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燈沒料到蘭雪懷折返,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蘭雪懷手中的白粥被他狠狠放在桌上, 發出了“砰”的一聲響。白粥在桌上蕩了一圈, 一滴沒灑。
閑燈連忙站起來, 把自己的凳子讓給了蘭雪懷。
他觀測蘭雪懷大約是要在這裡用餐,而桌子下頭就兩個凳子,其中一個給唐棋樂坐了,這一個給了蘭雪懷之後, 自己只能站著。
誰知道剛站起來, 蘭雪懷就冷冷開口:“我不坐。”
他的目光掃到了唐棋樂身上。
唐棋樂對蘭雪懷有點印象,只知道是個特別難搞的小屁孩,年紀不大,脾氣卻大的要死。原以為他走之後,蘭雪懷一定也會單獨離開,結果沒想到再見面的時候,他還跟閑燈湊在一塊兒。
看他當時對閑燈的那副厭惡的做派, 還以為他恨不得立刻遠離閑燈呢。
閑燈站在桌前, 蘭雪懷不坐,他就只能分散注意力去盯那碗白粥。
給我的?
不像。
早上還跟他吵了一架——雖然蘭雪懷吵架, 都是單方面宣布和他不共戴天, 閑燈從來不主動挑起是非, 但認錯總是他認錯的最積極。
所以才吵完架, 蘭雪懷怎麽會轉頭就給他買上早飯了?難道是給唐棋樂買的。
是了, 來者是客, 給他帶一份早飯無可厚非。
閑燈心裡這麽想, 卻無故憋得慌,看唐棋樂都看出了兩分殺父仇人的意味,把唐棋樂看的有些發毛。
“你來得早,還沒吃飯,喝粥。”閑燈自作主張,把粥端給唐棋樂。
卻不料,蘭雪懷見了之後,心情更加憋屈。
怎麽?他還在賭氣?要不然為什麽不喝粥?還要在自己面前作上一番?明知道這碗粥是給他買的,他現在給這個小白臉是什麽意思?
唐棋樂此時也驚悚地看了閑燈一眼,又驚悚地看了蘭雪懷一眼,心中想道:幹什麽?都這麽虎視眈眈看著我?這碗粥給我喝的?
他猶豫了片刻,不知為何,從蘭雪懷那個即將要殺人的眼神中,頓悟了一絲真理:他們吵架了。
唐棋樂斷然不敢接過這碗粥,戰戰兢兢地推過去,道:“我用過飯來的,吃不下了。”
閑燈回答一聲:“哦。”
他看了那碗粥,還是沒敢動,抬頭看了蘭雪懷一眼。
蘭雪懷臉色愈發陰沉,閑燈也摸不清楚哪裡出了問題,那碗白粥就尷尬的立在桌子中間。
唐棋樂實在受不了這個氣氛了,連忙岔開話,轉向閑燈,繼續上一個話題。
——也就是繼續給閑燈傳消息,提防他小心童夢,最好現在別去大街上亂晃。
誰知道,還沒開口,他看到閑燈嘴上的傷口,忍不住關切道:“你的嘴怎麽了?破了這麽一條口子,你自己咬的?”
閑燈還在氣那晚白粥的事情,沒好氣道:“怎麽咬?你咬一口試試?”
唐棋樂觀察了一會兒,說道:“也是,這個位置好像自己咬不到啊。奇怪,看起來又像是牙印,誰咬你了?”
這個話題就危險了。
蘭雪懷敲了一下桌子,有些不自然,冷道:“有話快講。”
閑燈莫名感覺到一股涼意,他古怪地看了一眼蘭雪懷,心裡想道:好冷漠。
雖然蘭雪懷平時對他說話也很冷漠,但和現在的口氣又是完全兩樣。
他現在對唐棋樂的模樣,語氣疏離,仿佛對待一個死人,叫閑燈心裡一寒,感到些許懼意。
唐棋樂也被他充滿敵意的語氣驚到了,不清楚自己是哪裡惹了這位少爺不開心,但也只能順著他的意思老實說道:“今日我一早起來就在外面看到了桃花逐水的修士。昨天你與閑兄在柳洲邊上做的事情我全都打聽來了。聽聞閑兄打開了定海昆侖扇,此事可有假?”
閑燈不隱瞞,直接說:“沒有假話。我是打開了它。”
唐棋樂點頭:“那這就好說了。我終於知道為什麽童夢像條瘋狗一樣追著你不放,你可知這把定海昆侖扇除了度星河本人,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夠打開它。”
閑燈看了一眼蘭雪懷,他每回心虛,或是遇到什麽難題時,總忍不住去看蘭雪懷。
蘭雪懷心裡與他置氣,決定不理他,閑燈隻好轉回來,對唐棋樂道:“你打聽的還挺清楚。依你所見,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唐棋樂:?
