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太多,眾人都不知道先去驚歎哪一個。
但是, 陰山子到底是死是活的問題, 又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重新打上了問號。
剛才看到妖刀雲鵲重現人間的地獄場景,是個人都開始懷疑陰山子是否還活著了。結果看到現在這一幕, 倒是越看越糊塗了。
本來童星這個小小的女子說話是沒什麽分量的, 但是悅意夫人和唐棋樂接二連三的承認之後,眾人的判斷不由又倒戈了。
唐棋樂道:“不管怎麽樣, 當務之急先破了這個陣法。”
童夢製造出來的這個邪術陣法十分強大,在吸收了將近百人的元神和靈力之後, 黑色的咒文更加牢固不可破,層層疊疊地鎖住了閑燈, 幾乎成了一面銅牆鐵壁。
而且, 它不但難以攻克,還難以阻止。那咒文還在源源不斷的往仙台之下飛去,所到之處, 必然是令人元神潰散, 靈力全無的。
難怪唐棋樂要先說破陣法,陣法不破, 死的人會越來越多。
他三兩步並做一步走到蘭雪懷邊上,問道:“小仙君, 這陣法你可有解決辦法?”
蘭雪懷抿著唇, 沒說話。
唐棋樂一瞬間就明白過來:儼然是不能破的。
是了, 假設這個陣法真的能夠輕輕松松地被蘭雪懷破開, 他還用的著等到唐棋樂來嗎。
唐棋樂歎了口氣, 伸出手,想要試試看破除最外圍的咒文,結果手剛剛放上去,就感到一股巨大的腐蝕力量從手心傳來。
唐棋樂連忙把手抽回,暗道:這什麽東西,也太恐怖了。
他單單是碰這麽一下就受不了,更別說被困在裡面的閑燈了。
唐棋樂道:“這個陣法開始越變越大,如果不阻止的話,恐怕我們在場的諸位都會被它吸乾元神。”
陳遠帆怒目而視,目光直直地掃向童夢。
“童夢!這都是你乾的?你是瘋了嗎!還不趕緊讓陣法停下來,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其實,現在收手已經來不及了。
童夢渾身是血,坐在旗台下面笑了兩聲,忽然倒抽一口冷氣,咬著牙將肩上的折枝給拔了出來。
“做夢。”
悅意夫人低聲呵斥道:“執迷不悟。”
童星則是在一旁被嚇呆了,她想要上前扶起童夢,卻被悅意夫人死死按住手,動彈不得。
“表哥……表哥!”
她喊了兩聲,怎麽也想不通,童夢為什麽要復活陰山子?而他跟蘭雪懷那個夫人又是什麽仇什麽怨的,要把人家關在陣法中?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此時,變故陡生。
一直沒有什麽存在感的王掌門,忽然發瘋似的開始破壞陣法。
不過,他的劍直直地飛過來,剛到一半就被蘭雪懷打落。
王掌門吼道:“讓開!我今天就要殺了陰山子為我侄兒報仇!”
唐棋樂陪笑道:“仙君,你冷靜些。且不說裡面的人究竟是不是陰山子,就算是……你也進不去啊。”
眼下,最棘手的問題還是如何撤掉這個陣法。
王掌門道:“你們倆給我讓開!”
唐棋樂道:“好好好,我讓開。”
他往邊上走了兩步,蘭雪懷卻不動。
王掌門說:“蘭若,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我不想跟你動手。識相的你就自己滾開!”
蘭雪懷根本就懶得理會他,王掌門殺紅了眼,死死盯著陣法,一股腦就往前衝。他雖也是個修真界有姓名的人物,但是實力比起蘭雪懷來還是差了不少。蘭雪懷雖然不說話,但是和王掌門交手的過程中毫不留情,王掌門接了三招不到,就嘔出一口鮮血,跌跌撞撞地往後滾。
童夢嗤笑一聲,還沒來得及收回聲音,他的衣領就被人抓了起來。
蘭雪懷面若霜寒,一字一句道:“把陣法解開。”
童夢的表情更加扭曲瘋狂,額間流下來的血染紅了半張臉,他只剩下一隻眼睛睜著,咧開嘴道:“你這麽有本事,不如自己解。”
話沒說話,重重的一拳就落在他的臉上。
童夢被這一拳打歪了頭,唐棋樂見狀,連忙上前道:“童掌門,你何必這麽執迷不悟,度星河早就死了,大家都看著他在無妄山化成灰的,你還想逃避到幾時?”
