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夏,晴,熱。
周齊換了節目組準備的下河摸魚專用vc雨衣,沿著嶙峋的石塊向村寨裡的小河方向走。
昨兒因為緣分偶遇的秋田今兒又來找周齊玩了,跟在周齊身後出了門,就這麽秋田跟著周齊,傅野跟著秋田,跟拍攝像隊伍跟著傅野,一大長串,浩浩蕩蕩地向河邊出發。
就算傅野不待見他,還是誠實地跟他來抓魚了。
選任務選到最後,任務還剩一個摘菜一個抓魚,沒選任務的人還剩一個傅野一個鍾平陽,傅野就來跟他一起抓魚了。
不放過他,也不放過自己。特別狠。
錄真人秀最大的麻煩就是去哪都有攝像機拍。
後面跟著一幫跟拍攝像,周齊只能面上裝得十分客氣,用一個“後輩”的態度問傅野:“前輩,我聽說您以前不太接綜藝節目,是嗎?”
“前輩”——
前輩前輩前輩。
“前輩”這兩個字無緣無故地帶給傅野一種躁怒的違和感。
但傅野神態依舊斯文平靜,笑道:“是這樣。另外你不用叫我前輩,我算不上你的前輩。”
“那我叫您,”周齊瞧著他,一點點咬著字問,“傅,老,師?”
明明是一副“懂禮貌”的樣子,眼神裡的惡劣卻愈發可見。
煩透了。
傅野面色不變:“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好啊,傅野老師。”
“……”
“傅野老師,您有過感情經歷嗎?”周齊笑著,帶著點戲弄人的意味,“您還記得您初戀是怎麽談的嗎?”
傅野微笑道:“抱歉,忘掉了。”
“哦,”周齊頗以為然地點點頭,“那老師,您喜歡什麽樣子的人啊?”
似乎周齊一開口,某根長期繃著的弦就斷掉了。傅野自始不變地微笑著,只是盯周齊盯得越來越緊:“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以前隻喜歡電子競技,現在啊,喜歡那種臉皮薄、總害羞,明明心裡不是這麽想的,身體上總要和我對著來,生氣了還等我去哄他的人。”
“……”職業素養也沒辦法讓傅野繼續維持文質彬彬的作態了,“呵。”
周齊笑嘻嘻:“傅老師,你不覺得這樣的戀人很可愛嗎?”
傅野:“……”
“到了。”走了十多分鍾,一行人終於停了。
夏日叢林既濕且熱,清澈的河水在石棱上衝出白沫,漬出一層滑潤的綠苔。
小河在低平處積聚出了一塊不小不淺的水窪,水色透明,帶著點綠,水流緩慢,跟拍導演指導說這裡有魚。水窪邊緣,水最淺的石塊縫隙裡看得見軟腳飄搖的透明小蝦。
周齊踩著雨靴下去,水深及膝,淤泥中混著一半硌硬的石礫。
傅野從未參加過綜藝,這期會意外來錄製,幾乎可以肯定最後播出的真人秀剪輯成品傅野的鏡頭會佔絕對多數。
甚至節目編劇組為了傅野,特地連夜趕出了新一份的台本。
不過周齊討厭台本。
找了塊石頭,周齊懶洋洋地坐上去,眯眼看著傅野。
他在回想台本內容。
好像有一條是要他問……
“怎麽了?”傅野避開鏡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坐在石頭上的一人一狗。
秋田:“汪汪!”
周齊:“沒事。”
秋田叫得太大聲了,周齊逮住它腦袋把秋田按住了:
“閉嘴,爸爸說話別插嘴……傅野,你想過以後嗎?”
好像有條是要他問傅野以後想過什麽樣的生活。
點題節目名。
以後——“什麽以後?”傅野走到周齊面前,俯視著他,語氣明明聽起來很溫和,臉上卻什麽表情也沒有。
“對未來的規劃,以後的工作。”周齊漫不經心地從台本裡扣東西,“想什麽時候去找一個人共度一生,去找一個人結婚。”
‘你想過以後嗎?’
‘你以後要去哪,你對未來的規劃,你的朋友,你的理想,你都不會告訴我。’
好像某一刹那驟然掠過了什麽東西。
像心臟上刺了一根細長的針,尖銳而深入,讓人喘不上氣。
周齊撩著眼瞼笑:“傅野老師,方便說嗎?”
