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你說今天又有哪些嘉賓會來?”
一個四十多歲,中等身材的男人躺在竹編躺椅上,看著開水壺,搖著蒲扇,木亭子外淅淅瀝瀝地滴著雨珠。
他身邊的另一個差不多年紀、高個瘦腮的男人“嘿嘿”一笑:“待會兒他們就到了,到時候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兩個人是《桃源生活》的常駐c,中等身材的是張湯,高個兒的叫李定,都是演員出身,摸爬滾打了二三十年,是口碑不錯的前輩。
今天的嘉賓陣容和今天之前的嘉賓陣容,節目組早都發給他們了,只是按台本走,裝不知道來留個懸念。
這期的確得留個懸念。
因為來了個稀客。
傅野。
昨天節目組把更改的嘉賓陣容發給兩個人的時候,兩個人都懷疑節目組弄錯了,把傅野誤打誤撞地弄進來了。
圈裡圈外,沒誰不知道傅野從來不接任何綜藝。
比起“明星”的稱呼,傅野更適合“演員”兩個字。
因為傅野不賣顏值人設,不賣哥哥人設,不賣男友人設,不接采訪不上綜藝拒絕商業活動,無緋聞無桃色關系,只出作品。
如果傅野六十年代出生,那他就是當代有口皆碑的老藝術家。
不過傅野太年輕了,導致本人流量超出了老藝術家的范疇,比一票唱跳ra的娛樂圈頂流還高了一頭——部分歸功於龐大的顏粉群體的流量貢獻。
如果這期《桃源生活》傅野來了,能直接把這期《桃源生活》的收視率、播放次數拔高一大截。
但說不通的就是——傅野為什麽會來呢?
周齊跟鍾平陽一塊兒來的。
下著零星的雨,《桃源生活》的倆中年常駐嘉賓端著搪瓷缸,笑呵呵地向剛進小院門的周齊和鍾平陽招手。
周齊走過去了,可這倆人他一個都不認識,就裝著認識似的,像講文明懂禮貌的小學生,衝倆人一鞠躬,鄭重其事道:“老師們好。”
不認識,叫老師就完事了。
跟助理學的。
鍾平陽還沒開口,猛地看見周齊上來就是一鞠躬,嚇得愣了愣神,也跟著呆頭呆腦地一鞠躬:“張老師好,李老師好。”
張湯李定兩個人被感染了,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在眼裡看見了“這倆孩子是不是腦子不太好使”的疑惑,張湯先開玩笑道:“八月份,你倆提前開學了是嗎?”
“噗嗤——”旁邊的女孩子笑了一聲,也是這期的嘉賓,叫戴心月,流量小花。
李定打圓場:“兩個小夥子很精神啊,待會兒乾活好,把行李放屋裡去吧。”
放了行李,周齊在小院裡逛了一圈,又逛了一圈,從裡屋到外屋,從廁所到廚房,進進出出來來回回。
他來回轉,屋裡的攝像頭也跟著他自動地來回轉,看得跟拍導演受不了了,過來小聲問:“您幹嘛呢?”
坐不下唄。
他媽的傅野還沒來。
周齊瞧了眼導演,世外高人似的:“尋找緣分。”
導演:“……”
緣分沒找著,周齊在雞圈外面找著了條不知道誰養的秋田犬,他蹲著,秋田站著,他不動,秋田不動,他看秋田,秋田看他。
周齊:“汪!”
秋田:“汪汪!”
進院時,傅野沒看見周齊。
傅野心情很差。因為他明明不喜歡周齊,不認識周齊,跟周齊毫無關系,卻鬼使神差、難以克制地在進院的第一
時間會去找周齊在哪。
他不想這樣,傅野面無表情地想,一邊又找了一遍。
木亭子下面坐了三個人,院裡站著一個,周齊沒在裡面。
於是傅野心情更差了。
遠遠瞧見傅野來了,張湯邊起身,邊對旁邊的人笑道:“喲,稀客終於來了。”
傅野走過來,微地一笑:“幾位下午好。”
常規地客套問候了幾句,李定說:“既然人都來齊了,大家就都進屋吧,天快晚了,也該分配一下住宿問題。”
“哦對了,周齊人呢?”李定問。
這期邀請的嘉賓咖位超出了預期,鍾平陽稍微有點拘束,禮貌道:“哥他在後院逗狗,我去把他叫回來。”
傅野不露痕跡地看了眼鍾平陽。
叫周齊……哥?
周齊告別了秋田,被鍾平陽拉回來了。
張湯喝了口茶,道:“大家一天舟車勞頓,也很累了,已經快晚上九點了,大家就都回房休息吧,明天正式開始節目錄製,咱們現在先分配一下住宿問題。”
“首先心月是女孩子,肯定是自己一個人睡一間房。”李定接過話來,“其余一間房能睡兩個人,咱們五個人抽個簽,分一下室友,沒分著室友的可以自己一個人一間房。”
李定說著,從旁邊記事本上撕了張紙,做成紙簽搖了搖:“來,自己挑一個。”
鍾平陽先開了紙簽,又往周齊手裡看了看,小聲問:“哥,你抽到什麽了?”
