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麗坐在貴妃邊上，無聊地看著母親在一張手帕上繡花。

　“怎麽了？”貴妃注意到她的表情，溫和地問。

　“媽媽。”緹麗晃了晃腿，“我覺得好沒意思喔。”

　“你可以去找你的朋友們玩。”

　“她們一見到我就會問雷克斯哥哥的事情，哎，我現在不想和她們一起玩。”

　“那你可以去找你的雷克斯哥哥。”貴妃道，“他之前身邊還跟著安德烈從海茵領回來的那個Omega呢。”

　“雷克斯哥哥忙著呢！”

　緹麗先是回了一句，很快又好奇地說：“是嗎？那個Omega跟在雷克斯哥哥身邊了？我都沒有看見！”

　“你一直沒有見過他嗎？”貴妃笑了笑，“看起來是個不錯的Omega。”

　“媽媽，你見到他啦？”緹麗問。

　貴妃輕輕地點了下頭。

　“雷克斯帶著他和我打過招呼，現在他應該已經回到軍部了。”

　緹麗的眼珠子轉了轉，興高采烈地站了起來。

　“我知道我今天要做什麽了！”

　貴妃看著她。

　“媽媽，我去軍部見見那個Omega，把他帶過來陪我玩。”

　緹麗湊到貴妃身邊吻了吻她的臉頰，“我走啦！”

　貴妃笑著地回吻了一下她。

　“想一出是一出，去見見就算了，上將哪能讓你把人帶出來。”

　“沒關系！”緹麗揚聲道，“我躲開安德烈哥哥，不讓他知道！”

　她興衝衝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外，貴妃在原位上坐了一會兒，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

　皇宮的面積太大，每座宮殿之間都隔著不短的距離。她撥通了皇后的通訊，對著終端那頭溫溫柔柔地叫了一句“姐姐。”

　“怎麽了？”皇后的聲音響起。

　“緹麗說在宮裡呆著無聊，我覺得也是。”貴妃慢條斯理地說：“好久沒把法安他們叫過來玩了，希維爾和雷克斯也很久沒見面，不如今天把他們一起叫過來熱鬧一下吧。”

　緹麗憑著小公主的身份很順利就進了軍部的大門。

　她不是第一次來軍部，年紀小的時候會跑來找安德烈玩，也跟著雷克斯來過幾次，不過倒是從來沒去過青訓生訓練的地方。

　緹麗問了衛兵，自己找到了青訓生的訓練室。她到的時候蕭蘭剛結束一組訓練，渾身正冒著熱氣，臉上都是汗水。

　經過長時間的訓練，蕭蘭身上原本的軟.肉全成了有力的肌肉。他甚至長高了些，身高腿長，身體曲線流暢，確實和一般的Omega很不一樣。

　緹麗也很少看見這樣的Omega，她眼裡的興趣更濃了一些，看見蕭蘭一個人在裡面喝水，沒什麽顧及地就推門進去。

　蕭蘭警覺抬頭，看見她後愣了一下。

　“……小公主？”

　“嗯？”緹麗意外地說，“你認識我啊？”

　“之前在宮裡見過您。”蕭蘭回答。

　他之前被大皇子從軍部帶走，在皇宮裡隔著一段距離見過緹麗，雷克斯在旁邊隨口和他介紹了一下。

　想到這個，蕭蘭也有點迷茫。他剛被安德烈叫過去讓他跟在大皇子身邊的時候本以為是需要他完成什麽任務，當時他還相當緊張，後來發現自己大多時候只是在大皇子身邊跟著而已，就算要做一些事情也都是文秘的工作，實在犯不上特地找他來乾。

　不過疑惑歸疑惑，曾經過於旺盛的好奇心被日複一日的訓練磨沒了，蕭蘭現在已經學會了去執行上級的命令而不問原因。

　“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方便了！”

　緹麗高傲地抬起下巴，“你今天就跟著我吧！”

　蕭蘭的眼神裡透出詢問。

　“你和我進宮，陪我玩。”緹麗道。

　“但是我還要繼續訓練。”

　如今的蕭蘭不需要教官帶著特地教什麽了，他委婉地拒絕，“也許下次有機會再……”

　“別下次了！”緹麗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會讓你白白陪我一天的，你要是有什麽要求可以和我提，作為你的報酬。”

　蕭蘭有點猶豫。

　“就算是你想進什麽部隊我都可以說上話噢！”

　“好吧。”蕭蘭無奈地點頭，“我能早點回來嗎？”

　緹麗滿意地笑起來，拉住他的胳膊往外走。

　“這可說不準。”