傅野一時失神:“我……”
可隨即他便清醒了,在鏡頭下微地一笑,說:“或許以後會轉行,去做我更感興趣的事。結婚的事目前還沒有過想法,也沒有……可以結婚的對象。”
傅野大概也猜出是台本了,回答得很官方。
台本讓周齊索然無味,往河裡一跳,濺了秋田一腦袋瓜的水。
秋田“汪”地一聲,往周齊身上撲過去了。
穿著雨衣行動本來就笨拙,周齊直接被秋田撲坐下來了,坐在河裡,仰著臉,舔了舔嘴唇上的水:“傅野老師,我們抓魚吧。”
一尾灰鱗魚遊過去了。
綠捕網一撈,擦著魚尾空了。
又猛地一撈,又空了。
帶著點兒水腥氣的河水沿著周齊下頜線向下淌,發尖濕漉漉的,河水灌進雨衣,周齊感覺自己內褲都濕了。
周齊慢騰騰地到岸邊,把塑料雨衣雨靴一件件脫了下來。
秋田撲騰夠了,趴在他剛剛坐過的石頭上伸著舌頭喘氣,狗毛跟周齊的頭髮一樣濕。
跟拍攝像邊拍邊問:“您要把雨衣都脫了嗎?”
“太沉了,”周齊笑著扯了扯自己身上濕了一半的短袖襯衫,“水都灌進來了。”
傅野倒身不沾濕,冷淡地站在遠處,在遠處看著他。
和傅野遠遠對視了三兩秒,周齊挽起褲腿,朝傅野走過去了。他很惡劣的往傅野臉上撲了一捧水,壓低聲音、沒皮沒臉地慢慢說:“別這麽看我,傅老師,我前男友要跟我上床的時候就會這麽看我。”
“……”垂在身側的手猛地蜷緊了。
“所以你再看,我會……”
仿佛出於一個長期養成的習慣,不自覺地,傅野冷聲道:“閉嘴。”
“哦,好啊。”周齊一笑,尖尖的犬牙白得刺目。
說是正兒八經的抓魚,但周齊這人不太靠譜,拉了秋田一起下水,一人一狗舉著網在水裡從這邊兒撲騰到那邊兒,弄得跟拍攝像隻敢遠遠拍傅野,不敢離周齊近了,一近一人一狗就能把攝像老師濺一褲腿水。
還是傅野忍耐著一人一狗的嚴重騷擾,撈了條魚上來,放進河邊的竹編簍子裡。
一個半巴掌大的魚,細細的灰色鱗片,周齊也不認識裡拚了死命地掙頭擺尾,鮮活得很。
秋田仿佛跟他心有靈犀,周齊消停了,它也消停了,一人一狗盯著傅野的網看。
秋田先叫了一聲:“汪!”
周齊打了它腦袋一下:“閉嘴,一條魚有什麽,待會兒爸爸也給你抓一條看看。”
秋田:“汪汪汪!”
周齊推了推它:“去邊上看
著去,我現在就去抓。”
“到岸上去。”周齊發號施令。
“汪汪!”
傅野放好魚重新下河的時候,就看見周齊正坐在河裡,赤著腳,衣褲濕透了,鄭重其事地和一條狗說話,一個人說一句,一條狗回一聲。
居然很和諧。
一尾模樣都長得差不多的灰鱗魚停在水草根邊。
周齊蹲了四十多分鍾,才蹲來一條能距離他在二十公分以內的魚。
傅野準備上岸了,突然聽見身後“噗通”一聲。
他下意識地立刻回頭去看。
他看見了周齊。河水尚算清澈,看得見水底嶙峋變形的石頭。周齊屈腿坐在河底,水漫過小腹,寬松輕薄的長褲被水浸濕了,顏色發深地貼合到皮膚上,顯出去掉衣物的身體線條。
腿是長的,腰是窄的,男孩子一樣的偏向於單薄,但體力很好,在水裡鬧騰了一兩個小時也不見氣喘籲籲的樣子。
短袖襯衫完全打濕了,稍微有點兒透明。
傅野驀然想起了什麽——不可理喻,無法理解的什麽。
像他真的見過一樣。
見過周齊從腰到腿都細微發著抖,小腹繃緊,顯出少年似的腹肌輪廓。就這樣,忍耐著什麽似的地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我喜歡你,小明。’
腳像釘住在原地,傅野低頭盯著周齊。
漁網裡活蹦亂跳著一條魚。
周齊按住魚,把自己撐起來了:“抓著了,可以回去了。”
剛才撲魚的時候撲到石頭上了,膝蓋有點疼。估計明幾天得留一塊淤青。
要上岸了,周齊突然發現傅野沒跟上來,扭過頭,笑著問:“傅野老師啊,您還要繼續嗎?”
