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禮?”徐遲似乎是提了提嘴角,“你說他嗎?”
他用鋥亮的皮靴尖端踢了踢蜷縮在腳邊的大背頭,剛好碰到斷肢的截面。
大背頭哎唷一聲雙臂抱頭,疼得渾身發抖,朝克裡斯汀投去求救的目光。
一枚棄子而已,失去價值後注定再也得不到主人的半點垂憐。
克裡斯汀視若無睹,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徐遲,露出知性優雅的笑容:“徐先生是聰明人。”
“沒閣下聰明。”徐遲客氣且疏離地回答。
“您謙虛。我這份禮,先生還滿意嗎?”
“本不是我非要不可的東西,你硬塞給我,何談滿不滿意?”
“徐先生別誤會,我不過是想投您所好,展現我合作的誠意。方式方法有拙劣之處,還請見諒。”
話裡話外,全是討好的意味。
“合作?”徐遲話尾上揚,微妙地頓了頓,“閣下恐怕是找錯人了吧?”
對話暗藏機鋒。
兩人打著旁人不懂的啞謎。
克裡斯汀的臉色變了變,唇邊的肌肉抽動。
這時,冷湫認出這個攔路的女人,指指她,又指指地上的大背頭:“咦,你們不是一夥的嗎?這臭男人非拉著我和任姐強行灌酒的時候,你就在他身邊待著。我這雙眼睛可不會認錯人,怎麽,這會兒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了嗎?”
“哦,我明白了。”任思緲打了個響指,抱起雙臂,纖長的手指在胳膊肘上有規律地輪敲,有模有樣地分析起來,“這起事件從一開始就策劃好了,大背頭找上我們絕對不是偶然,極有可能是這個女人故意引導或直接指使的。我們跟大背頭賭博,要是輸了,大背頭獲得通關提示,她達成目的;要是贏了,我們獲得通關提示,她就順水推舟賣個人情,因為要是沒有她主動送上已經攢了四勝的人頭,我們根本不可能摸到通關提示的邊兒,還這麽輕而易舉地得到。然後於情於理,我們贏了之後該跟她共享情報,要是談得來,再進一步,大家還能在這個基礎上交個朋友,看看,這關系就這麽水到渠成地攀上了!嘖嘖嘖,簡直是一石二鳥穩賺不賠的好買賣。”
可惜就可惜在,她處心積慮卻算漏了一步——徐遲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撿了便宜就想走人,並不打算跟她共享情報。
這樣一來,她的辛苦就全打了水漂。
還折了一個忠心耿耿的男人。
大背頭猶自呻吟不斷,痛得面白唇紺,大汗淋漓。
周岐對他忽生惻隱之心,心想,兄弟,色即是空,為了個女人,至於嗎?
念頭剛起,他隨即自哂,平心而論,徐遲要是哪天也這樣算計擺布於他,他會怎麽做?
唔,難說。
其他遑論,必先跳起來給兩巴掌。
打哪兒呢?
臉肯定不行。
那就打屁股吧。
思緒一不小心兜去了九霄雲外,克裡斯汀冷下來的嗓音把他硬生生拽回來。
“這麽說,徐先生是不打算禮尚往來咯?”
話音一落,周圍立刻圍上來幾名體型壯碩的高個大漢,一眼望過去,肱二頭肌一個比一個飽滿,鼓起來跟小山丘似的。
這邊周岐的氣勢也不遑多讓,他盯著那幾個人,半昂起囂張的頭顱,大拇指朝內屈肘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比完,他原地活動起手腕來。腕骨關節發出喀喇喇的輕響,仿佛開戰前歡快挑釁的哨聲。
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起來。
“我的同伴差點因為你,失去一條腿,而我並沒有就此事與你追究。”徐遲雙手插兜,放松的站姿慢慢挺直。從本質上來說,他與周岐囂張得如出一轍,只是表現形式略有不同。
“我以為我已經算是禮尚往來,給足了你面子。”
克裡斯汀臉上大方得體的笑容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露出本來沉鬱的面目。
“沒有轉圜的余地?”她再次確認。顯然是不想就此撕破臉皮。
徐遲薄唇輕啟,說:“沒有。”
克裡斯汀於是不再多廢話,一招手,她的人一股腦兒全衝了上來。
這些人的主要目標是周岐和徐遲,基本沒把薑聿和兩個女人納入攻擊范圍。
而在周岐和徐遲之間,他們又把大部分火力對準了周岐,好像是吃定了只要打趴周岐,這個五人小隊就能手到擒來。
周岐被三人圍攻,原先並不當一回事,因為對他而言,一打多是常態。但很快,他就發現這三人都是十分棘手的練家子,現實中的職業不是武術教練就是身經百戰的拳手,任何一個人單獨拎出來,都差不了他多少。更可怕的是,對方似乎對他的招數了如指掌。他使出擒拿,招數未老,對方則使出標準的反擒拿;他提膝,對方立刻弓腰躲避;他欲抱摔,對方隨即鎖喉反製。其間種種,你來我往,這三人反應力之快,預估之準,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能力范圍。打到後來,周岐都懷疑對方是不是都他媽精通讀心術。
處處掣肘之下,周岐只能靠提高速度來打破僵局。
鎖定一人,先出左勾拳,意料之中被閃開,分秒不停即出右拳,打中對方胸腹時手腕被擒抓,按常理,此時該砸肘暴擊其臂彎,同時提腿猛踹對方膝關節。但周岐沒有,他上來就反剪被抓住的手繞過對方的頭,那人一時不慎被迫轉了個圈,周岐就勢一手抵著他肩膀,一手拉著他的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可笑的是,那人凸出的肱二頭肌反成了扼住自己咽喉的殺器,周岐隻沒命地往後拉,對方的手臂脫臼,很快就漲紅了臉,喘不過氣來。
這一系列動作完全遵從身體本能,即所謂的,不帶腦子打架。這種平時遭唾棄的莽夫打法今日卻奏效了。被勒到瀕臨窒息,對方手腳逐漸無力,屈膝跪地。此時,背後疾風襲來,另有人掄著椅子朝他本就有傷的後腦杓砸來。
好不容易逮住一個,周岐不甘就這麽放過,於是隻略微側身,想用肩膀去扛落下來的椅子。
手下那人終於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肩上的重擊卻遲遲未到。
周岐松開人,側目,之前掄椅子的那人已然不聲不響地癱倒在了地上。椅子就落在他身側,沒了一條腿兒。
沒人看見徐遲是怎麽出手的,似乎只是一擊,但效果卻顯而易見。
剩下的人眼見同伴隻一擊就失去戰鬥力,有所忌憚,紛紛停手,不敢再貿然衝上去。
“這人跟采集到的數據上所顯示的不一樣。”
“是啊,身手好快。”
“下手還特別狠。”
周岐聽到離得近的兩人在竊竊私語。
數據?周岐挑眉,什麽數據?
