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以為他能逃過一劫。”薑聿取下裙撐,往後仰倒,粉白色的夢幻裙擺鋪滿了整張床。
“命中有時終須有。”任思緲趴在他身邊,握起他的長發散在手中,編起複雜的麻花小辮——這對男女以眾人難以理解的速度迅速建立起穩固的革命友誼。
“剛才他舞伴也說了,這人僥幸逃過帽子一關,仗著性別優勢,華爾茲壓根兒沒好好學,以為自帶逆天外掛呢,瞎幾把亂跳。不死才有鬼。”
“可這樣一來,咱們之前的推測就站不住腳了。”薑聿托起腮,圓臉皺成一團,“現在開始,死的就不光只有女人了。”
“很好。”任思緲大點其頭,“這樣才公平,不然那幫臭男人毫無危機意識。”
“?”薑聿扯回頭髮,不爽了,“任大醫生,我發現你,格外仇男啊。”
“算不上。”任思緲呵呵一聲,“但從進化論的角度來看,女人確實是比男性更高級的物種。”
“哎!”薑聿不服,坐起爭辯,“你這話簡直就是田園女權的宣傳標語啊,從人人生而平等的角度出發,個人強烈建議你去接受電擊治療。”
任思緲優雅地攏攏鬢發:“你這性別認知障礙也挺嚴重的,不如你先去電一電?”
薑聿:“不,女士優先。”
任思緲:“大丈夫,理當身先士卒。”
薑聿:“我大丈夫的身體裡住著位小公主,姐姐先。”
任思緲:“老弱病殘你佔了仨,妹妹何必謙讓?”
兩人剛還姐妹情深梳頭編辮,一言不合塑料花友誼就碎裂一地,在床上掐起架來。
周岐憤怒,一手一個腦袋,將難舍難分的兩人掰開:“要吵給我滾回去吵,都擠在我這小破房間算怎麽回事兒?”
“我不回去!”薑聿不依,緊緊抱住周岐大腿,“周兄救我,我害怕。”
周岐冷酷:“你怕個幾把,趕緊上炕抱室友。”
任思緲立馬見縫插針,語速奇快:“我沒有室友可以抱,我室友早上剛死了,我的房間死過人!大哥你收留我吧,我不睡覺,我就坐門口給你們守夜!”
面對美女的苦苦哀求,周直男無動於衷,拎著領子把兩人從床上扯下來,丟出去,拍拍手,甩上門。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觀賞度極高。
徐遲:“……”
“看什麽看?”周岐齜了齜牙,像極了某種領土意識極強的犬科動物。
炸毛的樣子有點好笑。
徐遲摸摸鼻子,縮進沙發椅。
夜晚,周岐睡得很淺,朦朧間,他捕捉到門的異響。他瞬間清醒,翻身坐起,尾隨那道身影出去。
結果甫一將門合攏,他就被發現了。
那人穿著黑色的襯裙,靠在門邊的牆上,似乎特地在等他:“跟著我幹什麽?”
周岐眼裡閃著精亮的光,一點都不像剛從睡夢中清醒的人,不答反問:“你出來幹嘛?”
徐遲倒是答得爽快:“找東西。”
“什麽東西?”
徐遲定定地與他對視兩秒,轉身:“跟你想找的東西一樣。”
周岐於是跟上,兩人隔著一臂的距離,對話如同打啞謎:“那你找到了嗎?”
徐遲頷首。
“之前你上樓解手的時候找到的?”
“嗯。”徐遲一路往西走,轉彎,打開拐角第一道門,“在你發現那個男人的屍體之前。”
這扇門與其他門並無不同,但打開後,後面居然隱藏著一長截樓梯。
樓梯盤旋而上,不知通往何處。
周岐探頭往上看了看,給他豎了個大拇指,率先踏上樓梯,並以一種閑聊的語氣進入預設好的話題:“唉,你不知道,我還以為死的人是你。那男的跟你身高差不多,體型差不多,也都穿著裙子,別提有多恐怖了。”
當時他的雙手觸到溫熱粘膩的血,那一刹那,心臟是真的狠狠跳了一下,撞得肋骨生疼。
他為這個反應感到困惑,並為此心情煩躁。
徐遲冷哼一聲。
“但顯然是我想多了。”正經話沒說兩句,周岐又開啟嘲諷模式,“資深病鬼大多求生欲驚人,沒那麽容易陣亡的。”
徐遲:“……”
“哎,你剛剛是不是翻了個白眼?別不認,這裡雖然黑,可我視力好,其實吧,你翻白眼也挺好看的,起碼比面癱強多了……”
一不小心禿嚕出心裡話,周岐怔住。
他在說什麽鬼話?