此話戳到了童夢的痛點,他忽然瘋狂地掙扎起來:“你說謊!”
唐棋樂道:“我怎麽就說謊了?其實你自己心裡也清楚,這個陣法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況且,陣法需要的是度星河的身體,你找一個和他長得像的完全沒用啊。童掌門,你再這樣做下去,不但不能復活度星河,還會賠上幾百條無辜的性命,而且,就算你真的復活了他,他活過來知道自己的命是幾百條命換來的,他會開心嗎?”
童夢聽完這一席話,眼神慢慢飄到了別處。
半晌,他笑了一聲:“關我屁事。”
是了,別人的命當然不是命,只有度星河的命才是命,才值得他去救。其他人又和他有什麽關系?
唐棋樂:……
他是跟童夢說不通了。
蘭雪懷從地上撿起劍,轉回去又開始跟這個陣法較勁。
實際上,他一上來就嘗試過從外面破壞陣法,但不管是用劍還是用靈力,這陣法都像是生長在地上一樣,堅不可摧。
並且,隨著咒文數量的增加,漸漸地,閑燈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蘭雪懷終於露出了一絲慌張,朝著裡面大喊了一聲:“閑燈!”
閑燈躺在地上,依舊什麽動靜都沒有。
陳遠帆朗聲道:“我來幫忙!”
他一出聲,不少人都自告奮勇,紛紛在陣法外面圍成了一個圈。一時間,刀光、劍光,光芒大作,一陣一陣地爆發出來。
童星趁著混亂,掙開了悅意夫人的手,偷偷地朝著童夢跑去。
童夢如今連站起來都很困難,童星胡亂的撕了自己的衣服,替他把臉上的血擦乾淨。
“表哥……”
她說了一聲,看著童夢的臉,卻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質問他嗎?
這些都是你做的?人是你殺的?陣法是你做的?
童夢雖然對她嚴厲,可是從未動過真格。她父母早早地就去世,直到十一歲才被送到桃花逐水,這期間都是童夢照顧她的衣食住行。對她而言,童夢像他的兄長,也像他的父親。他對別人壞極了,但是對自己是很好的。
倘若這一切都是童夢做的……
她想的神思恍惚,童夢虛弱無力地靠在她身上,又吐了一口血出來。童星連忙回過神,調整了一個令童夢稍微舒適一點的姿勢。
“表哥,你不要說話,我帶你去、去看大夫。其他的事情的都先放在一邊。”
她越說越慌張,把自己身上摸了個遍,搜出了瓶瓶罐罐一堆胭脂。童星把它們全都倒在地上,又在這些胭脂中,終於找到了幾瓶有用的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往童夢傷口上就撒了一半。
好在童星運氣不錯,撒的藥正是止血鎮痛最有效的,甚至還有些十分珍惜的藥粉,整個桃花逐水上下都沒多少,恰好就被她帶在身上。
童夢上了藥,緩過了一口氣,咬牙道:“傳送符。”
童星問道:“什麽?”
童夢咳嗽了半天,童星連忙道:“什麽傳送符?”
她話剛說完,童夢就在懷中摸出了兩張傳送符。
另一頭,唐棋樂阻止了蘭雪懷:“小仙君,你這樣強行劈開是沒有用的。”
蘭雪懷的手上已經見血,符咒的反噬很快,立刻在他身上見了效。並且,靈力越高的人,承受的反噬就越強,蘭雪懷雖然不說,可到底也是凡人之軀,被唐棋樂一攔,身體頓了一下,當即咳出一口血來。
陳遠帆嘶吼一聲:“狗娘養的陣法!”
他恨極了,一腔怒氣沒地方發,轉頭,雙眼充滿血絲地看著童夢:“狗娘養的童夢!”
提上刀,陳遠帆說:“我現在就宰了你這個畜生!”
陳遠帆是真的想殺了童夢的,為他的師弟,為台下無辜慘死的所有人,為今日等不到兒子歸家的母親,為今日等不到丈夫吃飯的妻子,為今日等不到父親抱她的孩子。
童星作勢要擋,卻發現自己沒什麽東西可以拿來擋,下意識的,她就被手伸出來擋在二人之間。悅意夫人正在幫忙破開陣法,扭頭一看童星這個不聽話的混蛋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去了童夢那裡,氣得簡直想嘔出一口血。
“童星!你給我回來!”
