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燈用手捂著左肩的傷口,嘴唇慘白, 面無血色, 完好的一隻手正緊緊地握著雲鵲。
天機變的修士驟然一躍而起, 將三人包圍在中間。黎山老母手中祭出法寶,當即與眾人廝殺在一起。
唐棋樂拽住閑燈,喊道:“你身上有傷,就不要去給老君添亂了!”
閑燈道:“老君一人豈能對付的過來?你放手!”
唐棋樂:“你不要小看老君, 她是什麽實力你不知道嗎?”
“是!”閑燈忽然停頓了一下:“那是以前, 你察覺不到嗎,老君身上根本沒有多少靈力,全靠法寶支撐。到了她這個程度的大能,哪一次閉關不是九死一生,說是閉關,實際上就是渡劫。”
唐棋樂忽然反應過來,道:“那老君強行出關……”
“強行出關, 就是強弩之末, 楊槐林一定已經看出來老君只是硬撐,所以才敢放肆, 否則……”
唐棋樂猛地握住劍, 喊道:“那我也上去幫老君!”
二人一對視, 紛紛衝到老君前面, 將老君嚴嚴實實地擋在身後, 同時, 天機變的劍陣襲來, 將兩人的靈氣衝散的一乾二淨。老君一手抓了一個,吼道:“走!”
一陣風略過,閑燈瞬間感覺自己被老君提著領子飛出去了十幾丈的距離。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脖子上又是一松,閑燈猛地摔在了地上。老君扶著邊上的一棵大樹吐了一口血,閑燈臉色慘白,喊道:“老君!”
老君擺手,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們兩人過來。”
閑燈和唐棋樂互相看了一眼,閑燈先道:“老君,對不起我——老君?”
他話沒說完,身上忽然纏繞了一段黑色藍紋的布綾,閑燈又驚又詫。
唐棋樂眼見不對,作勢要跑,誰知道黑綾比他的反應可快多了,一瞬間,將唐棋樂跟閑燈綁到了一起。
唐棋樂動了動身體,抬頭詫異道:“老君,你做什麽!”
閑燈用手拽了一下黑綾,脫口而出:“鎖妖綾!”
鎖妖綾,顧名思義,乃是用來束縛妖物邪祟的黑綾,長八尺,可根據捆綁的邪祟任意變幻,是一件具有靈識的高級法器。
老君從乾坤袖中取出一面鏡子,唐棋樂目光落在上面,說道:“造化鏡。”
閑燈見到這兩件法器,臉色都變了。他跟著老君長大,當然知道鎖妖綾和造化鏡是拿來做什麽的,這兩件法器與雲鵲和七星劍以攻為主不同,都是以守為主,用來鎖妖鎮邪最有效果,當然,如果要用來困住修士,也是易如反掌。
唐棋樂恍然大悟,問道:“老君,你要把我們關起來?”
老君面色如常道:“不然憑你二人難道想跟天機變抗衡?”
唐棋樂頓了一下,連忙解釋,將閑燈如何被小清洞天的元虛子汙蔑一事全數倒出。
“老君,此事根本不是我們的錯。是小清洞天內亂,只要我們找到明德真君,他一定會還我們一個公道。”
老君看著閑燈,閑燈心裡咯噔一聲。
此事全由他引起,是他不聽老君的勸誡,偷偷跑到了小清洞天去,又是他將蘭雪懷帶回來,事到如今,也應該是他承受這一切後果。
“老君,你把我交出去吧。他們要找的是我,跟驪山沒有關系。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會負責的。”
老君:“就算是把你交出去也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況且你是我的徒兒,我怎會讓你去送死。我隻問你,阿燈,你可有後悔?”
後悔什麽?
唐棋樂盯著閑燈,閑燈道:“我不後悔。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會去小清洞天,我還是會帶蘭若回來。”
倘若他沒有偷偷跑到小清洞天,就根本撞不見這等內亂事情,驪山自然也不會被卷入其中。可他如果真的沒去,蘭雪懷現在恐怕就是一具屍體了,思及此,閑燈無愧於心。
唐棋樂臉色漲的通紅,似乎不能理解閑燈的想法,但他也沒有說一句不是。
老君歎了口氣,道:“你命中注定有這一劫,也不必同我道歉。我原以為封了你七情六欲便能替你躲過,竟沒想到最後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閑燈茫然道:“老君,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老君道:“今日我大限已至,天命難違,你們躲在造化鏡中,三個時辰之後鎖妖綾解開,你們便不要在驪山呆著了。出了驪山,驪山會自行封山,待到……待到你應該回來的時候,驪山就會與你再相見。”
閑燈聽得糊裡糊塗,問道:“什麽大限已至?什麽天命難違?什麽躲在造化鏡中?老君,我不怕天機變的人,只是現在受了傷無法和他們戰鬥罷了,你等我養好了傷,我一定能把他們殺的片甲不留!”
他說這話,卻是沒什麽底氣。且不說自己年紀尚輕,就算是在小乘聽法會出盡風頭,那也是和同齡人比,像天機變此等集修真界大成的門派,閑燈對付他們無疑是螳臂當車,毫無反抗之力。
唐棋樂道:“老君,閑燈說的對,你把我們關起來也沒有用。你松開我們,我們先離開驪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老君:“你以為和無字磐石扯上關系之後驪山還能去全身而退嗎?我不願你們下山,不願你們入世就是這個道理。可是我管得住你們的人,卻管不住你們的心。事已至此,驪山已經無法作壁上觀,此一去,老君便不能在護你們一二,各自造化,便看你們個人了。”
說完,黎山老母忽然催動造化鏡的陣法,白光在閑燈和唐棋樂的腳下大盛,閑燈急忙道:“老君……我不要進去!”