“看來徐先生深藏不露。”克裡斯汀在旁邊突兀地鼓起掌,“您總能給我帶來不一樣的驚喜。”
徐遲轉過臉,第一次正視這個女人。
“你是誰?”他蹙起眉頭。
克裡斯汀笑了笑,攤開手:“現在您有興趣跟我一起坐下來好好談談了嗎?”
徐遲歪著頭,沒說話,眼裡的探究意味已然大過敵意。
“既然徐先生打算暫時放下成見的話。”克裡斯汀側過身,“那就隨我這邊請。”
說完,她轉身先行,步出賭場。
徐遲幾人面面相覷。
周岐湊過來,朝地上努了努嘴巴:“你把人殺了?”
“沒有,他只是暈了過去。”徐遲坦言。
“哦。”周岐點頭,“那就好。”
方才打架,周岐其實沒出全力,畢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大家同為困在魔方中的可憐人,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拚死拚活的,總不大好。
“但是醒了以後可能就高位截癱了。”徐遲補上一句。
周岐:“……”
周岐:“你下手不能輕點兒?”
徐遲:“不能。”
周岐默然。
“我跟你不一樣。”徐遲轉過腳尖,唇邊掠過一抹嘲諷的笑意,“我從小接受的訓練針對性都很明顯,格鬥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把敵人從戰爭中永久性地剔除掉,殺死,或使其致殘。如果需要,你可以像野獸那樣去進攻,只要能達到目的,沒有人在乎你使用了什麽手段。”
“話是這麽說……”周岐摸了摸鼻子,“也得分對象嘛。”
徐遲看了他一眼,不再分辯。
出了賭場,克裡斯汀把他們引到Fallen Heaven的一個房間。
走道裡,來往皆是成雙成對的男女,徐遲一行六個人,男女都有,比例相同,於是遭到許多曖昧揣測的眼神。
“這些人以為我們是去群那啥呢。”為避免未成年人冷湫聽見,薑聿悄悄跟任思緲耳語。
環境使然,薑聿又離得這麽近,任思緲隨即別扭地跳開:“我警告你啊,腦子裡少想些亂七八糟的廢料!”
薑聿一聽,急了:“靠,我亂七八糟想誰也不會想到你身上,你緊張個屁啊!”
“呵,男人。”任思緲輕嗤。
“呵,倒是你個老女人,別打我這種小鮮肉的主意。”薑聿以牙還牙,“我不搞姐弟戀。”
任思緲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那可太好了,我也瞧不上你一個乞丐弟弟。”
“嘖,剛剛是不是弟弟救的你?”
“救了我你也是個弟弟!”
“行叭,老姐姐說什麽都是對的。”
“你……”
兩人嗆起來。
路過一個房間,裡面傳來不堪入耳的奇怪聲響。
兩人正瞪著眼睛對視,薑聿頓時收了聲,眨眨眼,別過頭看向牆角。
任思緲白皙的耳朵尖逐漸浮上一層緋紅,她清了清嗓子,罵:“媽的,隻乾活不出聲會死啊!”
前面,徐遲面無表情地捂著冷湫的耳朵,瞧不出在想些什麽。
多半是在思考克裡斯汀的來歷。周岐推測。
至於他自己,說沒半點心猿意馬是不可能的。
他落後一步走在徐遲身後,目光落在徐遲的腰間。
白襯衫的下擺收進褲子裡,勾勒出朦朧瘦窄的腰線,走動間襯衫的褶子隨著身段搖擺。
影影綽綽,其實什麽也看不見。
但周岐又覺得什麽都看見了。
他想起穿洋群跳華爾茲的徐遲,想起他曾經用寬大的手掌肆無忌憚地握住那截細腰。
鼻息中摻雜燥熱。
徐遲在此時毫無征兆地扭頭看過來。
視線在半空中猝然相撞。
一秒,兩秒,三秒。
霎時間,四海潮生,兵荒馬亂。
怕不受控的悸動從眼中不慎湧出來,周岐迅速垂下眼睫。
心跳在耳邊瘋狂鼓噪,勝於春日鵲喧,盛夏蟬鳴,比雨夜蛙聲還要噪上三分。
完了,周岐撫上胸口,他好像認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