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願?
傅明贄沒想過,不過是準備照例寫兩句冠冕堂皇的話。他不習慣去期盼自己將得到什麽,他只會去想他能做到什麽。
傅明贄想了一會兒,簡單道:“摘星星。”
他沒什麽好說的。但傅明贄寧願說一件荒唐幼稚的童年白日夢,也不願意說幾句假大空的套話來敷衍周齊。
摘星星是傅明贄上小學的時候的夢想,那時吳嵐常深夜醉酒回來,把他搡到門外去。傅明贄年紀不大,無處可去,無事可做,就坐在樓下的公共座椅上看星星。
夜空廣闊而蒼涼,將在現實中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襯托得微不足道。
不過傅明贄預計,以周齊的個性,他說他想“摘星星”肯定要被周齊嘲笑一番。
——可這也無妨,反正周齊原本就不喜歡他。
果不其然,周齊睜著一雙眼驚奇地瞧了傅明贄好一會兒,好一會兒才憋出來一句話,頗難以相信:“你怎麽這麽幼稚?”
傅明贄沒搭理他。
王八攻說他想摘星星,“摘星星”這種事還不真符合傅明贄人模狗樣的人設。
以傅明贄的高標準高要求,周齊以為他的願望必然是宏圖壯志、前途光輝,未來他走到哪,哪有人等著舔他。
潑頭的大雨下了三五分鍾便漸漸弱下來,雨聲漸歇,豆大的雨點慢慢成了線似的雨絲,不輕不重地刮在人臉上。
周齊渾身被淋透了,他瞧見傅明贄也沒比他好多少。扯了扯濕漉漉地黏在身上的襯衫,周齊一邊打量著自己一邊去打量傅明贄:“你濕了。”
傅明贄面無表情:“閉嘴。”
“不是,你別想別的,”周齊笑嘻嘻地給自己辯解,“我的意思是你衣服濕透了,”他故作嗔羞,無比惡劣地伸出一根食指點在傅明贄胸口,“你看,你身上的衣服都快透明了,小同學,你怎麽耍流氓啊?”
周齊戳得不輕不重,沒有戳在關鍵點上,只是在戲弄他——這樣的戲弄讓傅明贄不自然地僵了一下,冷冷地看了周齊一眼,加快腳步就走到前面去了。
年級第一對此感到惱怒。
但比起被周齊戲弄的惱怒,他更惱怒於自己對於周齊觸碰的過度敏感。
到了食堂口的老榕樹底下,榕樹枝葉茂密濃盛,細細斜斜的雨絲刮進枝葉裡被消減了大半,下過一場幾分鍾的大雨,榕樹根還有半乾未濕的泥土。
周齊數了數,一共五株榕樹。
樹乾上已經掛了許多往年的心願牌。
周齊拍了拍結實的樹乾,踮腳去看往年掛上去的木牌,翻了幾張無非都是“祝家人平安喜樂”、“青春不老,我們不散”、“高考順利,金榜題名”一類心意積極但平平無奇的牌子。
他回頭問:“你還沒寫吧?你要……”周齊笑了,“寫張摘星星的牌子掛上去嗎?”
傅明贄聽見周齊的話有點不自然,“摘星星”這樣的話在周齊嘴裡是件很幼稚的事情——哪怕事實上也的確很幼稚。
但在傅明贄臉上,看不出他心裡那點兒不自然,他冷淡道:“不用了,有多余的空牌,你要寫一張嗎?”
“好啊,”周齊一口應下來,到傅明贄旁邊,從他手裡扒拉空牌子,“你有筆嗎?”
穿過木孔的紅繩掛在傅明贄手指上,周齊在傅明贄手指上向左扒拉一下向右扒拉一下,力量很輕,拇指不時劃過傅明贄手掌心,像刻意為之的勾弄——
在心裡有隱秘的人眼裡,無意的舉止也像是刻意的舉動。
那種讓傅明贄感到惱怒的不自然更嚴重了。
他揚開手,不讓周齊再碰到自己,生硬道:“我來找,你別動了。”
莫名其妙又被嫌棄了一次,周齊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拿看神經病的眼神瞧了年級第一一眼:“行行行,那你給我找……等等,”周齊忽然看見了一張落名熟悉的牌子,“這張我看看。”
周齊拾出來一張牌子。
署名是許文文。
字寫得很娟秀,很有年級第二的風范,不過周齊怎麽看怎麽像個小姑娘寫的字。
上面就一行字。
“Laissez les héritiers de la famille Fu tomber amoureux de moi..”