老君深深地看了一眼閑燈,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將兩個半大的小子抱在懷中,然後推開他們,眼睛緊緊地盯著閑燈:“阿燈,是我天命將至,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我死後,也不許你恨任何人!你要知道,這人間的善要永遠比惡多,以後做事,不要逞英雄,不要單打獨鬥,有事要跟阿樂一起商量,知道嗎?”
聽完這句話,閑燈似乎感受到什麽,眼眶發紅,心中異樣的情緒陡然升起。
唐棋樂的眼淚猛地滾落下來,他抓住老君的衣服,“老君既然怕我們倆拖累你,那就將我們關在造化鏡中便是,為何要將七星劍與鎖妖綾一同扔進來!”
眾人皆知,驪山破兒洞有幾件舉世聞名的法寶,當屬第一的便是寶刀雲鵲,乃是一隻玄色大鳥,可化身為刀。第二便是定海昆侖扇,扇如其名,有移山定海,翻雲覆雨之能。第三則是雷擊七星劍,上可誅仙,下可斬邪,無往不利,所向披靡。剩下最後兩件齊名,一件是有回溯時光本事的造化境,另一件則是現在用來捆住兩人的鎖妖綾。
唐棋樂急急問道:“老君,你強行出關,身上怎麽可以沒有意見護身的武器,老君——”
誰知道老君卻將他的手扯下來,用力地推到了造化鏡中。兩人被她用力一推,跌跌撞撞滾做一團,造化境法陣已成,兩人都預感到了什麽,呼天搶地,大喊大叫,唐棋樂幾欲崩潰,閑燈心血翻湧,茫然無措地落下了一滴淚。
老君身上有傷,這十幾丈距離隻爭取了片刻不到的相處時間,待她將造化鏡藏進樹中,楊槐林領天機變眾人便已殺到。
“老君,還請你交出無字磐石。”
老君振袖一揮,冷冷道:“有本事你就自己來拿吧!”
楊槐林拱手道:“晚輩失禮。”
霎時間,驪山黑雲壓境,狂風大作,鳥飛獸奔,山雨欲來。
黎山老母修行百年,威壓極強,她站在原地沒動,眼神冷冷盯著天機變眾人。一介女子,卻叫眾人腳下打顫,頭皮發麻。楊槐林站在她面前,生生被這股威壓逼的咽了咽口水。
老君雙袖甩出兩把長劍,天機變眾人整齊劃一地看向楊槐林。楊槐林吼道:“劍陣!”
唰唰唰,數十把攜帶者靈力的寶劍直衝雲霄,劍尖直指黎山老母,勢如破竹,俯衝下來。黎山老母雙手運起靈力,將十幾把仙劍全數打落,行雲流水,殺伐果斷。
楊槐林吼道:“再殺!”
第二輪劍陣緊跟著第一輪之後,此陣也被黎山老母擋下。
楊槐林抿著唇,堅定不移道:“繼續殺!”
第三輪,除了劍陣之外,天機變的修士已經持劍上前,跟黎山老母廝殺到了一塊兒。黎山老母雖是強行出關,但靈力依舊在眾人之上,只是天機變人數太多,黎山老母殺的了一個,殺得了兩個,可是十個,二十個,三十個,總有她精疲力盡,靈力枯竭的時候。
果不其然,到了第十二輪劍陣,黎山老母動作微微凝滯,靈力低微到難以察覺,楊槐林看準機會,猛地將一劍送進黎山老母的心口,拔出之後帶起了一串血珠,濺落在地上。老君捂著胸口搖搖晃晃退後了幾步,她鬢發亂了,一身白衣都是斑駁的血跡,靠一把劍支撐著自己沒有倒下去。
天機變左右兩邊修士迅速拉弓,楊槐林連忙製止,幾名修士停下來等待楊槐林的命令。
楊槐林重複道:“老君,交出無字磐石!”
這一句,是晦澀地遞出台階,也是最後的通牒。
黎山老母沒說話,而是又執劍挺直了背。
楊槐林手指微微蜷縮,然後閉上了眼,歎息道:“天機變奉公行事,斬妖除邪,平反叛黨。得罪了……老君。”
他一揚手,滿弓開箭,霎時間,黎山老母躲避不及,三四支帶著倒鉤的箭羽噗噗噗幾聲,沒入了她的身體中。黎山老母一個腿軟,體力不支,往前幾步跌落下來。只可惜,還未跌落在地,七八名天機變修士握著仙劍一擁而上,將老君團團圍住,同時這七八把仙劍也全須全尾的插進了老君的心口和腹部。
老君身體頓了一下,面容扭曲的嘔了一口血出來。眾人緊緊地擁簇著她,不讓她動哪怕一步,直到老君的瞳孔漸漸渙散,一名修士才伸手探了探老君的鼻息,他長舒了一口氣,稟報道:“門主,死了。”
楊槐林揮手道:“散開!”
眾人聽罷,紛紛散開,老君的屍身沒了這群人的支撐,驟然跪倒倒地,卻在到地的一瞬間,她身上插著的劍阻止了她狼狽落地,牢牢地撐著她。
——終是沒有跪在地上。
天機變眾人退了下來,站在楊槐林背後。
面前,一代大能就這樣殞命,此刻,天降暴雨,山河同悲,日月變色,驪山微微震動,風聲呼呼,發出哀鳴。
楊槐林閉上眼,卸劍後,單膝跪下,只聽楊槐林沉重道:“……恭送老君仙逝。”
眾修士見狀,紛紛卸劍跪下,暴雨中,聲音洪亮:“天機變……恭送黎山老君仙逝!”
※※※※※※※※※※※※※※※※※※※※
恭送老君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