊,雙眼微眯,斷眉半挑,腰間的槍與大腿外側的刀溢出滿滿的威脅。
這種威脅是無聲的,以它們主人的威望為支撐,水中漣漪般往外一圈圈擴散。
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得益於血腥變態的“現場直播”,車廂內無人不識這兩位殺神。
“喂,問你們話呢?”殺神之一不耐煩地問,“這門到底是怎麽開的?”
對峙中,一張張戒備的臉上滿是敵意,他們瞪著眼睛閉著嘴巴,把非暴力不合作的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種時候,就幸虧己方非酋隊伍中出了位間諜歐皇了。薑聿奮力揮舞小手:“報告岐哥,這門兒本來就能打開。不光進出的門能開,通往別的車廂的門也能開,只不過是單向的,只有在我們車廂這邊才能開,門那邊開不了。”
“是嗎?”周岐側過頭,“那你們開過沒?”
“沒有。”薑聿搖頭,“這些只是寫在了人手一份的乘坐須知上,這不還沒等有人去開門呢,第一起血屍侵襲就發生了。”
“哦……然後你們就發現這扇門一旦放在別的車廂,就不是想開就能開的了。”周岐的目光自那些虎視眈眈的面孔上一一掃過,大手一揮,“什麽乘坐須知?拿給我看看。”
他朝薑聿伸手,立即就有人朝薑聿投去警告的眼神。
薑聿縮縮脖子,心說你們瞪我也沒用,就算我不給,這位哥也有的是本事自己會搶,橫豎都得上供,不如大大方方拿出來?
於是薑聿頂著壓力把那份橘紅色的看起來頗為輝煌貴氣的“乘坐須知”遞給周岐。
周岐翻開冊子光滑的絲綢軟皮,所謂的“乘坐須知”上,抬頭便是一句振奮人心的祝賀語:恭喜各位乘客,你們將成為日不落列車上的唯一一批幸存者。
喲,還挺喜慶。周岐嘴角一抽。
祝賀語下面就是正文:
各位若想成功存活,請遵守以下幾點溫馨提示:一,為確保安全,列車到站前請勿打開車門。二,車廂內資源有限,請勿放進任何不相乾人等。三,列車行駛過程中請勿中斷樂隊演出。
有違上述者,後果自負。
瞧瞧這語氣,跟姓徐的口中名為談判實為威脅的玩意兒如出一轍。
“呵。”周岐看完,把須知遞給徐遲,輕嘲一聲,“還真是一車廂的氣運之子。”
“運氣好怎麽了?有本事你們當初也選5啊。”話音剛落,立馬有人嗆聲,“自己運氣不好就自己擔著,怪不了誰。彩票也不是人人都能中的,你一個中不了獎的就成天埋汰中獎的,心眼太小。”
有一個帶頭的,別的人也理直氣壯起來:“就是。放你們進來已經是天大的仁慈了,吃了好處就閉上嘴老實待著。”
“紅眼病要不得啊年輕人。”
“是撒是撒,進了這節車廂就能活到最後,放你進來就好了嗦,陰陽怪氣的做撒子嘛。”
“我們只是進來找東西,找到了就走。”徐遲說。
“那不行。”又有人高聲抗議,“你進來都進來了,幹什麽還要走?你走了萬一把這裡的事告訴別人,那別的車廂的人不都瘋了一樣的湧過來了?不行,你們進的來,想出去就沒那麽容易!”
“是啊是啊,想出去就踩著我們屍體出去!”
“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耳聽抗議聲一浪高過一浪,徐遲眼珠一轉,拿正眼看了看起這話頭的那位紅頭髮年輕人,提起嘴角:“我想去哪兒便去哪兒,你管得著嗎?”
