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贄自然而然地把周齊桌子上的教輔收拾整齊了,坐在周齊椅子上翻閱周齊的作業本。
“家裡”的那些事情壓得越來越緊迫了。
傅安要他畢業後回傅家。
上午他去見了次傅安。
傅安在辦公室,溫文地打量著傅明贄,抿了口咖啡:“明贄,你是需要家人的,家人也同樣需要你,我們對你的未來有很大期望。”
傅明贄坐也懶得坐,簡明扼要道:“我不需要傅家的安排。”
“你還年輕,你現在的意氣用事並不能為你的未來帶來保障,效用期也不會太久。”傅安並不惱,微笑道,“你總是要有一天接手傅家的,我們只是期望你變得更優秀。我允諾過你,在你高中學業結束前不過多干涉你的生活,但等你高三,接受培訓,去參與sat、gre、gat的考試,去申請國外的高校對你來說是更好的選擇。”
傅明贄冷漠道:“不需要。”
“你母親也已經同意了。”傅安微笑著,含了點高高在上的譏誚,“瘋子也一樣會愛財如命,畢竟除了被別人養著,瘋子沒有別的謀生手段。”
傅明贄和吳嵐感情並不深,但羞辱吳嵐,和羞辱他沒什麽兩樣。
吳嵐是瘋子——那他呢?
傅明贄氣息發抖,臉上卻什麽情緒都沒有:“你答應過我,我來找你,你不去找周齊。你該說的話說完我就走了。”
“周齊,那個幫你忙的同學嗎?”傅安溫和道,“明贄,他不應該幫你的忙。”
傅明贄冷笑:“即使他不幫我,我也不可能來找你。”
傅安用一種文質彬彬的語氣說:“明贄,你總要承擔責任的,傅家需要一個繼承人,我們都沒有別的選擇。我已經不可能再有一個孩子來代替你,你要是執意拒絕回家,那你需要接受家裡別的安排,讓你提前有一個孩子來替代你接受家裡的培養。”
傅明贄猛地從胃裡泛上來惡心,死死盯著傅安,手都在抖。
傅安不緊不慢道:“你願意剛剛成年就當父親嗎?”
一霎那,傅明贄感覺自己像頭牲畜。
他惡心得喘不上氣,卻除了一味的拒絕別的什麽都做不了。
但傅明贄已經慣於把情緒都隱匿起來,淡淡地說了句“惡心透頂”就轉身走了。
周齊的作業本還算整齊,大半年下來,周齊寫字工整了不少,沒大半年那樣,醜得不堪入目。
傅明贄翻著周齊的作業本,心不在焉。
他想見周齊。
想起周齊,傅明贄皺了皺眉——他知道周齊想好好學習,不想早戀,但一直不理他,跟他走得那麽遠,還是讓年級第一忍不住地……十分生氣。
可年級第一又難以啟齒於這種可恥的憤怒。
周齊進宿舍的時候看見傅明贄坐在他椅子上,撩起眼瞼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周齊過去,看見語文作業本被翻開了:“回來了?”
“嗯。”
周齊想了想,中肯道:“好好學習,以後少請假……對了,你不是出去打工了吧,合同上寫好的,高中畢業前別出去找……”
沒說完,傅明贄打斷:“周齊。”
“怎麽了,你有事……”周齊說著,愣了愣。
傅明贄起身不吭聲地抱了過來,夏天都穿著短袖校服,發燙的肌膚貼合到一起,隔著薄薄的布料,很淡的檸檬氣味也近了。傅明贄低低地在周齊耳邊叫他,不說別的:“周齊。”
周齊想笑笑,但笑不出來:“你幹嘛啊?別沒事摟摟抱抱的,你gay不gay啊?”
