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狹長的向下的階梯,行進的空間逼仄。其實不用蕭蘭做什麽,雷克斯通過耳機告訴安德烈安防的定點,執行隊在裡面的控制室發動反擊之前就搗毀了那些位置。
從警報聲響起破門而入到通過通往地下的這一階梯,執行隊隻用了五分鍾,這是最能有效防禦的時間段,對方卻無法反應過來。
到了地下,空間豁然開朗,完完全全就是一整座研究室。裡面受雇的科研人員正忙著轉移和銷毀資料,沒想到他們能來這麽快,看到執行隊立刻慌不擇路地四散奔逃。
一扇扇暗門被打開,研究員在進門之前就被從身後用子彈貫穿了頭顱。到處都是喊聲,槍響,子彈穿過肉體的聲音,執行隊貫徹就地擊斃的指令,精銳冷酷地像一組殺人機器,無情地收割著一個又一個人的生命。
鮮血在地面蔓延開來,執行隊的刀鋒直指控制室。
“人就在裡面。”雷克斯的聲音透過耳機傳出來,“不留活口。”
貴族放回他們的家族就有了和軍部扯皮的資本,這種行動一般都是趁他們在的時候直接抓個現行。
想來對方也很明白軍部的作風,控制室裡的貴族恐慌之下直接無視了外面剩余的研究員,目露凶光拉下了手邊的橫杆,地下一扇巨大的黑色閘門被打開,圈養在地面之上隱藏在廢棄的決鬥場中的蟲族聞著鮮血的味道蜂擁而下。
執行隊早有準備,軍用終端啟動,貼身的動力外骨骼機甲附上身體。蕭蘭的大腦幾乎空白,一隻隻長相醜陋的生物張合著充滿腥味的口器衝下,他驚駭到忘了恐懼,唯一記得的就是跟緊夏禰。
而夏禰也確實牢牢保護著他的安全。大部分蟲族在衝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前方的執行隊撕碎,逼近他們這裡的沒有幾隻。
小型蟲帶來的威懾沒有體積更大的蟲體來的駭人,蕭蘭畢竟是經歷過海茵的實戰演習的,在似乎確認了安全後他的大腦開始恢復運作,眼前的一切都從未有過的清晰,執行隊和蟲族最原始的廝殺刺痛了他的眼球,他的大腦永遠會記住這幅畫面。
然而,沒有多久,前方的安德烈突然停下。上將短暫地脫離戰場迅速來到他們身邊,要夏禰帶蕭蘭先撤退。
“活蟲數量不對。”
隔著面罩,蕭蘭看不清安德烈的表情,只能聽到他像是在對誰說:“消息錯了。”
沒等蕭蘭再聽,身著機甲的夏禰已經單手夾起了蕭蘭,極高執行力地後退往他們下來的階梯奔去。蕭蘭的腹部被夏禰勒得想吐,在他視線裡逐漸泛濫的蟲潮和執行隊的身影逐漸變遠,然後……
夏禰停下了。
他把蕭蘭放了下來,攔在蕭蘭身前,說。
“回去。”
蕭蘭不解,他下意識就要發問,夏禰的聲音極其緊繃,大喝了一聲,“跑!!”
同時,一隻比蕭蘭人還長的黑色前肢自上而下直直扎了下來,子彈瞬間在上面爆出火光,尖銳的蟲嘯聲裡長著尖銳倒勾的蟲肢還是猛地刺下!
夏禰以拳相對,外骨骼機甲冷芒一閃,蟲肢被砸歪了方向,重重嵌進旁邊的牆體。堅硬的蟲殼和機甲摩擦出令人牙酸的聲響,蕭蘭後退時沒忍住雙腿一軟跌坐下來,正好透過階級的空隙看清了往下探頭的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一隻過去他只在教科書上見過的巨型蟲。
蕭蘭倒吸一口冷氣,眼見那隻蟲有強行破開入口下來的趨勢,他立刻軟著小腿從地上爬了起來。耳邊仿佛還回響著夏禰的那一聲暴喝,蕭蘭頭也不回地往後方跑去。
跑!跑!跑!
蕭蘭覺得自己從來沒跑得這麽快過,他不知道夏禰能不能擋住那隻巨型蟲,後方是他無可抵禦的危險,前方是遍地蟲潮。
思緒被拉到了極致,連奔跑帶起的風拂過臉都讓蕭蘭警覺。
他的心臟因為過快的奔跑而鼓脹,突然的,眼前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讓蕭蘭條件反射的迅速趴下就地一滾!他原來在的地方一隻脫離大戰場的活蟲正仰著上半身吱吱尖嘯!
蕭蘭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他很想扭頭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夏禰是不是趕上來了?或者有誰發現這裡有隻蟲嗎?但他其實不用轉頭就知道,夏禰在後方,執行隊在前面,這裡只有他一個人,面前還有一隻戰鬥力可以硬扛機甲的活蟲。
而他連能防禦自己的戰甲都沒有。
不是安德烈沒有給他準備,而是Omega的身體素質很難支撐動力外骨骼機甲,穿上只會成為累贅。
他身上僅有的,就是一把在飛艦上夏禰給他的和執行隊一樣配置的能源槍。
會死的。
蕭蘭已經站了起來,但他渾身都在發抖,看著前方的活蟲,身體因恐懼而極度緊繃。他非常警惕,在那隻蟲雙腿一蹬再度撲過來的時候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可是他動不了,發軟的雙腿死死定在了原地。
躲得過這次又有什麽用呢?
除非他能打死這隻蟲,否則一次又一次,他遲早有躲不過去的一次。
可他能打死它嗎!就他?!就憑一把槍?!
