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人多,不宜久留。
閑燈用身上最後一點錢買了一件鬥篷, 將蘭雪懷遮了起來。
無字磐石被他抱在懷中, 二人一路緊趕慢趕, 躲過了天機變的追蹤,翻過了兩座山頭之後,就到了驪山。
閑燈道:“你放心,老君最疼我了, 她一定會幫我的。”
蘭雪懷有些猶豫, 閑燈道:“幫我就是幫你啊,咱們什麽關系,既然我都把你從小清洞天帶出來了,我肯定對你負責到底。再說,驪山外面是有結界的,就算是天機變和三司二省也不能輕易進來。”
蘭雪懷肯定道:“他們已經追到驪山了。”
閑燈:“所以我才講出來,你不用怕。”
他話音剛落, 另一道震怒的聲音傳來:“閑燈!我看你是瘋了!”
閑燈轉頭, 詫異道:“唐棋樂?”
唐棋樂怒氣衝衝:“你還知道我是誰?你現在知不知道你是誰?你是滿腦子只有那個蘭雪懷了是嗎,你還有沒有點兒理喻可言?你還知道自己姓什麽名什麽師門是何處嗎?”
閑燈目光一冷, 說道:“你說話放尊重一點。”
唐棋樂走近一看, 這才看清楚閑燈身邊站著的蘭雪懷。他雖做好了心理準備, 知道閑燈跟蘭雪懷一起從小清洞天離開了, 一定會帶人來驪山, 但是真的看到蘭雪懷的時候, 唐棋樂依舊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問你, 你知道外面是什麽傳言嗎!我當初就不該幫你去小清洞天,這才多久修真界就被你攪了個翻天覆地!謠言都傳到我耳朵裡了。”
閑燈道:“哦?什麽傳言,我忙著逃命,根本就不知道你們說了什麽。”
唐棋樂伸手道:“你是不是搶了無字磐石?”
蘭雪懷臉色一變,閑燈攔住了他:“唐棋樂,你什麽意思啊,我看著是對無字磐石有興趣的人嗎?”
唐棋樂道:“我知道你沒興趣,那他呢?閑燈,老君早就告訴你不要多管閑事,既然你自己沒有拿無字磐石,那麽無字磐石就在他身上,對嗎?”
“對,那又怎樣。你想做什麽,是殺了我?還是把蘭若趕下山去?又或者,你也想要無字磐石?”閑燈挑眉。
“我要你個老母啊!”唐棋樂氣的爆了粗口:“你是瘋了!我看你就是一個瘋子,天機變和三司二省正在整個修真界通緝你們倆,說你二人大逆不道,犯上作亂奪走了無字磐石。你現在要是出了驪山往大街上一站,我保證你命都沒有!”
閑燈摸著下巴,問道:“他們是這麽說的?那你相信他們嗎?”
唐棋樂緊緊盯著他:“你覺得呢?”
閑燈道:“唐棋樂,你跟我玩兒什麽聊齋呢,你要是敢信他們,我就先大義滅親。快去,哥餓死了,跑了兩天都沒吃飯,你弄點兒吃的給我,我再慢慢告訴你。”
唐棋樂道:“你現在還想著吃?你先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閑燈拉著蘭雪懷,問道:“你想吃什麽,我去廚房給你做,放心好了,在這裡沒人能找到你。”
唐棋樂插嘴道:“還沒人?天機變早就到了山腳下的鎮子上了,早晚就會到驪山來,老君現在正在閉關,我看沒了她,你怎麽辦!”
閑燈道:“我一個人也能應付的過來。再說,天機變過來我就怕嗎?又不是我們殺了洞主,是元虛子自己殺了洞主,反過來汙蔑我,有本事叫天機變的上來當面對質。”
“不可能的。”蘭雪懷忽然開口:“元虛子既然有膽子當著天機變的人撒謊,就不怕當面對質。”
唐棋樂嘴巴微張,仿佛在消化這個驚人的事實:“元虛子殺了……洞主?”
閑燈道:“元虛子就是小清洞天的那位副洞主,估計他這事兒謀劃了很久,才能做到現在這麽滴水不漏。他如此有把握,恐怕早就預料到現在的情況了。”
唐棋樂道:“他殺了洞主?他是為了無字磐石嗎?”