“閑兄,你這話說的,我只是來給你通風報信,你拉我上賊船啊!你有本事跟童夢打一架,我沒本事,他要是拿我開刀,我死的都不帶喘氣的。”
閑燈開口:“你現在和我在一起,難道還不是上賊船嗎?”
唐棋樂道:“說的有幾分道理,罷了,權當你是我的朋友,我交友不慎。現在客棧是不能呆了,我估計不到半天,桃花逐水的人就能摸到這兒來,我們現在要找個更加安全的地方。”
蘭雪懷和閑燈一起抬頭看著他。
唐棋樂拍拍手道:“走吧,去慈航靜齋。”
閑燈微微一愣:“慈航靜齋?它在什麽地方?我們去慈航靜齋不是自投羅網嗎?”
蘭雪懷也開口:“說清楚。”
唐棋樂解釋道:“你們剛來錢塘,有所不知。度星河死後,慈航靜齋已經荒廢了。好長一段時間都無人問津,童夢恨度星河恨的要死,肯定不會去那裡的。再說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肯定也想不到你會躲到慈航靜齋裡面。”
閑燈聽完他的分析,覺得有幾分道理。
他斟酌了一下,跟蘭雪懷委婉地提了提自己想去慈航靜齋的意願。
蘭雪懷道:“我是耳聾了沒聽見嗎,需要你轉告?”
閑燈習以為常的轉頭:“好,看來現在大家都沒有意見了,我們去慈航靜齋吧。唐棋樂,勞煩你帶路。”
唐棋樂走在最前面,推開門,三人從客棧後面悄悄離去。
走到一半,唐棋樂忍不住放慢了腳步,湊到閑燈的身邊,問道:“他一直都這樣嗎?”
閑燈正在思考怎麽跟蘭雪懷搭話。
從客棧出來之後,蘭雪懷抱劍,離他遠遠地走,一眼也不看他,叫閑燈百思不得其解。
聽到唐棋樂說話,他敷衍道:“什麽這樣?”
唐棋樂道:“這麽凶啊。你沒看出來嗎,他根本就不喜歡你。”
這一句,戳到了閑燈的心窩子,他冒了一股無名火,但是不好表現出來,說道:“是嗎,我覺得還好。”
唐棋樂開口:“你的心眼也太大了,就連我都看出他不喜歡你了。你怎麽還老往人家身邊湊。”
閑燈說:“你還會看人臉色?那你看看我是什麽臉色?”
唐棋樂連忙琢磨了一番。
閑燈薄涼地問道:“你看出來了嗎。”
唐棋樂道:“請指教。”
閑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現在看出來了嗎。”
唐棋樂頓悟了:“看出來了。我現在就閉嘴。”
二人在後面嘀嘀咕咕說了半天,突然聽見前面一聲巨響,原來是蘭雪懷踹翻了一個擋路的木箱子。
只是他也踹的太用力了些,那個木箱子直接飛起落到了幾米開外,嚇得閑燈渾身一抖。
蘭雪懷走在前面,只露出了小半張側臉給閑燈看。從閑燈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十分纖長,在日光下微微顫動。
“吵死了。”蘭雪懷口氣十足的冷。
閑燈立刻福至心靈的反應過來,對方是嫌自己跟唐棋樂走在後面,講話吵到了他。他心中臭罵了一頓唐棋樂,又想趕緊接上蘭雪懷的話,誰知對方沒給他接話的機會,冷著臉,理也不理他,兀自走了。
往常,就算是蘭雪懷無緣無故和他發脾氣,也不會這麽長時間不理他。到了一定的時間,對方就會找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和他搭話,仿佛之前的事情無事發生。
但是今天十足反常。
難道是有唐棋樂在的原因嗎?
總之,閑燈是越走,心思越飄,到了慈航靜齋了都不知道,還是唐棋樂出聲提醒他:“你發什麽呆呢?我也真服了你了,閑兄,被人追殺的緊要關頭,你還能如此臨危不亂,看來是個做大事的大人物。”
被唐棋樂說了一通,他才回過神。
慈航靜齋位於湖心島,背靠連綿大山,四面環水,只有一座石橋連接著對岸。
唐棋樂介紹道:“以前百姓要看病,就從這裡到慈航靜齋。度星河有時候在裡面問診,有時候就是他的門生問診。”
三人跨進慈航靜齋的大門,閑燈四下一看,說道:“這地方乾淨整潔,不像是荒廢的樣子,倒像時常有人來打掃。唐棋樂,你的消息準確嗎?到時候我們被人來個甕中捉鱉,我就是死也拉著你一起。”
唐棋樂道:“我害你有什麽好處?”