傅明贄臉上也發燙,拿嘴唇摩挲過周齊的耳朵。
他抱著周齊,明顯地感覺到周齊很敏感地在抖,受不了別人碰他,可又咬著牙不說話。
他想見周齊,然後抱他,親他,再和他做。
年級第一摸過周齊後腰,拿幌子遮掩那些羞恥而無法言說的想法:“六一快樂。”
周齊:“……”
好弟弟,真乖,過個兒童節都要抱抱哥哥。
周齊受不了傅明贄抱他,就縮了出去,不自在道:“你還有別的事嗎?”
傅明贄悄悄地、有點固執地拉著周齊,不讓他離遠,面上卻雲淡風輕:“暑假我需要處理一些事,可能沒辦法和你見面了。”
傅明贄拒絕接受傅家的任何安排,所以他會處理好傅家的事——他不會去國外,也不會接受那個令人作嘔的“提議”去接受試管嬰兒。
不被父母承認的孩子,不需要再多一個。
周齊一愣:“你要去哪?”
傅明贄垂下眼:“是我家裡的事。”
周齊從桌子上拿過礦泉水瓶喝了口,佯裝不在意地笑:“那你是要回家了嗎?”周齊想歎口氣,但得憋著,只能笑,“挺好的,高三了,你回家也好,跟我住一起我總煩你。”
“就一個暑假。”傅明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周齊濕漉漉的嘴唇,“暑假後就不再會有別的事了。”
傅明贄碰他嘴唇,周齊鬼使神差地把傅明贄的中指含進去了一個指節,咬了下後才大夢初醒似的一下子用舌尖抵了出來,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哦。”
濕濕軟軟,帶著礦泉水的涼意。
傅明贄觸火似的也猛地把手斂回來了,從耳根開始向外燒紅。
兩個人一個別過視線,一個四處看,沉默了好一會兒。
還是周齊先硬著頭皮開口:“那合同還算數嗎?”
“嗯。”
“……小明你耳朵怎麽又紅了?”周齊說什麽都感覺別扭,就只能不停喝水,邊喝水邊瞧傅明贄,“你是不是有耳朵過敏的病啊,我看見好幾次……”
“閉嘴。”
下午發語文試卷了。
119分。第四次一百二上下的語文成績。
語文老師在講台上總結成績,還順便誇了誇周齊:“……天道酬勤,大家要是肯付出努力,是肯定有結果的……像咱們班裡的周齊,就是進步典范,現在語文成績已經穩定到一百二了,大家要好好向他學習……”
班裡同學友善地往周齊身上看,很多眼神都是真摯的羨慕和驚歎。
可那股火反而燒得周齊更燥了。
周齊看了遍錯題,他百分百確定下一次考試,下下次考試,下下下次考試,他最多還是這個分數。他底子太薄了,三五年都夠嗆補得起來。除了底子,他還少了點別的。
有種走不出去的逼仄感。
周齊第一次覺著挫敗。
努力有用嗎?有用。
努力有多少用?能讓人在中庸裡面拔尖,該跟頂尖絕緣的還是絕緣。
天賦就是讓人後來者居上的東西。總少了點別的好像就是天賦。
但說語言天賦,周齊又不是個學語言學得慢的人,在法國打了半年訓練,tef周齊可以考到b2級。周齊從沒在天賦上出過問題,哪怕是跟人打架,他都是上手最快的那個。
周齊一次遇見這種情況,努力沒用了,天賦也沒有,一條路走不通他還非得硬走下去——考不過傅明贄,這個世界他一分沒有。
傅明贄語文考試141分。
學生的生活裡事情很少,每件事就顯得分量很重,尤其是學習。
所以周齊感覺自己真像個傻x。
周齊心裡躁,就翹了晚自習,學不下去。
天天學,天天學,又學不出來什麽,學屁啊。
周齊帶著煙盒跟打火機去了天台。天台黑黢黢的,只有一棟棟教學樓成排成列的教室燈,連帶月光微弱地映在水泥板上,往屆學生留下的塗鴉張牙舞爪地跟鬼似的。