閑燈:“不然呢?難道是殺著好玩兒?抱樸子臨死前把無字磐石交給了蘭若,讓蘭若帶著無字磐石去找明德真君,總之不管你怎麽想,這個忙我是幫定了。不然無字磐石要是落在元虛子這種老奸巨猾的狐狸手中,修真界還指不定怎麽完蛋呢。我現在是在肩負拯救整個修真界的未來一事好嗎,還不夠沉重嗎?”
說著,二人到了廚房。
閑燈道:“蘭若,你在前面等我一會兒,我煮一碗面,很快就給你端過來。”
蘭雪懷看得出來閑燈有話要跟唐棋樂單獨講,他識趣地走到了前廳,跟二人拉開距離。同時,這種被當做外人的感覺也叫他心裡煩躁地踢飛了一顆石子。
唐棋樂關上廚房的門,轉身就怒道:“閑燈!”
閑燈道:“有話就說,你吼什麽吼,比聲音大是吧?”
唐棋樂道:“我沒在跟你開玩笑,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都在幹什麽?我勸你別再攪和這趟渾水了,等蘭雪懷吃完飯,你就讓他自己去找明德真君。”
閑燈道:“不可能。”
唐棋樂氣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惹上了多大的麻煩?你以為你打得過天機變嗎?”
閑燈開口:“蘭若現在重傷難行,我不會放他一個人走的。人是我帶回來的,我也不需要你負責,等他的傷口好一些之後,我自己帶他去。”
唐棋樂猛地抓住閑燈的手臂:“閑乘月!你一定要跟我對著乾嗎?從小到大我哪次沒順著你依著你,你一次都不肯讓著我是嗎?”
閑燈理直氣壯回道:“我要是現在不管蘭若,我就不是人。”
二人僵持不下,面也沒下,飯也沒做。唐棋樂勸說無果,頭一次發了脾氣,踹翻了一個凳子,吼道:“你以為你輕輕松松地走掉就行嗎?你代表的是驪山,是老君,你做的一切都要算在老君頭上!”
閑燈道:“但這件事我又沒錯,蘭雪懷是被人汙蔑的,難不成我還要放任他不管嗎?老君如果知道了,她難道不會管嗎?”
唐棋樂喊道:“怎麽別人不管,偏偏你管?說到底還不是因為這人是蘭雪懷,我看你是被他灌了迷魂藥,當初你就不該打那個什麽狗屁賭去招惹蘭雪懷,贏了又如何,你就這麽要面子嗎?不是你去和那些修士攀比,現在又怎麽會給驪山帶來這麽大一個麻煩!”
閑燈勃然大怒,揪著他的領子,眼看就要拳腳相加,誰知門口哢噠一聲,傳來了動靜。
閑燈的手一松,忽然間,窗口處跑過去一抹白色的身影。
外面除了蘭雪懷就沒有別人了,閑燈心裡一緊,連忙追著跑出去。
“蘭若!”
他跑什麽?
閑燈推開門,外面已經沒有了蘭雪懷的身影。
地上還有一兩滴乾枯的鮮血,代表剛才有人站在門口。
唐棋樂追出來,看到空無一人的前廳,臉色也跟著變了變:“人呢?”
閑燈心神一動:“不見了。他肯定跑了,他……他肯定聽見了。”
唐棋樂聽罷,手足無措的站著。
方才,二人在廚房裡的爭吵聲音不大不小,前廳是聽不見的,但是門口就不一定了。唐棋樂原本是跟閑燈吵架,說起氣頭上的話,口不擇言的講了一堆,也不知道蘭雪懷是聽見了哪一句,反應才這麽大。
閑燈道:“我去找他。”
唐棋樂連忙說道:“驪山這麽大,山頭這麽多,你去哪裡找他?我看乾脆就這樣讓他走了算了,等一會兒天機變的人就算是上來也跟我們沒關系。”
閑燈冷冷地看了唐棋樂一眼,說道:“唐棋樂,你以為事到如今我還能獨善其身嗎?就算我讓閑燈先走,天機變的人難道就會放過我?此事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在再勸我,今天之內我就會離開驪山,絕不給你和老君帶來麻煩。”
唐棋樂氣的昏了頭,閑燈去意已決,他隻好咬牙道:“算了,上輩子欠你的。我跟你一起去找他!”