徐遲頂著一張送葬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周岐順勢就給很有自己想法的嘴巴拉上了拉鏈。
他們躬身上樓,樓梯上鋪著厚厚的紅毯,吸收了腳步聲。爬了約有兩分鍾,盡頭是一扇拱形雕花紅木門,上面落了鉸鏈與銅鎖。
徐遲掂了掂銅鎖的重量,覺得暴力拆除的希望很渺茫,便掉頭下樓。
“去哪兒?”周岐拉住他。
徐遲:“找工具。”
“不用那麽麻煩。”周岐擠了擠眼睛,變戲法似的從褲兜裡掏出一根黑色發卡,晃了晃,“從薑聿那小子的頭上順的。看我的。”
徐遲的眉腳抖了抖。
周岐專心開鎖,身後那人涼颼颼地道:“你從他頭上順走這東西,他知道嗎?”
周岐:“不知道,他以為我打他呢。”
徐遲:“……”
聽著跟扒手的手法很像。
“怎麽了?”周岐問。
“沒什麽。”徐遲哽了一下,乾巴巴地道,“技術不錯。”
哢嚓一聲,鎖開了。
周岐以為對方在誇他的開鎖技術,登時得瑟得不行,尾巴翹上天:“那是,專業師父一手培養,持證上崗,包開百鎖。”
他說的師父是隊內數一數二的機關專家。
但徐遲會錯了意,尋思著這盜竊犯的作案手法如此嫻熟,果然背後有成熟的教導團夥和培訓體系。
解開纏繞的鎖鏈,徐遲輕輕拉開門,灰塵混雜著腥臭撲面而來。
兩人交換眼神,周岐捂住口鼻,率先跨了進去。
這是一間廢棄的剪裁室。
房內有兩台蒙塵的縫紉機,散落一地的羊皮紙上滿是凌亂的線條,依稀可見蓬裙各部分的設計樣貌。立裁人台東倒西歪,牆壁上有充滿童趣的塗鴉,到處是木馬洋娃娃等小孩子鍾情的玩意。
徐遲蹲下,並起二指夾了一張草稿近看。
“這裡應該屬於真正的公爵夫人。”他指著紙上褪色的花體簽名,“她叫埃米洛德。”
“這個名字取自希臘語。”周岐掀開角落裡蒙著的白布,“意思是綠色的寶石。”
“綠寶石啊……”徐遲沉吟。
“想到什麽了嗎?”
“沒有。可能有。我是說,不負責任的聯想罷了。”
“那你先別糾結了,過來看看。”周岐朝他勾勾手指,“喏,我們要找的東西。”
徐遲將草稿疊好,放進胸前的口袋,走過去。
那幅一家三口和諧美滿的油畫沉靜地斜靠在牆角。
這次,徐遲近距離仔細觀摩起來。
“果然沒錯。畫裡埃米洛德的裙子就是公爵夫人,哦不,現在應該叫他公爵了,是我們來到莊園的第一夜,公爵展示給我們看的那件。”周岐用指尖輕觸油畫上埃米洛德碧綠色的眼睛,“公爵取代了埃米洛德,成為了新的公爵夫人。”
“他殺了她。”徐遲道,“還把她做成了人形衣架。”
“變態嗎?”周岐不解。
徐遲搖搖頭,把油畫翻過來:“說說看你的想法?”