情急之下,她的鞭子如閃電一般探了出去,企圖擋住陳遠帆的劍。
只可惜,這一劍下去,卻是沒砍到童夢。
那邊的陣法忽然擴大了數十倍,妖邪衝天的黑色咒文籠罩在所有人的頭上,映射出童夢一張幾乎扭曲的臉。
唐棋樂臉色一變,大喊道:“不好!大家快退!這陣法要成了!”
所有人一聽到這個消息,惜命的早早地就退開。
果不其然,唐棋樂剛喊完這一聲,咒文就從地上蔓延開來,幾個跑的慢的修士瞬間就被卷走了元神。眾人還來不及為他們悲痛,接二連三倒下的人越來越多。
唐棋樂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吼:“走!!快走!!越快越好!!”
這其中,唯獨蘭雪懷,哪兒都不肯去。任憑眾人怎麽後退,他都站在原地不肯走一步。
唐棋樂抓住他的手臂:“小仙君,快走吧!陣法已成,我們根本破壞不了的!”
蘭雪懷問道:“什麽叫陣法已成。”
唐棋樂愣了一下。
自然就是……放棄閑燈。
是了,陣法已成,無力回天。
剛才,唐棋樂信誓坦坦的告訴童夢,他的這個法子根本沒有什麽可行性,但是他自己說的時候也沒有什麽底氣,畢竟從古至今沒有人試驗過。確實,可行性是不大,但是萬一成功了呢?裡面醒來的是閑燈還是度星河?唐棋樂誰也不敢保證。
“小仙君,你聽我說,就算裡面醒來的不是度星河,也不一定是閑燈了。”
畢竟,這多元神在裡面,又有誰知道成功的是哪一個?
蘭雪懷甩開他的手,警告道:“你若在來攔我,我就先殺了你。”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他沒有你這麽沒用。”
蘭雪懷又開始用手撕開當著他的咒文,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已經全是猩紅色的血,打濕了他白色的袖子,順著手肘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灘小小的血窪。
唐棋樂被他的眼神看的一哆嗦,心中苦道:我真是造了孽了,交的一個兩個都是些什麽朋友。你誇人家就誇人家吧,你損我一下幹什麽?!
不過,唐棋樂卻也奇怪,蘭雪懷的模樣仿佛十分堅信閑燈不會被這個陣法打敗,但他哪兒來的自信?
難道,愛情使人盲目?
想入非非時,黑色的妖光已經籠罩了二人,悅意夫人在外大喊:“唐仙君!來不及了,你們快出來吧!”
喊了兩聲,眾人都沒能看到兩人的身影。
悅意夫人一咬牙,從懷中拿出了一張銀光粼粼的網。
識貨的人一見到這張網,眼睛一亮,脫口而出:“天羅地網!”
一人說,就有另一人問:“什麽是天羅地網?”
方才那個說話的修士繼續道:“悅意夫人一件很有名的法寶,但凡是被天羅地網罩住的,就沒有能跑了的!當然,裡面的人跑不了,外面的人也無法傷害到自己。”
他剛說完,這張天羅地網就像是自己長著眼睛一樣,迅速將唐棋樂跟蘭雪懷罩住。
與此同時,陣法忽然又掀起一陣衝天的火焰,吞噬了二人的身體。
一道黑色的人影,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情況下,閃身進了陣法裡面。
——這一道黑色的人影就是童夢,他似乎有克制陣法的東西,隻身前往,身上竟然沒有受咒文影響。
童夢跑得跌跌撞撞,仿佛跟鬼附身一樣,他衝進陣法中,到了中心之後,卻牢牢站定,不敢往前走一步。
閑燈身上已經被咒文裹得嚴嚴實實,但是很快,這些咒文又像潮水一般散去。童夢踉蹌了一下,幾乎跪在地上。
隔著咒文造就的結界,唐棋樂和蘭雪懷的動作也停住了。
蘭雪懷只是停了片刻,緊接著以一種更加不容置喙,近乎瘋狂的姿態破壞陣法。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是站在他身邊的唐棋樂分明感到了一股可怕的靈力爆發開來,壓得他頭都抬不起來。
盡管如此,三雙眼睛還是牢牢地落在閑燈身上。
童夢死死地盯著他,眼神一錯不錯,生怕自己移開了一眼,對方就不見了。
閑燈的睫毛動了動,似乎正在轉醒。
唐棋樂的心隨著他的動作,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其實,到了這個時候,大家都已經明白了。咒文褪去,代表著童夢的陣法已經大功告成,而現在躺在陣法最中間的人,早就不知道是誰了。
也許他是閑燈,也許他是度星河,當然也可能會被仙台之下不知道是誰的元神奪去軀殼。
童夢怔怔地盯著他,安靜地在等閑燈醒來。他蹲下身,雙手都在微微顫抖,蘭雪懷狠狠地錘了幾下咒文,終於將咒文撕開了一條小小的口子。
“閑燈……”
時已至此,蘭雪懷才又開口喊了一聲。
和他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半跪在閑燈身邊的童夢,他囁嚅著嘴唇,小心地捉住了閑燈的衣角。
“小玉哥哥……”
下一刻,閑燈便睜開了眼。
他與童夢的視線怔怔地對視,像是沒有回過神,連目光都是渙散的。
蘭雪懷吼了一聲:“閑燈!你敢!你敢——”
敢什麽?你敢消失,你敢被別人佔據身體?