於是,閑燈和唐棋樂分成兩邊,從最近的山頭開始搜索。
正如同唐棋樂說得,驪山很大,不僅大,而且每個山頭都長得差不多。
這也是閑燈有恃無恐的原因,破兒洞並不好找,有結界在,哪怕是天機變也要在裡面繞一天,興許還出不來。
不過現在這個易守難攻的好處卻成了壞處,閑燈心道:蘭若身上有傷,這幾天也沒吃飯,就塞了點糕點,按道理來說跑不了多遠,我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他,可是現在……
現在都已經過了一刻鍾了,卻一個人影都沒發現。
閑燈又回想了一下自己跟唐棋樂的談話,想到最後一句話,他忐忑不安。
蘭雪懷不會當真了吧?當時,他去小乘聽法會的時候,確實是跟一眾年少輕狂不懂事的年輕修士玩的好,也確實是打過賭,說自己不出三天就能拿下蘭雪懷。但那些混帳話都後面他自己都不要再提了,更別說讓蘭雪懷知道了。
閑燈當日交朋友的目的雖然不單純,但是接觸了蘭雪懷之後,是真心覺得他這個人不錯,也再沒有什麽混帳想法。而且,他也心知蘭雪懷的性格,此人從小就沒什麽玩伴,唯一得了一個閑燈,自然是珍視萬分,所以閑燈也不敢讓對方知道自己曾經還有打賭這麽一事,別人問起來,閑燈也總是凶巴巴地瞪回去。卻不料,他千辛萬苦想要守住的秘密,卻在這麽一個危機萬分的時刻暴露了。
蘭雪懷會怎麽想?
閑燈懊惱的錘了一下大腿,想著蘭雪懷還沒吃飯,傷口也沒有好好處理,就這麽走了,要是他出了什麽事情,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唐棋樂看出了他心中的焦躁,安撫道:“你急也沒用,現在只能一座山一座山的找。況且,蘭雪懷有傷在身,肯定跑不了多遠。”
閑燈道:“我煩的又不是這個!”
他在碼頭,還慎重不已的跟蘭雪懷承諾過,自己永遠是站在他這邊的人,現在想來,這句話都成了一句諷刺。
蘭雪懷會怎麽想他?師門被滅,遭人背叛,到頭來還發現最好的朋友也是假的,閑燈不敢細想。
唐棋樂道:“你現在煩什麽都沒有用,你放心,從驪山出去只有一個小鎮能走,大不了我們去小鎮守株待兔,蘭雪懷要是想出驪山,肯定要路過哪裡。”
卻沒想到,這話剛說完,還沒來得及去實現守株待兔的計劃,一支鋒利的穿雲箭“錚”的一聲,狠狠地插在了閑燈身旁的大樹上。
唐棋樂看清楚箭羽上的標致時,臉色大變:“是天機變!”
天機變圍剿之前,通常會射出一支箭來,代表警告,也是他們這些名門正派殺人之前的預警,也更像是一塊遮羞布。唐棋樂顧不得拔出劍,連忙拽起閑燈就往回跑。霎時間,周圍忽然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劍陣,天機變的人已經包圍了驪山!
閑燈瞳孔巨震,大喊道:“唐棋樂,趴下!”
他直接將唐棋樂的頭按了下來,一瞬間,數十把利劍從唐棋樂頭頂掀過。倘若唐棋樂的低頭的速度再慢一些,現在他的腦袋就已經搬家了。
閑燈連忙抬頭,轉身就想往另一條小道上跑。驪山雖然大,但是這幾座山,他閉著眼睛都知道往哪兒走。
剛跨出一步,一個黑影攔在他們面前,閑燈還沒看清對方的樣子,就被黑影一掌擊中胸口,他痛叫一聲,嘔了一口血,大退幾步。
唐棋樂扶住他:“閑燈!”
他眼眶發紅,轉頭盯著黑影。神情一動,唐棋樂叫出他的名字:“楊槐林!”
正是天機變現任門主。
楊槐林肅穆道:“閑燈,交出無字磐石。”
“呸!有眼無珠的東西,被騙了還幫人家數錢,要我交出無字磐石?給誰,元虛子,你不如殺了我!”
唐棋樂連忙道:“都這時候了,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嗎。”
楊槐林道:“這麽說,無字磐石果然在你這裡。”
閑燈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站起來:“是又如何?”
