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棋樂振袖一揮,長街上的景色微微變換, 造化鏡終於顯現出它原來的模樣。
他還沒站穩, 領子就被人猛地揪了起來。
唐棋樂意料之中地舉著雙手說道:“事先說好, 打人不打臉。”
重重一拳,落在唐棋樂的臉上,他臉一歪,倒吸一口冷氣, 看著已經醒來的——並且恢復了記憶, 脫離造化鏡控制的閑燈。
閑燈猛地推開他,唐棋樂一個踉蹌坐在地上,看到閑燈的背影,他說道:“你既然知道這個是造化鏡中的幻境,想必也知道跑過去也沒用。這不過是你的記憶,你以為還能救活蘭雪懷嗎?”
閑燈的腳步一頓,還是跑到了玉蘭花樹前, 蹲下後伸手去觸碰蘭雪懷, 果然,他的雙手穿過蘭雪懷的身體, 抓了個空。
他醒過來了。
閑燈坐在蘭雪懷身邊, 雙手撐在地上, 已經是淚流滿面。龐大的記憶就像是潮水一樣, 一股腦、不分青紅皂白的擠佔著他的腦袋。從他們相遇開始到蘭雪懷身死, 漫長的時光如此難熬, 叫他跟隨著這一段記憶, 自己也如同又死過一般。
唐棋樂拍拍衣服站起身,走到閑燈身邊。他早已預料到閑燈會醒過來,造化鏡不可能讓他永遠都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應當是蘭雪懷求換命的時候,他的記憶就在複蘇了。但是造化鏡對他的影響還沒有消失,所以即便他已經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在幻境中,可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唐棋樂太了解閑燈了,失憶之後的還好說,要是讓他恢復記憶,對方可就沒有那麽好騙。
被他這一拳,在他意料之中。
造化鏡中的景色正在慢慢褪去,成了一片空白荒蕪的地方,閑燈抬起頭,唐棋樂道:“這就是造化鏡本來的面貌。你的記憶恢復之後,過去的景象自然會消失,”
閑燈心中有萬千疑問,壓下悲痛,答非所問:“後來呢?”
唐棋樂了然,道:“蘭雪懷跟你換命之後,你就醒了。當然,你的記憶也消失了,所以帶走了無字磐石,一個人離開了。”
閑燈喃喃自語:“我一個人離開?”
唐棋樂:“不錯,你離開之後就到了無妄山,後面的事情你自己也知道。如果你是要問蘭雪懷,我可以告訴你。你離開不久之後,明德真君就趕到了,他將蘭雪懷的身體帶回了蓬萊島,用禁術將蘭雪懷的魂魄封印起來,放在了冰棺之中。這其中具體是怎麽復活他的,就要問明德真君了,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曾聽聞這個禁術,只知道封印魂魄之後,人會保留十分混沌的意識,而且知道自己死了。”
閑燈聽完,心裡一陣絞痛。是了,連無字磐石都不知道怎麽復活蘭雪懷,蘭舟卻做到了。當年,蘭舟能肯定蘭雪懷復活嗎?
——當然是不肯定的,盡管知道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蘭舟依然固執的養著蘭雪懷的魂魄。
這就像是做一件徒勞的事情,等一個不可能的結果。與此同時,蘭雪懷還知道自己死了,那他躺在冰棺中的這些年……怎麽熬過來的?
唐棋樂道:“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閑燈道:“為何是我殺了蘭若?為何仙門各派無人認識我?”
唐棋樂:“真相大白之後,副洞主元虛子已經被生生世世囚禁在地牢中,當年參與叛亂的修士也被逐一誅殺。小清洞天事變本身就是一件醜聞,更何況無字磐石還被你帶走了。你也知道無字磐石在仙門各派中的影響,天機變只能放話說已經尋回無字磐石放在了小清洞天,這東西是寧可撒謊找了回來都不能公之於眾,它丟了。天機變只能協同三司二省壓下這個醜聞,以免引起恐慌,過了幾年之後,你又在無妄山弄了個陰山子的名頭橫空出世,自然要把所有的鍋都推到你身上。至於為何無人認識你……是我抹去了他們的部分記憶。”
“話繞回來,蘭雪懷是明德真君之子,眾人就是賣蘭舟一個面子,也不能讓蘭雪懷蒙受不白之冤,而且他已經死了,他們還能怎樣?”
