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齊跟傅明贄在某些事上保持著奇奇怪怪的默契。
比如生日這件事。
周齊問過年級第一,問他什麽時候過生日——傅明贄不肯說,還故意不讓他看見牽扯到身份證號碼和其他記錄出生年月日的信息。
傅明贄也反問過周齊同樣的問題,周齊同樣沒說。
周齊沒說的原因是因為沒意義,他跟原主不一天生日,原主的生日對他來說沒什麽別的意義。
但傅明贄不說就很講不通了。
到了七月上旬,放暑假的前一天,周齊又提起來這件事的時候,年級第一才吝嗇地把身份證給周齊看了一眼。
6月8日。完美錯過了年級第一的17歲生日。
周齊還想到另外一件事,驚訝問:“你過陽歷生日?這他媽不是高考第二天嗎?”
年級第一皺起眉:“別說髒話。”
“就不。”周齊習慣性反著來,“六月八,高考成人,那你這生日過得很有意義。”
傅明贄垂下眼,周齊開了顆襯衫扣子,露出小半截凹陷的鎖骨,鎖骨下隱約有一點淺淺的紅痕,是昨晚他留下來的。年級第一冷淡道:“還有不到一年了。”這句話聲音很低,他便又說,“你呢?”
周齊:“我什麽?”
“生日。”
周齊笑了聲:“我身份證上的不準,說了也沒意思。”
“你說準的,我想知道……”傅明贄頓了頓,“你什麽時候成年。”
周齊向後靠,靠在後桌桌沿上,笑道:“弟弟我早成年了,誰跟你似的還是個小孩兒。”
年級第一眉心立刻擰起來了:“胡說。”
“沒騙你,我二十一了,上學晚,改的身份證。”
“……”
周齊斜眼瞧過去,哄小孩似的撒嬌:“信我嘛。”
說完周齊自己愣了愣——習慣了,沒刹住。他跟傅明贄在一塊就忍不住沒事找事,逗弄好學生。可現在他既然暗戀傅明贄,就得有點暗戀的自覺。
其實也沒事,明天放假傅明贄就走了,兩個月不見面,等開了學就差不多淡了,現在放肆點也沒事——周齊這麽想著,一邊老老實實地抻整齊校服,扭過臉正襟危坐,也不笑了,正兒八經、苦大仇深。
“……”年級第一眉心擰得更緊了,“你在做什麽?”
周齊頂了頂上顎,費力繃著臉。
他不該說話,但嘴上把門把不住。他苦大仇深道:“害羞,看不出來嗎?”
“……胡鬧。”年級第一予以了冷漠的評價,“你到底什麽時候過生日?”
周齊強調語氣:“小明,我真成年了。”
“你什麽時候成年的?”
“三年前。”
三年前成年的周齊在十分鍾後發現,年級第一好像因為生氣不理他了。
好像認定過了兩個月暑假以後,他對傅明贄的那點gay裡gay氣的感情就一定會變回大公無私兄弟情一樣,周齊現在控制不太住自己的行為舉止。
小學生最熱愛的兩件事,打排位坑人,和蓄意滋事惹怒暗戀對象後再使出渾身解數把人哄好。
年級第一不理人,周齊推過去一罐糖:“小明你吃糖嗎?”
推了回來。
周齊去夠年級第一的水杯:“小明我去幫你接水。”
手被按在桌子上了。
年級第一的腎虛陽虧大抵不治而愈了,掌心乾燥發燙。
周齊猶豫了一秒鍾,反握了回去,佯裝什麽事都沒做:“小明你沒水了。”
傅明贄瞥了周齊一眼,沒說話。
“真沒水了。”
“你看,都空了。”周齊另一隻手托著腮,忽然有點想笑,他在這裡沒話找話說,其實就是想轉移傅明贄注意力,多和年級第一拉會兒手。
暗戀人是件苦差事,所以非情不得已,最好別暗戀別人。
暗戀人這事,僅此一回,沒下回了。
再有下回,他就直接跟新暗戀上的對象表白了。
他喜歡明著來,不喜歡偷偷摸摸地見不得人。
傅明贄走了,周齊一個人回的家。
張姨正端著排骨湯往餐桌走,周齊拎著書包,一邊尋摸一邊問:“張姨,家裡有秤嗎?”
“秤?”張姨摘下來隔熱手套,絮絮叨叨,“家裡有體重秤,在你右手邊儲物櫃最底層那兒,小齊你要稱體重嗎?你沒胖,一個一米八多的大小夥子才一百二三十斤太瘦了……”
“沒,”周齊蹲下來把體重秤拉出來,“學校放一個半月假,發了二十三本裝訂試卷,我稱稱多沉。”
“操,八點七千克。”周齊倒吸了口冷氣,“十七斤多,要命了,這他媽誰寫得完。”
“小孩子別說粗話,”張姨向周齊那邊看了眼,笑問,“小齊你那個好朋友呢?”