周齊攤平:“三角。”
鍾平陽一愣:“我也是三角,哥我跟你一個房間。”
傅野冷冷地看了眼自己的簽。
空白簽。
一人房。
雖然小院據說是村長之家,但顯然被節目組精心裝飾過了,房間不大,卻很有心思,掛了滿牆少數民族特色的多色配飾,橫著一張柔軟的雙人床,鋪著地毯。
坐了半天飛機半天車,鍾平陽累得不行,躺倒在床上開始刷手機。
周齊倒很有精力,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掂量了一下他裝著筆記本電腦、便攜wi-fi、外接鍵盤跟鼠標數據線的書包。
他想起來一個關鍵問題。
收拾東西的時候光記得把電腦裝備裝進去了,他沒帶洗面奶洗發水沐浴露。
衛生間有節目組提供的牙膏牙刷,但別的就沒了。
怪不得,走的時候感覺怪怪的。好像忘了帶東西一樣。
要不借隊友的?
“鍾……”
“哥,”鍾平陽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向周齊說,“你上熱搜了!”
周齊:“嗯?”
“是你在機場玩遊戲的時候被人拍到了,”鍾平陽把手機遞了過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哥你經常打遊戲嗎?”
周齊笑笑:“你猜?”
翻了翻微博頁面,周齊說:“我用你手機登一下我自己的微博號。”
“周齊,打野”這個熱搜一直掛到了晚上,本來下午這條熱搜能慢慢降下去的,但在吃瓜群眾的狂轟濫炸下,r的打野江正鳴在下午發了條微博:“補位,怎麽了?”
五分鍾後,江正鳴又重新編輯了這條微博,在原本的文本文字上附加了一張粉色系7公主的表情包,表情包配字“7公主nb”明晃晃地反諷周齊。
江正鳴是r隊長,隊長發言,其余四個隊友都來湊熱鬧了,評論區紛紛出現。
r-阿拉(上單):公平點,okay?
r-ricky(輔助):隊長nb!
r-vv(adc):噴子適可而止,一局匹配而已。
r-song(中單):有本事再來一局?
職業選手親自下場,原本的圖一樂的娛樂熱搜一下子上升到了職業選手尊嚴的高度,招來了大批電競群眾,從r的粉到對家俱樂部的粉,一時間如同水軍過境,吵得不可開交。
一下午的時間,r和周齊兩邊超話裡多了上百張黑粉新做的表情包,周齊照片當底圖,配字“r?再見”。
幾個小時,江正鳴的那條“補位,怎麽了?”轉發上萬。
r這邊雞飛狗跳,而周齊的微博這邊卻風平浪靜。
上一條微博還是半個月前發的自拍九宮格,粉色小公主九連拍。
直到晚9點23分。
用戶“fn周齊”:不服,solo?r-江正鳴
兩個圈子炸了。
周齊把手機丟回給了鍾平陽,又準備繼續提借洗面奶、洗發水、沐浴露的事兒:“那個……”
“哥,”鍾平陽好奇地看了眼手機,但微博號已經登出了,“你為什麽要用我手機登微博?”
“我把微博刪了。”周齊不在意道,“佔內存。”
鍾平陽:“……”
周齊真變了。
可……具體是哪兒變了呢?
鍾平陽去關了臥室的攝像頭,跪在床邊,端詳著周齊。
周齊向後仰了仰,嘴邊習慣性地帶著點笑:“我臉上有東西嗎。”
鍾平陽確實很弟弟,棕色的卷毛,相貌柔軟俊秀,像初生的、乖巧的小狗。
“哥,我可以親你嗎?”鍾平陽問。
“……親哪?”
“嘴巴,就一下,可以嗎?”
周齊盯著他,慢慢皺起了眉:“你是……”
“gay嗎”還沒出口,門“篤篤篤”響了三聲,不輕不重。
周齊聽著感覺聲音不對,猛地回頭,正好對上傅野發沉的雙眼。
門是虛掩著的。
他背對著門,鍾平陽面對著門——但他高,遮住了鍾平陽的視線,所以周齊也不知道傅野從什麽時候開始站在那了,又聽見了什麽。
周齊去拉開門。
“打擾了。”傅野眼色發冷地看著周齊。
周齊一直直覺小明記不著他了以後,不太待見他,譬如現在,就差把“離我遠點”寫臉上了。周齊瞧他:“然後?”