蘭雪懷自己也說不清了。
他從上了仙台位置開始,一直以來對閑燈的堅信都在這一刻動搖了。那份堅信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的安慰產物,倘若閑燈沒有他想的那麽堅強呢?倘若他放棄了自己,撐不下去呢?那他現在……身體裡醒來的是誰?
蘭雪懷少見地感到手足無措,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油然而生,叫他整個人焦灼不已,咬著牙竟然生出了一絲恨意。
這一聲,把閑燈給吼激靈了,他嚇了一跳,終於回神,看到童夢,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是一拳:“操.你媽的!”
童夢被這一拳打懵了。
閑燈莫名其妙吃了這麽多苦,意識終於緩緩清醒,哪裡是一拳能夠緩解心中怒氣的,揍完這一拳還不過癮,一腳將他踹翻在地上:“你腦子有病是不是!我說了幾遍我不是度星河了,你耳朵白長的?!”
童夢頓了一下,發狂似的抓住閑燈的手臂:“那、那度星河呢?度星河呢!”
閑燈一巴掌扇過去:“你聽不懂人話嗎,度星河已經死了!死的連渣都不剩了!”
童夢表情猙獰起來:“你說謊,你騙我!陣法不會騙我的……陣法是對的……度星河呢,他在哪裡?是不是你把他藏起來了?”說到最後,他有些神經質的盯著閑燈:“你是不是騙我?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我用很多東西跟你換,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小玉哥哥,是不是你?是不是?是不是?”
閑燈抬起腳,一腳踹在他心窩,童夢狠狠地吃了一擊,血吐了一地。
他跪在地上,也要抬頭,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閑燈。
閑燈道:“我沒工夫跟你玩過家家的遊戲。”他拍拍手,十分悲哀地看著童夢:“就算我是度星河又怎麽樣?他回來又怎麽樣?你想聽他說什麽,我原諒你,我不恨你?好,是。我現在告訴你,我就是度星河,童夢,你聽好了,我覺得你很惡心,你真的讓我感到十分惡心。我就是下地獄魂飛魄散,也不會回來找你!”
他說完,補了一刀:“你還沒想明白為什麽度星河回不來嗎?我來告訴你,他不過是別人眼中的一滴淚,偶得機緣幻化人形,否則死得時候為何肉身俱毀?對了,嚴格來說,度星河不能算是人,自然也不能稱之為‘死’,只能算作‘消失’。一滴淚倘若消失在天地間,你就是讓大羅神仙來,也沒人能救回他!”
字字錐心,幾乎將童夢最後的一點兒希望踩在腳下,狠狠碾碎。
是了,度星河如果連“人”都算不上,何來三魂七魄,又談何“起死回生”。
茫茫滄海中消失一滴水,又有誰能夠將這滴水重新凝聚人間,又有誰能夠證明這滴水真正的存在過?