“我……”紅頭髮小夥子梗著脖子,臉漲得比頭髮還紅,他看著徐遲的臉,腦子一晃就是這人在屍山血海裡生生剖出一條路來的場景,同樣的眉眼,隔著屏幕看跟親眼對上到底不一樣,他“我我我”了半天,被強悍的氣場壓得半句反駁的話都說不上來。
徐遲輕不可聞地嗤笑一聲,把“乘坐須知”啪得一聲闔上,然後做了個“讓一讓”的手勢,很是輕蔑。
紅頭髮為自己膽小到說不出話而羞惱,他腦子裡想著再罵一句,腳下卻已經乖乖讓了路。
擠在門口不依不撓的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往兩邊騰出空。
徐遲抬起腳,徑自往兀自演奏著的樂隊走去。
周岐與他錯開半步緊跟在身後,低聲問:“剛剛你砸窗的時候,怎麽知道他們的門能從裡面打開?”
“我不知道。”徐遲的嘴唇小幅度地翕張,“只是小小的賭了一把罷了。”
周岐聽了差點摔一跤,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什麽?賭了一把?還小小的?你拿什麽賭?”
“噓,小聲點。”徐遲朝他傾身,溫吞道,“我們剛剛把所有車廂都爬了一遍,你仔細想想,其他車廂裡的人都是什麽表情?”
周岐摸著下巴想了想:“怎麽說,好像都挺焦慮的吧。”
“對。”徐遲投以讚許的眼神,“生死當前,兔死狐悲,眼看其他車廂一個接一個被血屍洗禮,正常人都會生出馬上就要輪到我的危機感,坐立不安才是最正常不過的情緒。比如說六號車廂那兩個激烈爭論是不是要接收難民的男人,他們焦慮,而且恐懼,一直在為還沒到來的事情而擔心,甚至爆發爭吵。魔方為什麽要在各個車廂直播他人慘死的畫面?目的就是使人自亂陣腳,這一招要是放在行軍打仗的隊伍裡,就叫心理戰。你再看其他車廂裡的氣氛,是不是或多或少也不怎麽安寧?”
“是,但這節車廂裡的人卻氣定神閑。”周岐明白過來,“所以我之前的直覺沒有錯,五號車廂就是有貓膩。”
“嗯,你沒錯。”徐遲彎了彎眼睛,“只是我靠觀察,你靠直覺,我說得出所以然,你說不出罷了。”
“事實如此,但我怎麽感覺你在損我。”周岐撇嘴,依然感到懷疑,“但你隻憑這個,就能猜到他們的門能打開?”
“不能,說了,我只是賭一把。”徐遲聳了聳肩,把嗓音壓得更低,“我賭的其實是,就算我把窗戶敲碎了,血屍也不會瞄準五號車廂。”
周岐頓住腳步,擰眉:“為什麽?”
這次徐遲沒回答他,只是輕飄飄地搪塞了一句:“你的問題太多了。今天的教學就到這裡。”
說話間,他們來到走道盡頭。
鋪著紅毯的舞台高出地面一截,五名身穿燕尾服沉浸在音樂世界裡的男人構成小小的交響樂團,他們分別是兩位小提琴手,一位雙簧管演奏家,一位大提琴手,和一位鋼琴師。五名成員全都戴著面具和白手套,全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除此之外,還有一名優雅婀娜身穿白色紗裙的芭蕾舞者。
徐遲站在舞台邊緣處,安靜地聆聽這出美妙悠揚的芭蕾舞劇。
所有人都戒備地盯著他,謹防他做出什麽危害和諧車廂的舉動,因為“須知”上明明白白寫著,請勿中斷樂隊演奏,現在這位大佬二話不說直奔樂隊而來,指不定肚子裡憋著什麽壞水兒。
徐遲定定地看著手指在黑白琴鍵上翻飛的鋼琴師,問周岐:“你知道這是什麽曲子嗎?”