“所以就要我來替他們承擔這一切?就因為他們不分青紅皂白的追殺,我師尊死了,師弟死了,我也死了,最後整個驪山還要為了仙門各派擦屁股?我真是好偉大啊!”閑燈諷刺了一句,頓了一下,又道:“仙門各派天下蒼生又關我屁事。”
他忽然抓住了唐棋樂的領子,森然道:“罷了,此前的帳我們今後慢慢算,現在給我立刻打開造化鏡。”
唐棋樂道:“閑燈……”
他似乎有許多話想和閑燈說,但造化鏡中時間有限,恐怕今天也不是一個說話的日子。而且閑燈記憶將將恢復,情緒極其不穩定,如果再告知他跟多的事情,反而適得其反。
唐棋樂思量了一下,一揮手,打開了造化鏡,與閑燈兩人雙雙從造化鏡中出來。
小小的客棧房間,出現在二人面前。
蘭舟連忙從凳子上站起來,看到白光中出現的人,就要開口說話。誰知道沒等明德真君先開口說話,閑燈已經問道:“蘭若呢?”
蘭舟詫異地看了閑燈一眼。
不外乎他詫異,閑燈現在氣質大變,比起失憶後的他,眼前的這個閑燈陰冷邪肆,面容俊白,更像那位大魔頭陰山子。
閑燈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蘭若在哪裡?”
方才,他們明明是四個人都在一間房的,唐棋樂強行將閑燈拉入造化鏡中後,屋子裡也應該還剩下兩個人。可是現在他們出來,卻只看到明德真君坐在桌前。
蘭舟摸了摸鼻子,心想:我兒還能去哪兒,還不是跑了。
蘭雪懷兩刻鍾之前就離開了房間,蘭舟知道他為什麽走,但是總不能當著閑燈的面告訴他,蘭雪懷怕他恢復記憶之後找他算帳吧。雖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蘭雪懷此人向來心思敏感,閑燈當年身死前就並未與他互通心意,但是他復活之後見到閑燈第一眼,便抓住了他失憶的弱點,百般糾纏,如今閑燈恢復記憶,又如何看他呢。
蘭舟道:“他好像出去買吃的了,你去外面轉一圈,說不定能遇到?”
明德真君也不知道如何解釋,糾結一番之後,只能把這個問題跟踢球一樣還給閑燈。
閑燈二話沒說就推開門出去,明德真君見狀,不由向唐棋樂望去,問道:“唐兄,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明德真君的潛台詞很明顯,閑燈在進造化鏡之前,眾目睽睽拔出妖刀雲鵲,現在修真界已經鬧翻了天,整個晉州城都在商討此事。他跟唐棋樂兩人冒著巨大的風險將閑燈藏起來,如今外面的風波還沒平息,仙門各派都叫囂著要找出這位拔出雲鵲的年輕人審問。閑燈現在就這麽大搖大擺的跑出去,會不會被人認出來?會不會被天機變帶走?
唐棋樂知道他的意思,於是說道:“問題?有什麽問題?你與其擔心閑燈,不如擔心擔心天機變吧。這人從小就是有仇必報的,壞到冒水的,天機變讓他栽了個跟頭,等他緩過神來不一鍋端了天機變,我下回就倒著走路。所以,聽我一句勸,你趕緊去給天機變通風報信,大敵當前,私人恩怨要先放一放。”
明德真君苦笑了一聲,唐棋樂猶豫了一下,繼續道:“我感覺三司二省也很危險啊,當初還有什麽門派是趁他失憶得罪過他的人嗎?你趕緊都去打個預防……不行不行,我還是把閑燈找回來做做思想工作……”
明德真君道:“真有這麽恐怖?”
他常年閉關,對閑燈的了解也十分少,如今看這位大名鼎鼎的“無字磐石”都膽戰心驚,對閑燈的好奇更多了一分。
唐棋樂擺手道:“是啊。第一恐怖的是老君已死,驪山已封,沒人管的住他。第二恐怖的是他就是有這個實力將修真界欺負的人仰馬翻,我看趁著他現在一門心思都在蘭雪懷身上的時候,你趕緊讓你兒子出個什麽美人計之類的套住他,最好能談談情說說愛,讓他一時半會兒想不起怎麽找仙門各派的麻煩再說。”
明德真君無語片刻,義正言辭、肅穆道:“本尊不是那種賣兒求榮的人。”
唐棋樂知他在開玩笑緩和氣氛,也跟著笑了一聲。蘭舟把錦囊還給唐棋樂,說道:“你還是自己交給韓一樹吧。方才聽你說那話,好似回不來似的,把我也嚇了一跳。”
唐棋樂收下錦囊,道:“早晚的事,不過這一次時機不對,我恐怕還要再等等閑燈。”
他望向窗外,窗正對著晉州城外三座大山,每一座山都被妖刀的刀鋒劈的七零八落,仿佛現在的仙門各派。
另一頭,閑燈出了客棧,就拿出了懷中的鈴鐺,跟著鈴鐺的聲音卻找蘭雪懷了。
這串鈴鐺是當時蘭雪懷在封門村給他的,只要另一串在響動,那麽就能找到對方。閑燈走過了兩條街,發現晉州城中的百姓已經離開了大半,留下來的全都是各派的修士,如今天色就要暗下來,眾人也都收拾東西吃飯去了,大街上只有他一人走動。
蘭雪懷仿佛打定主意不見他,閑燈找了半天無果,便坐在了湖邊的一個亭子裡。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閑燈心道:他躲我嗎?