到底是他做得漫長黃粱一夢,還是一場鏡花水月的相遇。
“你說謊……”童夢兀自回答:“你騙我的。”
閑燈頓了一下,開口:“隨便你怎麽想。”
他撿起地上的妖刀,直指童夢:“送你上路之前,再告訴你一個事實。不管你是上窮碧落還是下黃泉,都不可能再遇到他。”
唐棋樂看到眼前這一幕,瞳孔忽然一縮,吼道:“閑燈!你小心!”
就在這時,童夢手中的傳送符在一瞬間燃了起來,陣法在傳送符的火焰中迅速消退,蘭雪懷猛地伸手拽住閑燈的手臂,卻是晚了一步,隻堪堪撕下了一片衣角。傳送符飛快的燃燒著,童夢和閑燈兩人迅速在陣法中消失不見。
悅意夫人等人看到黑色咒文褪去,急急地趕上來,問道:“怎麽樣?”
童星看著空蕩蕩的仙台,哪裡還有童夢的影子。
“人呢!”她繞了一圈:“他們人呢!”
唐棋樂回神道:“傳送符,童夢用傳送符跑了!”
童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跑了?他受了那麽重的傷,能跑到哪裡去……桃花林!”
她猛地說道:“我知道了,表哥一定是去了桃花林。”
唐棋樂問道:“你怎麽知道?”
童星開口:“表哥的那兩張傳送符上面有地址標記,我剛才看到了。”
傳送符,顧名思義就是將人從一個地方傳送到另一個地方的符咒。通常,傳送符只能做到在很小范圍的地方傳送,所以大家出門依舊是會選擇禦劍飛行。因為太遠的地方用傳送符實在太耗費法力,並且傳送符還很容易發生故障,比如地址寫不清楚,很容易就會被傳送到一個同名同姓的地方。如果那地方有人家就好,要是傳送到一個蠻荒之地,那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童星肯定道:“我看的很清楚,當時表哥要我幫他拿傳送符,我不知道他要拿來幹什麽……而且他好像還做了不少錯事,我、我不敢助紂為虐,就沒答應這個,隻說帶他去看大夫。結果表哥看我不樂意幫他,他就自己拿了傳送符出來,符上寫的就是桃花林。”
唐棋樂沉吟道:“桃花林是什麽地方?”
冷不丁,蘭雪懷開口:“我知道。”
唐棋樂抬頭時,蘭雪懷已經快步的向前走去。
他連忙跟上,問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蘭雪懷惜字如金,一句也不肯解釋。
他之所以知道桃花林,還是托上次跟閑燈進造化鏡的機緣。當時,造化鏡在自己跳時間的時候,他曾看到過一片桃花林。那是童夢及冠禮的前一個晚上,也是能跟度星河好好坐下來聊天的最後一個晚上。度星河赴約而來,與他在桃花林結束了此生最後一次平靜的談話。
那時候童夢估計怎麽也想不到,他會和度星河越走越遠,事態越來越失控,直到天人永隔,這才曉得什麽是後悔。
等他回想的時候,隻覺得那晚上不過是最普通的一個晚上。他曾經有無數個這樣的夜晚,有度星河陪在他身邊。無論他說什麽,要什麽,對方都會笑著答應。
可人生中的意外和轉折,往往就發生在這樣普通的夜晚。
當你以為它不過是一件小事的時候,往往就是二人走向不同結局,或是改變命運的轉折點。
倘若時光能夠重新倒流一次,幡然醒悟的人一定第一時間就想回到那個夜晚——一個什麽事都沒發生的夜晚,一個什麽都還能挽回的夜晚。
唐棋樂跟隨蘭雪懷一路疾馳,在童星的帶領之下,一片巨大的桃花林層巒疊嶂地展現在眾人面前。
桃花逐水果然不曾愧對過它的名字,當真是萬千桃花逐流水,美不勝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現在已經是春末,此處的桃花已經開始凋零,沒有上次在幻境中看到的那麽壯觀。
童星解釋道:“以前表哥小時候最喜歡在這裡玩,門派裡的人……嫌棄他出身不好,總對他又打又罵,有時候一個掃地的婆子都能踢他一腳。他剛來桃花逐水,事事都過得小心,生怕再被趕出去過流浪生活,所以遇到什麽委屈也不說,一個人悶在心裡,然後就來這篇桃林裡哭。”
唐棋樂唏噓道:“也是個苦命的。”
童星道:“度星河來找過他幾次,只不過他那時候不知道表哥受了委屈,隻以為他在桃花逐水過得不習慣,所以時常來看他。在這個桃花林裡面還有個度星河扎的秋千,往前面走就能看見了。那是他在表哥小的時候做的,邊上還有幾塊石頭做的凳子和桌子,度星河會從慈航靜齋帶些糕點給表哥,兩人就坐在這裡吃。”
唐棋樂道:“難怪童夢的傳送符會想來這裡。”
畢竟,這應該是他此生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一路分花拂柳,穿過了大半個桃園,終於看到了蘭雪懷上次在幻境中看到的那張桌子。
桌上還放著已經壞掉的糕點,以及那晚上沒有喝完的半壇桃花醉。
唐棋樂蹲下身,從地上用手指摸了一把,搓了一小撮帶血的泥巴:“到這裡來過,應該沒跑遠,就在附近。”
一行人往前走,果然在一條小溪邊上找到了童夢,他俯下身子,正在地上用血畫著什麽東西。
閑燈被他困在另一邊,一條極其鋒利的銀絲橫在他的脖子上,似乎只要他動一下,那銀絲就能叫他人頭落地。
看到蘭雪懷,閑燈連忙說道:“不要過來!”