周齊蹲著看秤,沒抬眼:“傅明贄嗎?”
“是呀,就是那個孩子,他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明明剛放學,剛回家,剛跟年級第一說了再見,想起來年級第一,又想起來得倆月見不了面,周齊心裡發躁。周齊悶著頭把秤收好了,拎著書包往樓上走,走到頂才出聲:“傅明贄家裡有事,暑假不來這裡住了。”
“小齊?你上樓不吃晚飯了嗎?”
“我先寫會兒作業,張姨你做好晚飯下班走就成了。”周齊說著,沒正形地靠在扶欄上向下瞧,邊瞧邊笑,“還有,張姨你別‘小齊’、‘小齊’地叫我了,太幼稚了,叫我全名唄。’”
張姨笑眯眯地往上看:“叫小齊怎麽了,你不還是叫你那個朋友‘小明’嗎?”
周齊不假思索:“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啦?”
“他是我喜歡的……”周齊猛地一刹車,相當不自然地頓了兩三秒,“我喜歡這麽叫他。行了,張姨我回屋做作業了,拜拜。”
打開語文裝訂試卷的時候,周齊滿腦子都是學習——個屁。
再入學就高三了,假期學習時間很緊張,要補習語文,這個暑假是最後的時間了。一進高三,三輪複習連貫上一模二模三模四模,很難抽出時間去重點照顧哪門薄弱學科。
目前原主的三條野望,周齊一條都沒完成。
周齊一想起這事來就頭疼。
三條野心裡面,唯獨“考過傅明贄”是最明確的一條,其余兩條都模模糊糊地分辨不清楚判定標準——要許文文做出什麽事才能算許文文為了他為愛發瘋?他得對年級第一做出什麽事來才能被判定為把年級第一按著欺負?
周齊做了二十分鍾語文試卷就開始出神,開始想些有的沒的的事。
但周齊是個極擅長於集中注意力的人,如果走神了,只能說明在做的這件事他實在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周齊轉會兒筆,轉會兒手機,一會兒走神一會兒寫語文作業。
想看手機。
想打排位。
想……找傅明贄。
先前周齊還不確定他是不是暗戀年級第一,現在基本定案了。
他就是個死不要臉的,偷偷喜歡人家,還不敢光明正大地和人說。
手機亮了亮,一條微信消息。
-晚安。
傅明贄發的。
十點半多,早睡早起作息規律的年級第一的睡覺時間。
傅家,臥房,裝潢相當精奢,但冷冷清清地很安靜,隻亮著一盞暖色的夜燈。
好學生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盯著手機。
信息輸入欄上輸上了“你在幹嘛”被刪掉了,輸入“睡了嗎”被刪掉了,輸入了“暑假好好學習”又雙叒被刪掉了。
傅明贄難得有點心煩,扯了扯衣領,然後繼續默默地盯著手機。
過了兩分鍾,對面終於回了句。
-方便視頻嗎?
年級第一皺起眉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因為睡覺習慣性不換睡衣變得有點皺皺巴巴的衣服,又整理了一下衣領,最後輸入:
-燈光暗,不方便。
-……那語音行嗎?
-嗯。
“對方向你發起了語音通話”——
“喂?”周齊的聲音,懶洋洋、慢吞吞地喊他的名字,“小明。”
喊完後,就沒聲了。
年級第一等了2分37秒,終於問了句:“在想什麽?”
當然想你。
要是往常,周齊就這麽大剌剌地說了,但心裡藏著個破秘密事就不一樣了,這種話說不出口了。
“想……欺負你。”周齊趴在床上在語文卷子上用鉛筆畫小人,兩個小人,一個欺負另一個,按在教室、廁所、天台上欺負,欺負哭為止。
周齊給年級第一的小人上畫了兩滴醜巴巴的眼淚。畫技有限,火柴人落淚。
年級第一拿手機的手緊了緊,嗓子眼也發緊,他想問“你想怎麽欺負我”然而又有種莫名的羞恥感,說不出這句話來,隻低聲問:“你沒欺負過我嗎?”
周齊鉛筆一停,不自覺反問:“我哪兒欺負你了?”可說完這句話,周齊自己笑了,“平常逗你玩怎麽能算欺負你啊?”
傅明贄的語氣一直冷冷淡淡的,周齊沒聽出什麽別的來:“那你想怎麽做?”
想按著你,逗你,你要是生氣了,就哄你開心。
周齊破天荒地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了一絲難為情,一時半會兒沒說出話。
直到對面的年級第一說話,語氣沒變,語調卻越來越低:
“你想怎麽做……我都可以答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