“聽著有點像……”
周岐沒說完,列車忽然猛地震了震。
徐遲一直緣慳一面的電子直播屏自每張座椅後延伸出來。
屏幕上先是一片雪花,然後畫面逐漸清晰。
所有人俱是面色一變,直播屏的出現意味著——新一輪的血屍侵襲在某節車廂內爆發了。
這次血屍轉換了目標,選擇從列車的另一頭進攻,倒霉的二號車廂首當其衝。
從血屍突入到車廂內組織起反擊,不過短短五分鍾的時間,屏幕上瞬間硝煙彌漫,痛苦的哀嚎與絕望的吼叫化作血淋淋的鐵鉤,死死勾住人的耳膜,使勁往外拽。
車廂內的人聲一下子就像被按下了靜止鍵,女士們無聲地捂住眼睛,就連方才叫囂著的紅頭髮小夥子,面上都劃過一絲不忍。諷刺的是,在這種悲慘的情境下,舞曲卻有條不紊地進入了活潑歡快的章節,清脆悅耳的鋼琴音流水般傾瀉而出,格格不入地衝擊著人的心牆。
就像是一出滑稽的悲喜劇。
薑聿忍無可忍,食指一抻,跟之前一般堵上耳朵。
結果沒等他堵嚴實,空氣中倏地傳來兩聲刺耳的裂帛之音。
“咚——”
“呲——”
薑聿的心臟猛地一跳,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前面一聲是鋼琴高音鍵被猛砸一擊發出的聲響,而後面一聲則是小提琴斷了弦!
悠揚的舞曲戛然而止。
他悚然一驚,連忙放下手朝舞台上張望。
入目一片鮮紅的血。
沒人看清徐遲周岐的動作,二人已然短匕入鞘收了手,他們直起身,刀刃所過之處,汩汩冒出的血液浸濕了紅毯。他們身後,鋼琴上趴著一個,腳邊還躺著一個,剩下三個手中樂器盡毀,空著手茫然地做著機械的彈拉動作。
群眾嘩然色變!
“他們把彈鋼琴的殺了!”
“樂隊被中斷了……完了完了,血屍要來了……”
“快把這兩個瘋子扔出去!”
一時間,群情激憤。
周岐擰著眉毛,嘖了一聲,拇指摩挲匕首刀柄,一副分分鍾要遷怒於人的架勢。
徐遲則不管不顧,視眾人如無物,蹲下來一把摘了趴倒在琴鍵上的鋼琴師的面具。
面具底下,露出一張血紅的半點面皮也沒有的臉。
“啊——”
眾人尖叫著潮水般退遠。
“是,是血屍啊?”
“這東西還會彈鋼琴?”
“現在重要的是血屍會不會彈鋼琴嗎?現在重要的是我們居然跟五個血屍一起待了這麽久!”
“怎麽回事?不是說我們是唯一一批幸運兒嗎?就是真的幸運的?”
周岐倒是不驚訝,他一一把剩下幾名演奏者的面具取下,無一例外,都是血屍。除了沒有攻擊性,這幾名血屍與外面的那些別無二致。
“他們演奏的這首曲子很有意思。”周岐與徐遲交換一個眼神,公布答案,“叫睡美人圓舞曲。”
徐遲若有所思,掂了掂手中那隻純白的面具:“唔,睡美人啊。”
他望著不安的人群,忽然揚高了聲音:“血屍從列車兩側進攻,在最開始的九號車廂大肆殺戮,用意不難猜,左不過殺雞儆猴達到使人聞風喪膽的效果,隨後,血屍的兩次進攻戰力都顯著下滑,我猜他們是想盡可能地把人都往中間車廂驅趕。而中間那節車廂是哪節車廂,各位,你們恐怕最清楚。”
五號車廂內,人們面面相覷,心底不約而同浮現起糟糕的預感。
“各位難道就沒想過,關卡一邊把人從兩頭往中間驅趕,一邊讓你們死守著不開門,這種顯而易見的矛盾背後,究竟有什麽目的?”徐遲終於說出他們一直以來藏在內心角落始終不敢深想的疑問,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男人開開合合的嘴唇,支著耳朵,一個字也不敢錯漏。
“我們不妨來大膽猜測。”只聽男人清越的嗓音撥開眼前彌漫的血霧,直抵掩藏於朦朧水底的真相,“這節車廂裡,是不是藏著什麽東西,一直要等到把我們所有人都聚集到此地的那一刻,它才會徹底地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