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蟬噪,白樺樹一片濃青。
開學了,高三。新的學年,高中的最後一年。
周齊來這裡的時候就在高二開學前後,到現在過了整一年。
一年裡周齊長高了兩公分,現在一米八四,和他現實身高一樣。周齊成年了——按原主的年紀來算,原主上學晚一年,暑假八月底18歲生日。
按原主年紀來算,傅明贄也比他小。
真是個弟弟。
直到張班主任進來了,教室裡還亂糟糟的,四處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隔了三四排,周齊能聽見後面張景哭喪著嗓子喊嚴禕爸爸,求爸爸再愛他一次,給他物理作業抄抄。
張班主任咳嗽了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當作沒聽見,開始整肅紀律發表演講:“安靜!都回到座位上,轉過頭坐正了!從今天開始,你們已經是高三的學生了,離明年高考還有285天,看見後黑板的倒計時了嗎……”
雖然坐第一排,但周齊位置偏,在最靠窗的角上,不太容易被老師注意到。
周齊又向窗戶邊靠了靠,手悄悄摸摸地伸到年級第一桌洞邊沿上敲了敲,壓低聲音:“別,小明,我錯了,你別生我氣了。”
年級第一很冷酷無情地把周齊手打掉了。
周齊鍥而不舍地又敲了敲。
又打掉了。
又又敲了敲。
又又打掉了。
在臨開學,周齊翻了回車。
還是拖那倆周齊到現在就見過一面的原主父母的福。
因為周齊不想讓傅明贄把他當原主看,所以傅明贄問他什麽時候生日,周齊都拒絕回答——跟暗戀對象去過別人的生日算怎麽回事?
退一步講,就是讓原主來,原主也不樂意。
原主生日八月底,周齊是忘了,但常年在外地從來不回家的原主爸媽父愛如山母愛如海,還記著這茬事,雖然這兩位都忙,都趕不回來,但很用心地找了一幫小姑娘來陪周齊過生日。
雖然周齊一個不認識,但事後據這二位說,都是以前經常跟原主一起玩的同齡小姑娘。
出於驚喜的目的,連事先知會周齊一聲都沒知會。
年級第一8月21號回國,正好跟原主生日同一天。
在機場回家的路上,周齊接了個電話。
一男的打的:“喂,小齊啊。”
號碼顯示澳大利亞,成年男人,叫他“小齊”。
周齊預感不太好:“你哪位?”
對面罵人似的說了句實話:“……我是你爸爸,你說我是誰?爸爸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哦,”周齊頭皮發麻,這是原主他爸第一次給他打電話,“爸爸。”
“行,我跟你媽沒時間陪你也是我們的錯……”男人含糊其辭地說了幾句話,又常規性地問了幾句最近怎麽樣,轉而問,“對了,小齊你幫爸去拿個文件可以嗎?我聯系好朋友了,在那裡等著人過去拿。”
“……拿文件?”
“在麗水街1088號,你去了就有人等你了,你拿到後再給我發微信,我再告訴你送到哪。”
周齊看了眼年級第一,把手機拿遠了點:“小明,我爸要我拿東西,你一個人先回去可以嗎?張姨在家……”
傅明贄說他八月底回來,但周齊沒想到傅明贄會一下飛機就來找他。
因為時差的緣故,傅明贄應該很困,但倒看不出疲倦,反而看上去心情很好。
年級第一淡淡道:“我跟你一起。”
“你不困嗎?”
“不困。”
“……”周齊沒辦法,接回電話,“行吧,麗水街1088號是嗎?”
“是這裡。”隔了大洋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歎了口氣,“我和你媽都不是稱職的父母,從你小學開始就不在家陪你了,也沒給過你多少關懷……有很多時候吧,我想給你打電話,但又不敢打,怕你怨恨我,我給你打電話你會煩我。”
周齊愣了愣,回答不上話來。
這是原主的家庭關系,原主對父母是怨恨還是期盼,原主父母又有什麽回應,都和他沒關系。
“我和你媽沒給過你多少陪伴,和你說愛你,可能會讓你認為我們虛偽。但我們真心希望你以後能過得開心,對未來充滿期盼。”男人說,“我們倆和張峰一直都有聯系,所以我們知道你用功讀書了,知道你進步了很多,也知道你交了很多跟以前不一樣的新朋友。我們知道你長大了,你成年了,未來是什麽樣子,你有能力做你自己的選擇。而無論你選擇了什麽,我們都會支持你。”
一股無名火噌地在周齊心裡燒起來了。
是他自己的躁怒。
他以為原主就是個留守兒童,父母關系不好,也不關心原主。他沒有原本的周齊的記憶,所以就理所當然地根據現況這麽以為了。
可原來不是。
原來不是這樣啊。
莫名承擔上一份沉重的、不屬於他的、讓他躁怒的愛意,像無數根針扎在周齊身上似的。
討厭透了。
從來沒有誰跟他說過這種話,也從來沒誰跟他說“支持他的選擇”、“希望他開心”。
原主的父親也不是在和他說,是和“周齊”說。他不是那個周齊。
他以為他跟那個周齊是一樣的人,結果到頭來,誰跟他一樣?
