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巧。”
地下實驗室的光屏上播放著直播,角鬥場內的Alpha只剩下了三個,蕭蘭身上帶了傷,手裡的空槍脫手了。諾德丁微微眯起眼睛,看著蕭蘭伏身將法安護在身下,包圍過來的Alpha正用腳一下下重踢他的脊背和腰腹。
“明明看起來膽子不太大,沒想到會不聽話……”貴妃側頭對著安德烈微微一笑,“上將真是教導有方。”
安德烈卻沒有笑容。
他面無表情,臉上的肌肉繃緊,燒灼的怒火被生生壓抑下來,摁在皮肉之內。讓他由內而外透出一股逼人的凶戾,那些沸騰的惡意在他隱忍的表面下叫囂著發泄,於他的眼底張牙舞爪。
上將一動不動,在實驗室幽暗的光線裡仿佛一尊冰冷的青銅鐵器,或者驚濤駭浪拍擊下立在海岸邊靜默的礁石。
法安的臉被蕭蘭的脊背遮擋,上將的視線凝固在屏幕裡法安手邊被斬斷的金色發絲。
“不過他反悔的太晚了一些。”
諾德丁不介意他的沉默,自顧自笑著,“現在也改變不了什麽,對嗎?”
腕上的終端輕微地震動,安德烈出乎意料地開口。
他說,“不對。”
蕭蘭已經徹底脫力,衣物包裹下的身軀塊塊淤紫。他全憑意志力撐在法安身上,最後還是被掐著脖頸從地上舉了起來。
一個Alpha鉗製住了他,剩下的朝法安圍過去,蕭蘭的手指動了動,卻再沒有力氣抬手。
弗蘭多臉上顯出瘋狂的表情,他大笑起來,笑聲卻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天空中傳來艦航劃過的嗡嗡的震動聲,一艘帶著軍方標志的飛艦破空而來,漆黑的彈口打開,直接對著場邊的弗蘭多開了火!
子彈雨點般傾瀉而出,卻不是要他的命。弗蘭多跑了幾步,很快就被射斷雙腿,狼狽地摔倒在地。
確定目標人物喪失行動力後飛艦停止開火,徑直降落至角鬥場內。這突發的情況震懾了所有人,蕭蘭鼓足力氣抬手攥上掐著自己脖頸的Alpha的手腕躬身飛起一腳重擊對方的頭部!
Alpha倒下了,蕭蘭摔在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正對著他的方向,飛艦的艙門打開——
“不可能!”
諾德丁猛然變了臉色,她死死盯著飛艦上的軍方標志,手掌覆上自己的終端。軍部大部分的人手都忙於維護皇城的安危,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名軍官也都被她派人盯緊,為什麽……為什麽會有軍部的人出現在這裡她卻沒收到一點消息!
——艙門打開,以歐爾為首的一整編部隊走了出來。他們脊背挺拔,手持槍械,肅穆的氣勢凝聚成一柄年輕而鋒利的刀。
刀芒透過屏幕落進諾德丁的眼底,她怔住,看清了這支神乎其神出現的軍隊的樣子。
他們身上穿的不是軍裝,而是海茵的製服。
“軍校所有的在校生都是預備役。”
安德烈低沉的聲音響起,“如有需要,他們就是帝國的士兵。”
諾德丁沉默片刻,問。
“他們怎麽找到弗蘭多的?你早知道我安排了蕭蘭?”
“我不知道。”安德烈扯了扯嘴角發出一聲輕嗤,笑容裡帶著自嘲。這神情只是在他臉上一閃而過,很快就隱沒在面對貴妃的漠然裡。
“你之前說我懷疑你會對法安下手,我並不確信。”
“你錯了。”
安德烈的確不能肯定諾德丁會不會對法安下手、下手會以什麽方式。但在法安身上,他沒有不確信,只有百分之百。
他曾送給法安一個腳環,現在仍牢牢圈在法安的腳腕上。
腳環的材料被送到主星後檢驗出了材質的特殊性,研究院從礦石裡分離出了兩種礦料,分為母礦和子礦。兩種礦料之間會有特殊的引力磁場,能夠互相吸引,帶著母礦就能通過指示裝置定位到子礦的大概方向。
安德烈在腳環內部安裝了小型的定位器,母子礦只是對信號屏蔽情況的一種預防。
太子冊封當日蟲族突襲,他和軍隊一起在廣場鎮壓蟲潮,蟲族數量眾多,剿滅蟲潮的大部分主力軍後天色近黑。安德烈站在一地的蟲屍裡見到了原本已經跟著大部隊撤離,去而後返的歐爾。
“我找不到我哥哥了。”歐爾咬著牙,快速地說,“但我收到了這個。”
他抬手在安德烈面前點開終端,上面顯示著幾個小時之前蕭蘭發來的消息。
-你覺得人能改變命運嗎?