蘭雪懷看到他暫時沒事情,松了一口氣。
唐棋樂道:“你怎麽回事?”
閑燈無奈地開口:“傳送符上面有咒術,我現在被他封了靈力。”
童夢默不作聲地將地上的陣法畫了一半,抬起頭看著蘭雪懷,笑了一聲——只不過,他笑的十分滲人,笑意傳達不到眼裡:“他說得對,你們不要亂動。我只是想要一具身體而已,不管是死是活,對我而言都一樣。”
唐棋樂頓時不敢亂動了,他目光落在地上,難以置信道:“你竟然還要畫這個陣法!童夢,那是邪術,是不可能的,你不是嘗試過一次了嗎!”
童夢固執道,像是說給唐棋樂,更像是說給自己:“怎麽不可能,只是失敗一次而已,還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本來就沒做好一次成功的可能性。不過,這一次沒有那麽多元神和靈力了,沒關系,蘭若的靈力可比他們強多了。”
童星道:“表哥……你別……”
唐棋樂攔住她:“不用勸,你哥已經有心魔了,這模樣恐怕離走火入魔也不遠了。”
他歎了口氣,看向童夢:“童掌門,你這是何苦。度星河已經消失了,逝者已逝,你節哀不行嗎。”
“不行。”童夢咬著牙說道:“我不準。”
他哆哆嗦嗦地將第二個陣法畫完,唐棋樂道:“不用攔他,這個陣法只有一次有用,不可能還有第二次的。童夢自己心裡也清楚,他只是不願意相信事實而已。”
果不其然,這第二個陣法畫完之後,半晌都沒有動靜。
童夢靜靜的等了會兒,發現沒動靜之後,他的神色終於露出了一絲崩潰。
“起來啊!”他猛地踹了一腳邊上的桃樹,震地桃花紛紛落下。
童夢嘶聲力竭地慘叫片刻,又將地上的陣法擦掉,將自己的手腕割破,用血再畫了第三次。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沒用、沒用、還是沒用!
童星瞬間大哭起來,她喊道:“哥!!!”
唐棋樂連忙抓住她,童星嚎啕大哭,跪坐在地上。
童夢失血過多,嘴唇慘白,終於體力不支,再站起來時,搖搖晃晃,靠在樹上,急促的喘息著。他額頭上布滿冷汗,眼神已經開始渙散,卻喃喃自語地說道:“沒用……怎麽會沒用……怎麽會沒用……”
蘭雪懷抓住機會,一劍將閑燈脖子前面的銀絲挑斷,閑燈緊繃的神經在一瞬間倒塌了,下一刻便跌落在蘭雪懷的懷中。唐棋樂緊隨其後,一劍將童夢的胸口貫穿,結束了他瘋狂的行為舉止。
童星連滾帶爬地擋在童夢面前,雙臂張開,哀求道:“唐棋樂,別殺他,我哥自有天機變處決發落,他——”
唐棋樂無奈道:“童小姐,就算是天機變發落他,他也只有一個死字。你難道還沒看出來,他做了多少罪不可恕的事情嗎?”