周齊笑了聲:“哦,我知道了。”
那邊的男人長長地歎了口氣,又似乎語帶深意:“我多給你轉了點生活費,你假期好好玩玩,好好放松一下,學習辛苦了。”
扣了電話。
周齊跟出租車司機說了聲:“師傅,不去北山區了,去麗水街1088號。”
“麗水街1088號?好嘞,”司機調了調導航,自言自語,“年輕人啊,有活力。”
傅明贄皺了皺眉:“去麗水街拿東西嗎?”
“是啊,”周齊懶洋洋地仰在後座裡,看著車窗外,“怎麽了嗎?”
“沒怎麽。”
1088號是處餐廳。
周齊坐車裡往1088號門口看了好幾眼,也沒瞧見哪個長得像原主他爸朋友的中年人,倒是他張望了半天,一個高挑的女孩子看見了他,“蹬蹬蹬”地走了過來,敲在周齊開了一半的車窗上:“傻看什麽呢周齊,還不下來?”
女孩子化著妝,以周齊所見,年齡范圍在25到30之間。
這不會就是原主他爸的朋友吧?
這是……後媽潛力股?
那得少接觸。
避嫌。
周齊謹慎地沒開車門:“姐姐,你把文件給我就好了。”
“文件?”女孩子一愣,又恍然過來,笑道,“哦對,周叔叔把文件給我了,我忘在fiona裡面了,你跟我去取吧。”
fiona是餐廳名字,看上去相當精致。
傅明贄不動聲色地又皺了皺眉。
周齊沒挪屁股:“姐姐,要不你去給我拿出來吧,我就不下車了。”
女孩
子“嘁”了聲,直接把車門拉開了,拽著周齊袖子往外拉,一臉不爽道:“就一年不見,周齊你怎麽變得這麽乖了?一口一個姐姐叫得挺順口啊,我比你小一歲好嗎?跟我進去,別人還在裡面等你呢。”
原主認識這女的?
周齊很有危機意識,把袖子扯了回來:“我跟你去哪啊?你要對我做什麽?”
女孩子被拂了面子,惱道:“你出不出來?周齊你什麽意思,特意跟我過不去是嗎?今天什麽日子你自己沒點逼數?”
周齊往傅明贄那裡靠了靠:“男孩子要保護好自己,姐姐你理解一下。”
女孩子:“……”
傅明贄:“……”
大概是年級第一看女孩子氣得快要打人了,才開口問:“請問你說的今天什麽日子,是指的什麽?”
女孩子氣呼呼地推了周齊一下:“周齊生日唄,十八歲生日,記起來了沒?周齊你裝什麽裝呢,這種事難道你都能忘嗎?”
真忘了。
周齊心裡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傅明贄。
傅明贄顯而易見地冷了臉,冷冷地看著周齊。
“你到底走不走??”
周齊語塞:“我……”
傅明贄語氣依舊雲淡風輕,跟出租車司機說了聲把行李送到哪兒,又付了總帳,才對周齊說:“走吧。”
路上硬著頭皮聊了兩句,周齊才把基本信息從那個女孩子嘴裡騙出來。
女孩子叫溫秋雅,跟原主算半個青梅竹馬,今天是原主生日,原主父母在這裡給兒子辦了個朋友聚會。
雖然這女的周齊不認識,但溫秋雅周齊有印象。
好像給他打過幾個電話,但都被周齊扣掉了。
畢竟原主認識的人,他少接觸為妙。
溫秋雅在前面氣呼呼地邊走邊說:“我給你打了多少通電話,為什麽都不接……要不是這次是你成年生日,我才不答應來呢……咱倆一塊那麽多年,明年我過生日你也必須來,聽見了沒有?”
傅明贄臉色越來越冷,周齊莫名其妙頭皮發麻:“好好好,我錯了,姐姐你別說了。”
溫秋雅“哼”了聲,推開了包間門,意味深長道:“成年快樂呀,小周兒。”
推開門後,周齊瞧見傅明贄猛地拉住了他的手,臉色更差了。
兩個混血高挑的兔女郎穿著biki式的紅黑製服端著奶油槍,笑吟吟道:“hay birthday!”