“我,”傅野深吸了一口氣,硬逼著自己聽上去很禮貌,“可以和你們其中的一個人換一下房間嗎?我……不習慣一個人睡。”
鍾平陽過來了,一臉受寵若驚:“前輩晚上好。”
周齊看了傅野好一會兒,笑了:“那要不,傅野前輩挑一個侍寢的?”
“……”
水聲隔著一道門。
不知道是嘩啦啦的水聲,還是別的什麽,傅野心煩起來。
他不斷、不斷想起剛才的事,想起他在門前,看見周齊吊兒郎當地衝隊友笑,聽見周齊隊友問他,可不可以親他一下。
聽見周齊隊友怎麽叫周齊“哥”周齊又怎麽自然而然地叫他“弟弟”。
令人討厭透了的稱呼。
如果他沒來換房間,周齊和他的隊友會做什麽?
親上去?然後呢?
傅野很討厭去想周齊,很討厭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更討厭去想關於周齊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可卻不受
控制地開始去想,周齊被人親吻的樣子。
周齊嘴唇偏薄,顏色不濃不淡,可能只有被親狠了才會泛紅,上唇有一點銳利的唇峰,應該……
傅野猛地下了床,卻靜默地站著,不知道該做什麽。
燈已經關了,屋中很暗,隻透著零星的月光。
他真是……腦子有病。
傅野面無表情地回去躺著了,然後閉上了眼。
只是睡不著而已。
衛生間開門的聲音在夜中清晰可聞。
然後是腳步聲,床被壓下去一角的細微聲音。
床上有兩個枕頭,兩床被,可傅野的那床被被掀開了。
傅野閉著眼,不動。
他聽見被壓低的嗓音,戲弄似的:“前輩,你睡了嗎?”
沒有回應。
於是他兩側的床都微地一沉,他用慣了的洗發水的氣味一點點壓近了,到一滴水滴在傅野臉側,傅野才睜開眼。
周齊已經離他很近了,岔開腿屈著,膝蓋撐在他腰腹兩側,頭髮還是濕漉漉的,極慢地滴著水。他咬著字,懶洋洋道:“喲,前輩,醒了啊。”
傅野語氣疏遠:“請問你有事嗎?”
周齊壓近了,犬齒碾過傅野的耳垂:“你說我什麽事?”
很慢地,周齊坐了下來。
“麻煩你……你,”傅野驟地臉色一冷,要把周齊手握斷一樣死死壓住了周齊的手,“起來,到一邊去。”
“傅明贄,你真不記得我了嗎?”周齊懶得動彈,任傅野按著他。
“我和你這是第二次見面。”傅野冷聲道。
“可如果是第二次見面,你為什麽要過來跟鍾平陽換房間?”周齊玩味地問,“第二次見面,微微一硬,以示尊敬?而且你這也不是微微……”
沒等周齊把那些下流話說完,傅野猛地把周齊推開了,冷漠道:“自重。”
“嘖。”周齊抱著枕頭躺一邊去了,“弟弟。”
清早。
傅野睜眼,愣了一下。
他抱著周齊。睡前傅野確定他和周齊在兩床被裡,可現在周齊那床被在地上,周齊在他懷裡。周齊背對著他,一無所知的樣子,被他圈著。是他把周齊拉過來了。
青年溫熱柔軟的皮膚觸感抵在掌心。
被扎到了似的,傅野一下子收回手,把周齊推開了。
周齊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被子沒了,枕頭也沒了。
他的被子枕頭都在地上,傅野的被子枕頭都被一絲不苟地疊到一邊去了。
這很過分。
傅明贄到底是怎麽回事——是真不記著他了,還是記得他,但是跟他鬧脾氣,裝作不記得他了,這事周齊也不太清楚。
如果完全不記得他了,傅野不應該能對著他有反應,可如果是生他氣,又不應該是現在的反應。
不過反正無論怎麽回事,他總是要去追人的。
吃了早飯——煎雞蛋配醃菜,《桃源生活》的嘉賓們湊在一起分配了一下今天的任務。說是錄製時間三天兩晚,但其實剪進正片的主要就是今明兩天的內容。
張湯又新泡了茶,悠閑道:“今天午飯的話,食材是要我們自己準備了,吃菜要到菜園子裡自己摘,吃魚吃蝦要去村裡的小河自己抓,自力更生,自給自足。所以咱們分三波人,一波去摘菜,一波去抓魚,一波留在家裡,把今天下的雞蛋去集市上賣了,買點補貼回來。”
昨晚一覺睡得周齊頭昏腦脹,但還沒忘了找件有意思的活兒乾:“老
師,我要去抓魚。”
張湯一見周齊叫他“老師”小學生似的,忍俊不禁道:“好,周齊同學你去抓魚。”
屋裡安滿了攝像頭,周齊裝得一臉正兒八經、文明禮貌,特講究地輕聲細語問傅野:“前輩,你想乾哪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