周齊在法國打過比賽,有不到半年時間,盡管大部分交流是由俱樂部雇傭的翻譯來幫忙完成的,但周齊也差不多學了個半吊子的法語。
這句話是法文。
具體意思——
“讓Fu家的繼承人愛上我。”
這是一句相當泡沫劇化的傻子台詞。
但周齊第一時間想起了傅明贄。
這本校園耽美文裡,姓Fu的就只有傅明贄一個吧?
不過周齊不是很清楚傅家的狀況,和所謂的“繼承人”問題。周齊已經盡力了,但他是真的看不下去這本全篇除了學習就是膩膩歪歪的耽美文。
周齊隻記得王八攻好像是家境不錯,在結局的時候許文文去了一次他家,書裡描述得挺有錢。
周齊一直盯著一張牌子不說話,傅明贄不動聲色地向周齊那裡挪了一點點。
他看見了一句法文,但傅明贄沒學過法語。
傅明贄只能看懂木牌的署名——許文文。
這是許文文寫的心願。
周齊還沒想起結尾具體是怎麽描寫的王八攻的家庭,手裡的文文牌子突然被抽走了,被塞進來一張新的,空的,還有一支馬克筆。年級第一的語氣聽上去心情相當一般:“寫吧。”
被抽走文文的牌子,周齊不太高興,他決定膈應傅明贄一次:“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寫,你把你的心願也寫上,我也寫上,我要跟你掛一塊。”
傅明贄淡淡道:“我沒有要寫的。”
周齊說:“你不是要摘星星嗎?你就寫摘星星啊。”
傅明贄面無表情:“你不是說很幼稚嗎?”
周齊嚴肅否認:“我沒有,你不要詆毀我。”
說著,周齊把筆遞過去,催他:“喏,筆給你,快寫,寫完我也要寫。”
傅明贄被周齊鬧得有點頭疼,接過筆,筆尖微頓了幾秒,才一筆一劃寫上:“心願是摘天上的星星——傅明贄。”
寫完這張牌子,年級第一原本就冷冰冰的臉更冷了。
這張牌子簡直是黑歷史。
他把筆遞回給周齊,視線落在周齊著筆的牌子上。
他想看看周齊會寫什麽。
大抵周齊好好寫字是沒有他平常寫字那麽醜的,但周齊總不好好寫字,把幾個字寫得和枯黃的雜草一樣,又亂又沒有光澤。
這次周齊寫得慢,所以幾個字看上去還算面目端正。
——周齊是故意寫得慢的,他得膈應一下年級第一。
傅明贄怔了一下。
他看見周齊寫:“心願是當天上的星星——周齊。”
那一霎那,連暗戀史都一窮二白的年級第一耳朵著了火似的發燙。
周齊合上筆帽,笑嘻嘻地看著傅明贄:“我得和你掛在一根枝杈上,不然白費了我特地跟你一個格式寫心願。”
傅明贄緊盯著他,語氣不善:“你什麽意思?”
“你這樣想,”周齊勾上年級第一的肩膀,開始忽悠,“咱倆是同桌,共同進步共同上進,當然在夢想上也要達成統一的幼稚,這樣才是真兄弟,你說呢?”
話是屁話,但周齊是真幼稚。
作為職業打遊戲的,周齊良好地秉持住了小學生般的幼稚。
既然年級第一一直嫌棄他,不想在公眾場合和他有聯系,那他就寫張一看就和傅明贄關系匪淺的心願牌,掛到樹上,和傅明贄的系在一起,膈應死他。
周齊已經做好了年級第一惱羞成怒和他吵一架的準備。
但沒有如他的意料。
“你想掛在哪兒?”傅明贄語氣淡淡地,但只看手裡的木牌不看周齊的臉。
周齊強調:“你掛在哪兒,我就掛在哪兒。”
如果周齊有觀察入微的本事的話,他可以看見傅明贄稍發紅的耳朵——但可惜周齊一向看不見這種細節。
傅明贄神態如常:“隨便你。”
同意了?
王八攻怎麽又這麽好說話了?
周齊凝眉:“真的?”
傅明贄沒搭理他,拿著牌子一張張系在老榕樹垂彎的枝乾上。到許文文的牌子,傅明贄頓了一會兒,恍若無事地將許文文的牌子也系了上去。
周齊把“摘星星”和“當星星”的小學生二連系在了一起,塞進傅明贄手裡,有意惡心傅明贄:“給你,你挑個風水寶地,我可是要當你星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