蕭蘭的腦袋裡一瞬間過了很多,活蟲撲上來的那一刻世界都像是被放慢了,他看見蟲族張開腥臭的口器,細長尖銳的肢體展開,在空中躍起一個弧形的弧度,終點正是自己。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在就要被撲上的一刻身體又求生本能地猛地側了一下!活蟲撲到了他身上,本該咬斷喉嚨的口器咬穿了他的肩膀。
劇痛!
一瞬間,好像所有的神經細胞都集中在了“痛”這個感覺上。蕭蘭這輩子從來沒這麽痛過!
眼淚幾乎是同時就流了下來,溫熱的鮮血霎時灑了他自己半身。那隻蟲似乎餓了很久,感受到獵物的孱弱,竟也不著急咬死他,而是牢牢攀在他身上吸起了血。
被活蟲爬在身體上,口器咬住肩膀,血液被迫離體的感覺太可怕了。痛苦夾著強烈的惡心感湧上蕭蘭的大腦,最惡劣的情況已經發生,死亡也觸手可及,這一刻恐懼已經失去了效力,被掩蓋在下的怒火就洶洶燃了起來。
蕭蘭感受到了極端極端的不甘心,憤怒!這些情緒壓在他心裡太久太久,他每天借高強度訓練的辛苦讓自己入睡,讓自己不要被這些情緒控制……
他有多久沒開心過了?有誰關心過他?他在基地裡沒有任何朋友。從小到他都是他一個人活,從來沒招惹過誰,憑什麽他就陷進了這樣的境地?
他恨安格利亞,說是會保全他,讓他更改志願混進海茵。他也恨安德烈,恨他專斷獨權,枉顧小人物的意志。他在這一刻甚至恨上了歐爾,不為別的,就為他的身份,他的這位好哥哥!
他恨的是金錢,是權利,是階級。安德烈讓他從未如此清晰的意識到這些,他的人生因為這些而改變,被人輕易擺弄,現在,甚至他要因此而死。
誰會甘心?誰落入到這個境地能夠甘心?!!
他就是因為不想上軍事法庭而被牢牢架著順著安德烈的指令走,現在要死了,還不如早早的上軍事法庭免受這樣的氣!
蕭蘭最本質的是他性格的利己主義,這是他從小的生活環境造成的,人在有選擇的時候才會表現出趨利性,沒有選擇所有人就都是一樣的。
而在蕭蘭面前有兩個選擇——
等死,或者拉一個墊背的。
蕭蘭的臉蛋是漂亮的,現在也是猙獰的。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眼前因為失血而陣陣發黑,但他心臟從未這麽有力的跳動過,如果再不把充斥著在裡面亂撞的情緒發泄出去,不等被活蟲吸乾,他自己就要因為激憤而死了。
抽出了腰間的手槍,他用力握緊了,夏禰教過他怎麽開槍。
蕭蘭拉開保險栓,他的手劇烈顫抖著,但他唯一的敵人只顧著埋在他的肩頭吸血。眼裡凶光閃過,蕭蘭猛地把槍口擠著撕裂的肩膀插進了蟲族的口器裡,他幾乎把正隻手掌都塞了進去,然後,開槍!
火舌從槍口傾瀉而出,隔著蟲口蕭蘭的肩膀都感受到一股洶湧的熱意。子彈有的直接穿透了蟲體,有些在蟲腹之內爆開,活蟲來不及發出最後一聲尖嘯,只有尖銳的蟲肢猛地彈了彈,就在子彈的噴射裡直直爆開!
它上揚的蟲肢尖端離蕭蘭的眼球只差一點。
蕭蘭贏了。
活蟲的蟲頭往下,吸血飽滿的蟲腹炸的四分五裂,蕭蘭把鉗在肩頭的蟲頭拉開,用力甩到一邊,自己也向後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失血太多,蕭蘭渾身無力。他嗆咳兩聲,卻朗聲大笑出來,“哈哈哈哈哈哈!”
他太久沒這麽痛快過,心裡積攢的情緒傾斜而出,笑著笑著就淚流滿面,他的喉嚨發出咽嗚,在未盡的笑意裡痛哭出聲。
去你媽的貴族。他想,我不該去海茵。
去你媽的上將。他想,不就是軍事法庭,哪知道早點去了。
他半身鮮血,動靜又大,沒一會兒就又吸引來了兩隻小型蟲。蕭蘭聽到了,也看到了,但他再沒力氣,也不想反抗了。
被蟲分屍太痛了。蕭蘭還在哭,腦子卻很清醒,抬手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但他的手一直抖,還是開不了槍。
怎麽這樣啊!
蕭蘭頭昏眼花地爬起來,邊哭邊開著槍亂打一氣,一粒子彈也打不準。蕭蘭知道,活蟲撲了上來,還是兩隻,他疲憊的閉上了眼,握著的槍落在了地上,心道,總算結束了。
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下輩子好歹有個媽媽吧?
但金屬反射的冷光隔著眼皮落進了他的眼底,是風聲呼嘯的聲音,蕭蘭睜開眼睛,看見打空了子彈的上將用兩根砸椅子抽出來的金屬凳腿充作長刀,凶狠地撕開了活蟲的腹腔。
兩隻活蟲斷成四節從空中落了下來。
蕭蘭半撐著身體,上將在他面前轉身,看見他身邊一隻只剩頭的蟲屍後俯身撿槍的動作一頓,把拾起來的槍重新塞回蕭蘭脫力松開的手掌裡。
下意識握緊了手裡的槍,蕭蘭隔著機甲的面罩和上將對視,耳邊忽然響起了對方的聲音。
是在他腦袋裡似有若無回響了無數次的——
年輕人,目光放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