童星道:“我有辦法的,我有辦法的,你別殺他。”說到最後,童星似乎找不出什麽理由,只能擋在童夢面前,顫顫巍巍,淚流滿面道:“他是我哥,他是我哥,我只有他一個哥……”
唐棋樂看了她一會兒,放下了劍。
“好吧,不過我要說明一點,我現在放過他,一會兒等陳遠帆他們來了,也不會放過他的,我是不會幫你的。”
童星如獲大赦,連忙點點頭。
忽然間,童夢虛弱地聲音傳到了她的耳中。
“童星。”
童星連忙轉頭,她身上的藥剛才就已經全部都倒給童夢了,此刻也拿不出什麽東西來。童星把他扶起,擦了一把眼淚,說道:“哥,我先帶你去看大夫。等你好了,我們再想解決辦法。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天機變可能會關你一輩子,但是,只要人活著就好……”
童夢根本沒聽她在念叨什麽,雙目放空道:“我好渴,好餓,好冷。”
確實,失血過多,又受了如此重的傷,童夢的神智已經開始不清不楚,甚至出現幻覺。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一塊好肉。他的衣服千瘡百孔,連乞丐都不如,身上的藥粉跟血水混合在一起,一坨一坨凝結在胸口。
這還是她哥嗎,童星抱著他無聲地哭了起來:“好,我找點吃的給你。”
她四下一看,只看到桌上有半壇沒喝完的桃花醉。童星連忙起身將酒拿了過來,說道:“哥,桌上還有半壇酒,你喝一點,解渴,還能暖身。喝下去就不冷了。”
童夢坐直了身體,眼神直直落在這半壇桃花醉上面。
他記得,這是度星河那晚上沒喝完的桃花醉。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度星河喝醉,也是度星河唯一一次許諾他要永遠留在他身邊。
只可惜,醉鬼的話,有幾分可信?第二天還不是為了那個沈情。當著天下群雄的面和自己決裂了。
騙子……騙子!
童夢低聲地哭了起來,童星道:“哥,別哭了,喝了酒,咱們就先躲起來。”
她將桃花醉遞給童夢,童夢的右手狠狠顫抖著,握住桃花醉,喝了一口。
冷酒如喉,他忽然停住了動作。
童星記得他不會喝酒,也記得他以前從未沾過酒,便以為他不會喝,嗆著了,連忙問道:“哥,怎麽了?”
誰知,那一瞬間的停頓之後,童夢忽然端著桃花醉大口大口的灌了起來,酒水打濕他整張臉,又打濕了他的衣服,姿態癲狂,如同一個瘋子,將童星嚇壞了。
“哥、哥……你幹嘛呀!”
童星被他猛地推開,那半壇桃花醉也跌落在地上,碎成了數片。
童星實在害怕童夢這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模樣,以為酒出了什麽問題,她連忙撿起酒壇的碎片嘗了一口,也和童夢一樣愣住了。
是水。
桃花醉的酒壇裡,沒有酒,只是一壇白水而已。
童夢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一路上滾在泥潭中數次,他每走一步,地上便積出一灘血窪,最後終於坐到了桌子邊的秋千上。
唐棋樂道:“他怎麽了?”
童星呆滯地搖頭:“我不知道………”
“童星。”童夢在不遠處招手,雙目失神,對她說道:“你過來,幫我推一下秋千好嗎。”
童星戰戰兢兢地走過去,在他背後,輕輕地推了一下。
童夢茫然說道:“不對,再高一些。”
童星用力的推。
“再高一些,童星。”
童星咬著牙,更加用力的推了一下。
“再高一些……小玉哥哥……再高一些……”
童星終於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一邊抹淚,一邊推的更加用力。
童夢忽然大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又大笑起來。
一邊笑,一邊又力竭聲嘶的大叫起來。
“度星河……度星河……度星河!!!度星河!!!你騙我!你騙我!!”
童星忽然感到有些不對,想要停下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童夢忽然像一隻斷線的紙鳶,從秋千上跌落下來。
童星連滾帶爬地將他撿起來,對方的身體卻是輕飄飄地,雙眼也無力地閉著,像一張廢了的白紙。
童星顫抖著手去探他的氣息。
生氣斷絕。
唐棋樂見到這一幕,閉上眼,歎了口氣,說道:“他元神散盡,自碎魂魄了。”
童星咬著牙,淚流滿臉,死死抱著他,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個字:“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