　蕭蘭只能跟著她，本來想先去和上將報備，但緹麗擔心安德烈會不讓她帶人走，就把蕭蘭攔下了。

　她帶著蕭蘭回了皇宮，一路興致滿滿地問了蕭蘭許多問題。蕭蘭撿能答的都答了，緹麗對他的興趣更大，拉著他跑回了貴妃的宮殿裡。

　“媽媽！”緹麗一進門就叫起來。

　“我把人帶回來了，你想見見他嗎？”

　屋內傳來貴妃的輕笑聲，說緹麗浮躁。

　緹麗吐了吐舌頭，跑到貴妃旁邊抱住她的胳膊撒嬌，蕭蘭跟著進去站到了一邊。

　“媽媽，我……”

　緹麗剛想說什麽，貴妃就拍了拍她的手。

　“剛剛法安他們過來玩了，現在在雷克斯那裡，你要不要過去？”

　“咦？”緹麗馬上驚喜道，“他們怎麽突然過來了？安德烈哥哥也來了嗎？那應該是我沒到軍部的時候安德烈哥哥就出發了。”

　“你沒在路上遇見他嗎？”貴妃問。

　“沒有。”緹麗搖頭。

　知道法安他們過來了，緹麗有些坐不住。可她剛背著安德烈把蕭蘭從軍部帶出來，現在總不好再帶著蕭蘭去找他們玩。貴妃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寵愛地捏了一下她的臉頰。

　“讓你動作快，等一等不就不無聊了？”

　“你把人放在我這裡吧。”貴妃道，“到時候你回來再和他玩，要是那邊散的晚，我就讓人先回軍部。”

　“媽媽，你真好。”

　緹麗給了貴妃一個大大擁抱，“我愛你。”

　“乖。”

　貴妃摸了摸女兒的腦袋，目送著她輕快地跑走了。

　蕭蘭看著帶自己過來的小公主沒留一句話轉眼就消失在了門外，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

　他對上貴妃望過來的視線，低頭恭敬地叫了一句“貴妃殿下。”

　話落之後，殿內一片安靜。許久沒得到回應，蕭蘭不由抬了抬頭，看見貴妃坐在軟榻上，正似笑非笑地盯著他。

　“……殿下？”

　貴妃緩緩歎了口氣。

　她已經過了少女的年紀，一張臉卻好像沒有變過。姣好的面容七分清麗三分嬌柔，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似乎很為難地說：“見你一面可不容易。”

　蕭蘭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之前跟著雷克斯的時候就見過對方，還說過幾句話，那時候貴妃殿下沒對他表現出任何多余的反應，現在卻好像忽然對他感了興趣……再者，即使突然想見他了，憑對方的身份也不過只是一句話的事而已。

　“哪裡那麽簡單？”

　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麽，貴妃提著長裙的裙擺從軟榻上下來。她緩緩走到蕭蘭的身前，細白的手指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之前身邊有多少人跟著，你沒注意到嗎？”

　蕭蘭微微一怔。

　“不只是你。”貴妃不緊不慢地說，“安德烈在查軍部，雷克斯在查議院。你被特地調到雷克斯身邊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不過也就是想從我的反應裡推測我有沒有在你身上做什麽安排。”

　蕭蘭猛地側了側頭，被這段話裡的信息量震得大腦有短暫的空白。

　貴妃對上他眼睛，低低笑了出來。

　“不要緊張。”

　她溫柔地摸了摸蕭蘭的臉頰，好像剛才對緹麗做的那樣，“你其實也不用想那麽多，不過我的確需要你幫個小忙。”

　蕭蘭下意識問了一句。

　“什麽？”

　“你應該見過法安·安瑟海威·尼克蘭了。”貴妃輕松地說，“幫我帶走他。”

　蕭蘭驀然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貴妃。

　“為什麽這個表情？”

　貴妃微笑著道，“是覺得這件事很困難，做不到嗎？”

　“不……”

　蕭蘭猛地後退兩步，貴妃的手從他肩上滑下，他難以置信地開口。

　“我是無法理解……您為什麽要這樣做？”

　從安德烈到雷克斯的行動，再到對方上一刻提出的要求，蕭蘭的心被一股強烈的不祥籠罩了，感覺像是忽然踏進了迷霧之中，而迷霧背後的一切是他原本從未接觸過的。

　“你很奇怪嗎？”

　貴妃似乎並不在意他的躲閃，隨意地用滑落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你知道那麽多也沒什麽用處……但是需要你幫忙的那一部分還是可以告訴你的。”