“我覺得裙子有鬼。”周岐說,“其實壓根不是性別的問題,觸發死亡的條件有兩個:一,違背公爵的意願。二,穿上公爵給的蓬裙。這就是為什麽舞會過後會出現男性受害者,因為他當時正穿著裙子,又跳錯了舞步,完全滿足條件。”
徐遲表示讚同:“如果我們推測得沒錯,那凶器就是裙子。接下來就該搞清楚公爵如何利用洋裙殺人,以及殺戮背後的動機。”
周岐嘖一聲:“變態殺人不需要動機。”
徐遲不置可否,他扶住油畫的畫框,抬腿,對準中心一腳踹過去。
噗擦,公爵的臉裂開一個大洞。
“哎操!”周岐被這波操作驚到,往後跳了一步,“你幹什麽?”
只見徐遲彎腰,自裂口撕開防水塗層,找到相框裡暗藏的夾層,左撥右拽,拉出一卷羊皮小冊子。
周岐:“……”
“你怎麽知道裡面藏著東西?”周岐有點服氣,他拎起面目全非的油畫顛來倒去地看,沒發現任何可供參考的蛛絲馬跡。
“不知道。”徐遲翻閱起手冊,“只是試試。”
“試試?”周岐頭皮發麻,“你這叫毀壞他人私有財產。”
徐遲彎了彎唇角。
笑意轉瞬即逝,卻被周岐捕捉到。
周岐:“你笑什麽?”
“我笑久病成良醫。”徐遲聳肩,“這句話看來有點道理。”
周岐腦袋靈光,立馬反應過來:“怎麽著,是不是覺得蹲監獄的懂點法律知識挺違和的?唉,跟你這麽說吧,世上最了解刑法的人,一個是警察,另一個就是罪犯。少瞧不起人了,你這就是歧視……”
“這是一本日記。”徐遲不想打口水仗,適時打斷。
“你轉移話題的技術太差勁……”周岐也相當收放自如,“哦,是嗎,誰的?”
“埃米洛德。”
“上面寫了些什麽?”
“你自己不會看?”
“這他媽都是英文!我要是看得懂我還問你?”
徐遲狐疑地覷他,似笑非笑:你連希臘語都懂一點,會不懂英文?
周岐無視他質詢的目光,繼續裝傻充愣:“而且這字跡都是連筆,一長串字母連個標點也沒有,看得我頭暈,學霸,給翻譯翻譯。”
他演得這麽費勁,徐遲也無意拆穿:“聽好了,我隻大概說一下。”
周岐嗯哼一聲,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徐遲的嗓音無波無瀾,如外交部官方發言人。盡管他念出的內容與嚴謹理智的演講通稿天差地別。
“內穆爾對裙子的狂熱愛好已經抵達我所不能忍受的境地,一天之內,他勒令我必須更換十二件蓬裙,以滿足他那變態的觀賞欲。天知道這是一件多麽愚蠢的事!我甚至開始懷疑,當年他娶我,只是因為我能做出貴婦人們交口稱讚的裙子而已。他並不愛我,他的眼裡只有該死的裙子!”
“我的靈感枯竭了,我現在見到布料就惡心,我要改變現狀。內穆爾就是個變態,他有戀裙癖。”
“內穆爾把魔爪伸向了可憐的珍妮,他讓小女孩不停地換衣服,直到把她累得直不起腰。天呐,我得快些想辦法,不能讓女兒重蹈她母親的厄運。”
“新來的管家令我感到不適,他跟我一樣,有一雙綠色的眼睛。他說他曾經是吉普賽部落裡的佔卜師,並向我保證他有能力解決莊園裡的一切問題,包括公爵先生的病症。他完全是在胡說八道。”
“今天我撞見內穆爾在臥室偷穿我的裙子,他的表情迷戀且歡愉,他瘋了。我無法與瘋子共度一生。我與他大吵一架。”
“我得把珍妮送出莊園,與這樣的父親生活在一起沒有任何好處。”
念到這裡,戛然而止。
“怎麽了?”周岐抬眼問。
徐遲把羊皮冊子翻轉過來,那一頁上的筆跡潦草狂亂,整張紙上重複著同一句惡毒的詛咒:May God burn you inhellfire!(願上帝用地獄之火將你焚燒!)
周岐唔了一聲:“那一天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以至於徹底改變了公爵夫人心境。”
“對一位母親來說,沒有比失去孩子更痛苦的事。”徐遲淡淡道,“那一天珍妮死了。”
周岐:“猜的?”
“不是。”徐遲搖了搖頭,“珍妮自己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