那時候廣場還沒出事,他和蕭蘭很早就斷了聯系,收到消息後雖然覺得古怪卻也沒有多想。
但這一句突兀的問話放在現在就足夠不同尋常。
安德烈在這一秒斷定自己出了紕漏,他的Omega已經不再安全。上將當機立斷給歐爾開放了權限,讓他去軍部取礦石的母礦,同時為避開貴妃的眼線緊急召集海茵的在校生臨時編隊。
在滿皇城飛行的巡邏艦中一艘毫不起眼的軍用飛艦離開了皇城上空直奔母礦指引的方向,由於弗蘭多不僅加密了直播地址還開啟了反追蹤裝置,歐爾沒辦法通過定位器定位法安只能依靠礦石的磁場摸索方向,耗費了比預計更多的時間。
——直到剛才安德烈的終端收到消息,飛艦已經到達目標地。
“真是……”貴妃頓了頓,輕輕笑起來,“真是失策。”
直播這條路被掐斷,她和弗蘭多暴露在軍方的視線裡,輿論不再掌握在她手中。諾德丁垂下眼,慢慢收攏了掌心。
最後竟然隻完成了……抹去皇位的繼承人這一件事。
諾德丁的大腦迅速思索著接下來的對策,一切在她死前還能利用的。但安德烈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緩緩叫出了一個名字。
“雷克斯。”
諾德丁抬起眼睛,看見隱在安德烈身後的軍隊中的一名士兵走出。貴妃的心猛地一跳,對方在她的視線裡摘下了腦袋上的頭盔,露出下面屬於雷克斯的臉。
他沒死。
諾德丁踉蹌著後退一步。
不需要她發問,抱著頭盔的雷克斯已經解釋。
“……在受封典禮之前,安德烈給我帶了一套動力機甲。”
當時他承受巨蟲一擊的時候已經啟動了外骨骼機甲,機甲穩穩保護著他的身體,雷克斯受了點傷,但並不嚴重。
但在那一刻他的大腦模糊地捕捉到了貴妃的思路,抓住了陰謀的尾巴。雷克斯在電光火石間作了安排,他解除了身上的動力機甲,混亂的人群裡只有被他壓在身下的希維爾目睹了他的行動。
他通過希維爾和安德烈傳遞了消息,雙方達成一致。於是按照命令說出雷克斯重傷不治的禦醫被被直接扣押,希維爾沒守在床前反而早早“受驚昏迷”被送回維克多家族,都是防止他們在貴妃面前露出破綻。
說出一切的雷克斯將眼神落在諾德丁身上,目光裡沒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快意,也沒有抓出一切陰謀元凶的自得,反而透出一股沉重。
“貴妃。”他說,“不會有你計劃中的帝國了。”
諾德丁怔怔地站著,實驗室裡只有直播仍舊在播放,畫面上——
臨危受命的年輕士兵逮捕了陷入崩潰的弗蘭多和剩下仍有行動力的兩名參與此次行動的Alpha成員、收集了被擊斃的屍體。
歐爾俯身抱起滿臉是血的法安將他小心翼翼地交到醫護人員的手裡,然後走到蕭蘭面前,親自為他帶上了手銬。
法安陷入半昏迷狀態,略微睜著眼,對上了蕭蘭的視線。
蕭蘭對他笑了笑,說了一句話。法安用不太清晰的意識回憶起他在廣場外帶走自己時做的口型,終於明白對方說了兩次的話是什麽。
他說,命運是可以改變的。
“啪”一聲,光屏一黑,直播中斷。
救援行動結束,士兵蓋上鏡頭,記錄下這一切的攝像機停止了運轉。
在畫面之外,諾德丁閉上了眼睛。她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才睜眼,緩慢地,長長、長長歎息了一聲。
士兵遵從安德烈的指令上前扣押了她,曾經尊貴的貴妃被一左一右挾持著。諾德丁被士兵按著胳膊走到上將面前,她誰也沒看,在沃爾多、范亞和雷克斯的緘默中隻對著安德烈說。
“緹麗什麽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