沒人來,又快月考了,學習緊,老師看得也嚴。他要是被老師逮住,張峰又得囉囉嗦嗦半天時間。
今天六一,周齊記得他是高二剛入學來的,還有一個月高二學年就結束了。
接著是高三,高三以後,他就得走了。
周齊“哢噠”按了下打火機,點了支煙,翻到圍欄上坐著抽煙。天台五樓樓頂,他轉了個身,腳底下就是五層樓,但周齊不恐高,懶洋洋地蕩著腳。
他想:學屁啊學。
學也考不過,不學也考不過,反正總歸考不過,倒不如不學了,輟學打職業去算了。
韓服不好打嗎,非得天天在這裡背文言文。背了大半年,還差人家一大截,作弊都夠嗆能趕上。像許文文,作弊也沒一次能考過傅明贄的。
傅明贄真是個……
周齊吸了口煙,沒在“畜牲”、“學神”、“狗子”、“大佬”之間挑出哪個詞合適,合適用來形容傅明贄這個人。
周齊覺著,就算他高中畢業走了,他也會記得傅明贄的。
至少能記三年,至少暗戀過。
暗戀一個男的委實不是件符合周齊審美的事,所以周齊準備讓這段暗戀無疾而終,畢業再見。反正絕對不能讓傅明贄知道。
要是讓傅明贄知道這事,以前他做的那些事就全變成小學生為了吸引意中人注意力花樣百出了,這算什麽玩意兒?
想想傅明贄,周齊心裡安分了點,叼著煙從圍欄上翻下來。
他抬眼,猛地一愣:“傅明贄?”
傅明贄不知道什麽時候到天台上了。
安靜地站在天台上,在周齊背後,乾淨的校服白襯衫在夜裡也白得泛亮。他個子很高,身形清臒,向周齊伸過手:“過來。”
周齊皺了皺眉頭,沒搭過手,咬著煙到他跟前含含糊糊道:“上晚自習……你出來幹什麽?不怕被抓?”
傅明贄盯了他一會兒,默不作聲地把周齊嘴裡的煙抽了出來。
“嘖,”周齊去抓傅明贄的搶他煙的手,被傅明贄摁住了,“你搶我煙幹什麽?”
煙在傅明贄手指間燃著,一股煙味散開來。傅明贄淡淡道:“我不喜歡你抽煙。”
周齊笑了聲:“那你喜歡我什麽?”說完,周齊自己聽出來歧義,連忙補,“喜歡我……”
補充的話說了一半,傅明贄很低地說了聲“混蛋”夾著煙用手掌底去托周齊的下頜,讓周齊把臉向上仰,嘴唇印了過去。
他動作很慢,臉皮點燃了煙星一樣燙得難耐。周齊直直地看著他,看著他吻過來,似乎很驚愕。
周齊嗓子發乾,說出了剩下沒說的半句話,現在也應該說的半句話:“幹什麽?”
傅明贄手指一下子蜷緊了,耳朵嗡嗡響。
“閉上眼。”他忍不住地羞惱,“別看我。”
可周齊不懂風情,像打準注意跟他對著來似的,問:“你要我閉眼幹什麽?傅明贄,你想幹什麽啊?”
混蛋。
年級第一險些把“想乾你”這種粗口直接說出來了。
傅明贄很躁地碾滅煙收進口袋裡,冷淡道:“你身上煙味很重,我聞一聞。”他悄悄拉過了周齊的手,“好看看我有多不喜歡你。跟我回教室。”
周齊:“……”
人生三大錯覺。
有人叫我,我能反殺,他喜歡我。
他還以為年級第一想不開要親他。
周齊呲了呲牙,開玩笑似的:“我還以為你看上我了,想親我。”
傅明贄轉過身,語氣毫無起伏:“你想多了。”
“等等,你要我回教室?”
“嗯。”
周齊逃課的小學生似的:“我不想回去,學習難受。”
“嗯。”
“……”周齊一下子掙出手來,“弟弟你就會說個‘嗯’字嗎?”
傅明贄放在門把手上的手收緊了,指尖發白,聲音很低,低得幾乎要聽不見了:“你不回去……我也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