這句話沒說完,一把劍忽然從側面飛出,閑燈立刻提刀格擋,可惜他這幾日靈力損耗厲害,對方又是修真界的大能,他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擋一劍已經是極限,第二劍毫無停頓的攻上來時,閑燈不察,左肩被捅了一個對穿。
“閑燈!!”唐棋樂嚇得大叫一聲,開口道:“你們瘋了!!在這裡是驪山,是老君的地盤,容得了你們撒野!”
楊槐林當做沒聽見,一點頭,示意天機變的人上前:“搜。”
唐棋樂被兩人架了起來,閑燈也被人從地上拽起來,扯到了他的傷口,血流了一地。
他雖在同齡人中是佼佼者,但是面對龐大又強悍的天機變,任他如何天縱奇才,也沒有半分反抗的余地。
四名天機變修士搜身完畢,合拳稟報:“回門主,並沒有發現無字磐石。”
楊槐林掃了一眼閑燈跟唐棋樂,問道:“蘭雪懷人呢?”
唐棋樂道:“什麽蘭雪懷,我不知道!不認識”
他掙脫開抓住他的修士,扶起閑燈,怒道:“楊槐林,你別欺人太甚。看在你是天機變門主,又是追查無字磐石的份上,這筆帳我先記下,回頭再跟你算。倘若你真敢在驪山撒野,老君一定不會放過你!”
楊槐林道:“無字磐石事關天下安危,閑燈夥同小清洞天弟子蘭雪懷犯上作亂,強奪無字磐石,鑄下滔天大罪,我就是現在殺了閑燈,黎山老母也管不到我的頭上來。”說罷,停頓了一下,搖頭道:“妖女就是妖女,哪怕她的後代在小清洞天接受教化,也改不了作惡的本性。”
閑燈忽然咬牙,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麽?”
楊槐林盯著他:“我說妖女就是妖女,有其母必有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有說錯什麽嗎?”
話音一落,閑燈手中的雲鵲猛地發出陣陣長鳴,冷不丁,一團藍色的火焰拔地而起,周邊的兩個修士不曾見過此番異狀態,被雲鵲的火焰灼傷。長刀出鞘,閑燈緊握雲鵲,立刻將攔著他二人的修士斬殺。
楊槐林面色一沉,道:“枉你身為黎山老母之徒,竟被妖女之後所惑,如今殘殺天機變修士,仙門各派留你不得!”
說罷,袖子一震,一股強悍的靈力如同千萬把刀劍,朝著閑燈和唐棋樂飛來。雲鵲驟然將藍色火焰擴散,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靈力罩,但是這個罩子沒支撐多長時間,因為閑燈自己靈力破碎的緣故,雲鵲有感而動,急忙護主,罩子頃刻間都崩塌殆盡。
就在唐棋樂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一股柔和渾厚的靈力忽然環繞了他跟閑燈,十分巧妙的將楊槐林的攻擊給化解了。一人從林中走來,白衣翩翩,如謫仙下凡,唐棋樂眼睛一亮,大喊道:“老君!”
楊槐林收了手中的靈力,拱手道:“老君。”
黎山老母面如霜寒,冷臉問道:“楊門主好大的架子,我如今卻不知道,驪山也歸天機變管轄了。”
楊槐林道:“天機變奉命追查無字磐石下落,秉公辦事,還望老君多多擔待。”
“擔待?老身擔待什麽,擔待你們把我徒兒的性命取了嗎?”
楊槐林道:“老君言重,只要令徒交出無字磐石,天機變自當撤出驪山。”
他心中卻覺得難纏,這黎山老母是出了名的護短,在修真界又德高望重,與明德真君地位不相上下,不到萬不得已,天機變當然不想開罪這座大佛。但無字磐石丟失一事豈是兒戲,楊槐林哪怕是賠上整個天機變,也是要將無字磐石奪回來的。否則,無字磐石一旦落入心懷不軌之人手中,死的就不是這麽點兒人了,講不好整個修真界都要跟著陪葬。
唐棋樂連忙吼道:“老君!他們放屁,我們根本沒有拿無字磐石!”
楊槐林開口:“老君,是真是假,不若讓天機變搜一搜山,看看蘭雪懷是否在驪山之中。”
黎山老母瞥了一眼閑燈,擋在了二人面前,冷道:“老身若不從呢。”
楊槐林心裡歎息一聲,隨即強硬開口:“老君若是非要與修真界為敵,楊某便留不得情面了。”
他眼中殺意迸現,命令道:“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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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