除了這個原因,似乎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可是為什麽躲他?
怪他薄情寡義,怪他騙他,還是怪他這麽多年來沒想起他哪怕一秒。
閑燈被老君抽去了七情六欲,卻還是上趕著撩撥人家,等對方深陷其中的時候,自己卻翻臉不認人。閑燈做過的混帳事情太多了,但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混帳,只有在蘭雪懷的事情上,他才深刻的感受到什麽叫做懊悔莫及。
他怎麽可以在蘭雪懷把命還給他之後忘了?倘若蘭雪懷知道,他怎麽想?他這麽多年躺在冰棺中又是想著什麽過來的?重逢的時候看到自己又是什麽心情?
閑燈想道:我當時……做什麽了?
他做了許多事情,現在卻隻記得一件,就是他告訴蘭雪懷,自己對他並未有任何感情。原本這是一句輕飄飄的話,但過往結痂的傷口被撕開之後,這句話就像刀子一樣橫插在二人之間,令傷口血流如注。
閑燈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忽然,手上的鈴鐺開始微微震顫起來。
他抬起頭,發現白霧彌漫的湖中,緩緩地出現一葉扁舟。那小船離得越近,閑燈手中的鈴鐺震動的就越厲害,幾乎不用思考,他就能確定,蘭雪懷在船上。
閑燈顧不得外面下了大雨,跟飛蛾撲火一般,連忙出了亭子往雨裡鑽。船靠岸之前還有一段淺水區,閑燈直接走進淺水區,直到湖水漫到了膝蓋才反應過來,耳邊傳來蘭雪懷有點生氣的聲音:“你瘋了嗎!”
閑燈覺得自己現在就是瘋了,他把自己前半生所有的生離死別都經歷了一遍,方才蘭雪懷決絕的死還歷歷在目,這時候看到對方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失而復得的喜悅幾乎衝昏了腦袋。
蘭雪懷還在糾結怎麽面對現在這個閑燈,以及思考閑燈到底有沒有恢復記憶的時候,對方已經伸手把他從船上拽了下來。
這篇淺水區下面有個石灘,水位隻到了膝蓋,蘭雪懷一不留神被拉下來,驚訝還沒言於表面,閑燈已經緊緊地抱住了他。對方把臉埋在他的懷中,雙手死死抓住他的衣服,肩膀抽動了兩下,仿佛在哭,蘭雪懷愣住了。
他這是幹什麽?
蘭雪懷愣了許久,才慢慢的抱住他,問道:“你怎麽哭了?”
閑燈抬起頭,果然在哭,雙眼通紅,像個兔子似的。
“為什麽和我換命。”
閑燈開口說話,蘭雪懷聽罷,渾身一僵,如遭雷擊,暗道:他果然都想起來了。
蘭雪懷放在他腰上的手不敢放肆,略微思考一下就要撤開,誰知道這一舉動被閑燈捉到,他問道:“為什麽松手?”
蘭雪懷道:“你先起來。”
閑燈紅著眼眶,不依不撓:“為什麽起來?”
蘭雪懷心中有愧,並且還有些心虛。
既然對方沒這個意思,而且現在還恢復了記憶,自己再做什麽,恐怕都有幾分輕薄的感覺。
蘭雪懷輕輕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歎了口氣:“水裡涼,先上岸吧。”
閑燈道:“我不要。”他頓了一下,開門見山問道:“你之前讓我喜歡你的事情還作數嗎。”
蘭雪懷陡然被問到這個,眼神閃爍了一下。
他記得,他當時回了個“看你表現”。
閑燈道:“我全都想起來了,我在造化鏡中全都看到了,蘭若。”他深吸了一口氣,帶著濃濃的哭腔,十分委屈:“是我不好,是我不對,不管怎麽樣,總之都是我不好,你不要不理我,也不要生我氣,我當時——我當時被老君抽去了七情六欲,我不知道什麽是喜歡,不對不對,我沒有給自己開脫的意思,我是說我……但是我當時肯定是喜歡你的,沒有跟朋友打賭,你相信我!我之前說的話也不算數,就是我說我對你沒興趣,不喜歡你那個,那是我失憶之後說的,不能算在我頭上,你不可以把這個放在心上,我是——”
他結結巴巴說了一段,什麽重點都沒有,說到後來只是反覆的確認“喜歡”二字。
閑燈越說越亂,又害怕從蘭雪懷口中聽到什麽自己不喜歡的回答,於是決定先下手為強,在蘭雪懷臉上一派震驚的時候,低下頭堵住了他的嘴巴。
他急切地吻住了蘭雪懷,心中想道:這樣總不會再誤會我的心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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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告白!
小蘭還在心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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