“噗——”奶油槍一開,充斥滿甜香的白色奶油軍事射擊一樣精準地噴在了周齊一個人身上。
“我操。”周齊跪了。
雖然在事後,周齊勃然大怒去聯系原主他爸的時候,原主他爸信誓旦旦這都是他兒子的朋友——但周齊絕對不信,以原主的尿性,交朋友能交到一屋子裡就一個男的,其他全是女的,一半是像溫秋雅一樣的女孩子,另一半是biki。
年級第一整晚很冷靜,冷靜看著周齊被噴了一身奶油,被拉著去看鋼管舞,被一群女孩子挨個勸酒,被兔女郎追得滿屋子跑。
冷靜得一句話都沒說,周齊求救也沒搭理周齊。
一直沒搭理到開學。
每天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句簡短的話,惜字如金,懶得跟周齊多說一個字。
周齊想纏著年級第一哄好他,可又不好意思這麽做——以前把人當朋友,就隨心所欲,可從朋友變成暗戀對象,還是沒有未來的暗戀對象,他實在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沒皮沒臉地纏上去。
可哄喜歡的人開心,是一個男人
的職責。
周齊猶豫了下,又敲了敲傅明贄的課桌邊沿。
好學生終於吝嗇地回了句話:“開班會,有事放學說。”
“哦。”
周齊乖乖地趴到課桌上,睡了個爽。
下午返校,班會後就放學了,去食堂吃晚飯。
開學第一天,需要處理的事務比較多,所以晚飯後回宿舍還是上晚自習自由選擇。
食堂裡。
周齊含著筷子瞧了傅明贄好一會兒,從傅明贄飯盤裡夾了塊排骨吃了:“小明,你理一下我唄,別不說話啊。”
“食不言寢不語,閉嘴。”
“……”
悶著頭吃完飯,出了食堂,周齊發現去的方向不對:“等等,你要回教室?”
“嗯。”傅明贄說,“高三了,好好學習。”
周齊把人拉住了,皺眉道:“去教室說上自習讓我閉嘴,回寢室再說要睡覺讓我閉嘴嗎?”周齊悄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又松開了手,“你別生我氣了。”
“我沒生你氣。”
“……”周齊盯了傅明贄一會兒,煩躁道,“那我先回寢室了,拜拜。”
可年級第一又有點固執地把他拉住了。
周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笑了笑:“你不會想和我打一架吧?”
“不是。”傅明贄垂下眼來,“我只是想說我沒生氣,是……你不太願意讓我接近你。”
周齊愣了愣:“有嗎?”
直白地陳述這些事讓年級第一感到羞恥,好像他是個希冀得到天天在外勾三搭四的丈夫的垂憐的封建女性一樣。年級第一只能紅著耳朵,逼自己說:“你的朋友我不認識,你的規劃我不知道,以後去哪讀書你也不願意告訴我,連生日這種事你都……”
傅明贄羞恥地停了停,別過臉冷淡道:“好像出了學校,你就是個和我完全沒有關系的人了一樣……周齊,你把我當什麽了?”
“我……”周齊咬牙切齒地就說了個“我”字。
他媽的,為什麽要憋著,為什麽不能直接表白呢?
不說朋友是因為那不是他的朋友,不說規劃因為傅明贄不會信他,不說去哪讀書也是因為他沒辦法陪傅明贄上大學,不提生日是因為不想跟喜歡的人一起過別人的生日。
還能當什麽——當喜歡的人啊。
就是因為喜歡,才憋著啊。
萬一說了,翻車了,那不就沒了嗎?
周齊憋得難受,吐了倆字:“傻逼。”
“……”傅明贄盯著他,“周齊。”
氣稍微順了點,周齊吊兒郎當地衝年級第一咧嘴笑了笑:“就把你當個傻逼,不服乾我。”
年級第一掀了掀唇:“……那你等著。”
人跟狗無法溝通。傅明贄有點惱——也許他不應該跟周齊說這些,只是他太……害怕周齊會有一天不要他了。
他不會讓周齊走遠。
這個人是他的,哪都是。
周齊聳了聳肩,不以為意:“行啊,我等著,不來是狗。”
話剛剛說完,周齊清晰地瞧見年級第一冷著臉迅速地俯身過來,在他臉上親了下。
年級第一耳朵全紅了,語氣很淡,聲音特別小:“生日快樂,哥哥。”
周齊:“……??!!”
年級第一其實想親周齊嘴唇的,可哪怕周圍沒人,周齊一個人看著他,就讓年級第一實在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叫一聲“哥哥”已經是最大
恥度了。
然而出乎意料地,傅明贄話還沒說完,突然看見周齊猛地倒退出去好幾步。
“……周齊?”
周齊一個激靈,見鬼了似的倒著跑了,邊跑邊對著傅明贄說:“我操,你太他媽gay了,我先溜了。傅明贄你自己冷靜冷靜,反思一下你的舉止,是否合乎一個建設文明社會的五講四美新青年的行為規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