閑燈嘴上說著話,眼神卻不由自主的往蘭雪懷的方向看去。
蘭雪懷不知道在想什麽,反正是一眼多余的都不分給他。
閑燈心道:苦也。
當著唐棋樂的面,他還要點面子,不敢直接去找蘭雪懷說話。若是唐棋樂不在,別說是說話了,就是跪劍也不是不能。
哎,愁死人了,他到底哪裡生氣了,也不給個提示!
閑燈神思恍惚,沒注意腳下,退後一步的時候,絆倒了一個花瓶。
裡面插著的畫卷落了一地,發出了巨大的動靜。
唐棋樂連忙望過來,說道:“你小心一點,還好花瓶沒碎。”
蘭雪懷也看了過來,閑燈立刻站直了身體,背後也挺得筆直,生怕錯過了蘭雪懷說的話。
結果沒等兩秒鍾,他還是忍不住自己先開口:“花瓶沒碎,就滾了一下。我會小心的。”
話是對著蘭雪懷說的。
蘭雪懷卻沒管花瓶碎沒碎,而是冷著臉問了一句:“你腿呢。”
閑燈摸了一下,道:“腿也沒碎。”
蘭雪懷嗤了一聲:“做事毛躁,什麽時候把腿弄斷了就好了。”
他雖罵人,閑燈卻從這句話裡面體味出了一絲別扭的關心,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立刻將這話翻來覆去的嘗了一遍,偷著樂。
唐棋樂蹲下身來檢查畫卷,閑燈隨他一起,拿起了一卷最大的。
攤開之後,他獻寶似的給蘭雪懷看:“這個度星河,沒想到是個附庸風雅之人,屋子裡竟有這麽多畫。”
閑燈打開的那一張,畫得是一幅接天蓮葉無窮碧。
唐棋樂也打開一副,看了一眼,驚得畫卷都拿不穩了:“閑兄!”他失聲叫道:“你、他、你……”
閑燈看他結巴,轉過來一看,唐棋樂拿到的那副畫,畫上的男人穿了一身白衣,頭戴白幔,眉目含情,面容慈悲,生了一張普度眾生的觀音相,重要的是與他一模一樣。不是他,就是度星河了。
唐棋樂還沒見過度星河,因此把畫上的人誤認為是閑燈,嚇得三魂七魄飛了一半。
閑燈隻好把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這才安撫住了唐棋樂。
唐棋樂聽完這之後,半天合不攏嘴,驚歎了幾聲,將畫像卷起,說道:“我明白了,難怪你要戴面具!竟然是這個原因。”
他指的,就是閑燈臉上的面具。
昨天見到閑燈的時候他就想說了,怎麽好好地帶一個面具,原來是因為和度星河樣貌一樣才戴上的。
唐棋樂轉念一想,說道:“我遇見你的時候,你說你失憶了。如今你又跟度星河長得一樣,還能打開定海昆侖扇,老實說,就連我也懷疑你是不是度星河了。童夢看到你的臉了嗎?”
閑燈搖頭:“我跑得快,他尚未看到。”
唐棋樂點頭:“沒看到就好。他要是看到你的臉,你就是有十張嘴巴也說不清楚。被他抓到,休想或者離開錢塘。”
閑燈頓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現在說這些沒用。我想知道度星河這個人,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站在大廳中,繼續道:“我來錢塘,就是因為度星河的緣故。我想知道他死前發生了什麽事,和我究竟有沒有關系,或者……我是不是他?但是想要知道他的過去何其困難,如今又被童夢給全城通緝了,只怕之後就更難打聽了。”
唐棋樂歪著頭聽了一會兒,忽然道:“這有何難。你若想知道,我有一個法子。”
他拿過閑燈手中的畫卷,又將自己手裡的收起來,準備一並放回花瓶中。
結果扶起花瓶的時候,瓶子裡面又掉出了半本殘卷,黑漆漆,髒兮兮的。
唐棋樂將這半本殘卷拿起來,蘭雪懷見到,臉色大變,一把將殘卷奪過。
唐棋樂被搶了個措手不及,連忙轉頭,閑燈也從未看到過如此失態的蘭雪懷,立刻問道:“怎麽了?這本殘卷有什麽問題嗎?”
蘭雪懷握緊了折枝,將閑燈往自己方向拉過來,與唐棋樂保持距離,這才穩了穩情緒,開口道:“這半本是無字磐石的殘卷。”
此話一出,唐棋樂的臉色也大變一番,他比蘭雪懷的反應更加激烈,雙眼直直落在無字磐石的殘卷上,眼珠子都快瞪掉下來了。
唯有閑燈被蘭雪懷擋在身後,一臉茫然:“無字磐石是什麽?”
他仿佛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稍稍回想片刻,恍然大悟,是了,前幾天才做夢,夢裡的那本殘卷,不正是叫做無字磐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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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吃不完的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