　“我會為你準備一艘飛艦，上面會有你的身份信息和帝國任何關卡的通行證。你帶走法安以後坐上它，飛艦已經自動設定好了目的地，你將到達帝國近幾年勢力最為龐大的一個新興Omega人權組織的大本營。”

　“這個人權組織的綱領和口號與以法安·安瑟海威·尼克蘭為代表的Omega的理念正好相反，為了讓帝國的年輕人認識到‘真理’，就需要摧毀另一個理念的代表領袖。”

　“——而你要做的，只是到了目的地後把人交過去，然後就可以返航了。”

　“很簡單，對嗎？”

　蕭蘭看著貴妃美麗的臉，感覺心裡一陣陣發寒。

　“什麽叫‘真理’？你要怎麽摧毀他？你為什麽……”

　“噓！噓……”貴妃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上，止住了蕭蘭下面的問話，“放松點，你太緊張了。”

　“我已經告訴你足夠多了，這就是我想讓你幫忙的全部分，你可以答應我嗎？”

　她的語氣非常溫和，蕭蘭腦中名為“危機”的那根神經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的嗓音乾澀，艱難地問。

　“……如果我不答應呢？”

　“你明白的，你本來不應該知道這些事情。”

　貴妃的唇角彎了起來，豔麗的唇色映進蕭蘭的眼底，在他的視網膜上塗開一抹鮮紅的斑痕。

　“不能幫助我。”她輕輕地說：“你就只能去死了。”

　蕭蘭驟然僵在了原地！

　他不可自製地微微發起抖來，用力捏著拳頭，越想忍住卻抖得越厲害。他在貴妃的目光之下感受到了一種刻骨的恐懼，這種恐懼更甚於安德烈冷漠地說要送他上軍事法庭的時候——在他短暫的人生中只有差一點被蟲族咬斷脖頸的那刻才能匹敵。

　“為……為什麽，是我？”他僵硬地動了動眼球。

　“確實，不是你也會有別人。”

　貴妃平靜地回答了他，“只是正好，我上次引法安去見你的舉動讓那位被愛情蒙蔽了雙眼的上將多了心，把過高的注意力放在了你身上。”

　“那個時候我還沒確定做這件事的人選，引法安去見你的目的也不是這個。但要做成這件事需要一個他們從未注意到的，或者已經排除可能性的人去完成……”

　貴妃的手指點上了蕭蘭的胸口。

　“這個人正巧是你，不是嗎？”

　隔著衣物，從與她指尖相觸的那一點起向周圍擴散，蕭蘭感受到了心臟沉重的跳動。窒息感一點點掐住了他的喉嚨，在自被安德烈強製性留在軍部做青訓生後，蕭蘭再一次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力。

　權力，階級。

　這兩座大山又一次壓在了他的身上，上一回他面臨的後果是無情的軍事法庭，而這一次，是冰冷的死亡。

　但還是有不一樣的——

　上一次的選擇使人能有機會變得更好。

　而這一次，這一次……

　蕭蘭面上浮現出劇烈的掙扎，他的眼中充滿痛苦，而貴妃只是在離他兩步之遙的地冷眼看著，然後告訴他。

　“不要覺得憑什麽是自己遭受這些。”

　貴妃用一種毫無起伏的聲調說：“這是你身為Omega的原罪。”

　蕭蘭一頓，怔怔地抬眼望向她。

　“只要背上了這個性別，就有可能遭受任何不想承擔的事情。”

　貴妃和他的視線相對，片刻後，突然婉轉一笑。

　“……所以才需要去追求我們的‘真理’。”

　“你也要往好的方面去想。”貴妃腳步輕移，重新靠近了他，“所有的一切我都為你準備好了，你要做的事情非常簡單。”

　“而等你回來之後，你會發現這個帝國變了個樣。到時候你就會明白的，你不會迎來任何能夠傷害你的報復，我可以送你回家——或者其他你想去的地方。如果你想留在軍隊發展也大可以，我會讓你成為歷史上第一個Omega將軍。”

　“拋棄你在軍部被灌輸的那些正義觀吧，你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陷入現在這個境地嗎？你在軍部的訓練裡得到了什麽呢？你現在還是別人要你生，你就生；別人要你死，你就死。”

　“替我做成這件事。”貴妃貼著他的耳朵，“你的報酬是未來再不用被人踩在頭上，只能抬著頭仰望——這是你在軍部踏踏實實奮鬥十年也未必能成功的事。”

　“出人頭地，把人生握在自己手裡。”

　蕭蘭的手微微顫抖，聽到耳邊的聲音，像毒舌吐信。

　貴妃聲音極低地喚他。

　“上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