“你……”傅野蜷緊了手,慢慢別過了臉,“走吧。”
抓魚回去,都已經下午了,過了吃午飯的點,而去集市上賣雞蛋買補貼的那波人還沒回來,就連去菜園子摘菜的都還沒回來。
因為拍攝兩天的內容最後剪出來也就是一個半小時的片子,所以《桃源生活》節目組的任務不是很緊,相對來說,比在fn“工作”過得閑散。
所以周齊帶了筆記本跟便攜wi-fi。
他打遊戲還是習慣台式機,不過要帶出來,除了筆記本沒得他選的余地。
昨天晚上熱搜的事,周齊還沒仔細看過,就是正好鍾平陽給他看的頁面是一個叫c什麽江的職業選手發的微博,還配了張他的表情包,就隨手登了自己的微博,給這個弟弟回了句話。
但如果這個江什麽應下來了,同意跟他solo,周齊得去跟這個江什麽約個時間。
兩個人不認識,沒有別的渠道,所以周齊這邊只能用微博聯系。
周齊打開了他關機快一整天了的手機,準備再把“微博”下載回來。
然而一開消息。
來自於劉義紅女士,助理小趙女士,及不知名的其余工作人員。
24小時,來自於電競圈、粉圈、鬼畜圈的吃瓜群眾、粉絲、噴子、水軍的無限熱情把一張截圖大的小事迅速發酵成了一件大事。
如果昨天r江正鳴出來諷刺,是給“職業選手輸給男團明星”的這事添柴加火,周齊昨天隨手發的“不服solo”直接是放火燒山。
“r”的微博超話裡一條用戶“es是信仰”發的動態被人工頂在第一頁,頂了一上午四五個小時沒下去過。
配圖兩張,一張是“es是信仰”的遊
戲帳號id截圖,一張是歷史戰績截圖。
除了配圖,用戶“es是信仰”就編輯了兩行字:“昨天那局,在現場,我輔助,跟江正鳴小號‘猴子上樹’,圖在下面。路人匹配都打成0-3-1了,就別說術業有專攻了,周齊說不服solo,是男人就去solo,輸了退役吧。r-江正鳴”
這條動態既不中立,也不技術流,顯而易見地帶有強烈的感彩,卻偏偏戳到了一眾吃瓜群眾的關注點,幾個小時轉發過六位數,又把昨晚的熱搜頂上去了:“不服solo”。
r俱樂部的訓練基地今兒格外安靜。
因為上午老板衝過來了一趟,把r全隊,尤其是隊長江正鳴罵了個狗血淋頭。
然後又單獨約江正鳴去辦公室,單獨罵了一頓江正鳴:“不就一局匹配嗎?輸了就輸了,輸了又能怎麽樣?基地訓練任務太少了是嗎?閑的你去微博沒事找事?年輕氣盛是嗎?還配一張表情包嘲諷別人,就你會用表情包是嗎?帶著全隊不學好,r養你們是去給人發表情包的?”
江正鳴被罵蔫了:“老板我錯了。”
“現在說這個有用嗎?輿論都已經炒起來了——你說你去招這個事幹什麽,就算你贏了周齊,又能怎麽樣?人家是唱歌跳舞的,你solo贏了也是應該的!你搞這些事出來有用嗎?”
江正鳴:“那要我怎麽辦?”
r老板一拍桌子:“你還能怎麽辦?贏。明白嗎?”
“這還有輸的可能性嗎?”江正鳴沒忍住笑了,“老板,我要輸給七公……周齊,我把頭給你。”
上午12點54分。
r-江正鳴:“一局一血,你定時間。fn周齊”
一時間粉黑沸騰。
面對著12個未接來電和38條未讀消息,周齊選擇重新關機,洗澡去了。
膝蓋磕得比想像得嚴重點,沒淤青,就是擦破了一片半個手掌大的皮,看上去挺瘮人,但其實就很淺的一層皮肉傷,慢慢地向外滲血。
傅野不想看見周齊,就去做別的去了。
傅野是演員,但不能算是嚴格的“圈內人”因為傅野為人相當注重,和圈內人基本隻保持著一種合作關系,不會有太多私交。
張湯就沒接觸過傅野。
“你會做飯嗎?”張湯有點驚訝——傅野在幫他清理魚鱗內髒,看上去很嫻熟。
“嗯,”傅野清洗乾淨了魚身,手上一點兒髒汙都沒留下,“常做。”
張湯:“年輕人會做飯的不多了。你是做給自己吃嗎?是愛好?”
傅野的手頓了頓。
“可能是,習慣了自己做自己吃吧。”
傅野回房間時,正撞見從浴室出來的周齊。
頭髮還是濕漉漉的,隻穿著一條深灰內褲,水珠從發尾向下流,流過肩胛、脊背,深入進腰窩,更深的,消失了。
周齊冷不丁看見傅野,嚇了一跳:“你……”
“攝像機關了嗎?”
傅野打斷了。
“關了吧。”周齊湊過去瞧了瞧攝像頭,順勢滾床上去躺著了,把電腦摸過來從百度搜索裡登進了微博帳戶。
傅野不知道為什麽地有種惱怒,這種惱怒似乎來自於某種隱秘、下流的想法。
“你把衣服穿上……”傅野視線定在周齊膝蓋上,“你摔倒了?”
“嗯。”
“在哪摔的?”
周齊有點兒心不在焉:“抓魚摔了一跤,不礙事,晾晾不流血了我就把褲子穿上。”
下午14點12分。
“fn周齊:轉發r-江正鳴微博”
“fn周齊:行啊,明晚?”
周齊發完微博,看出種小學生約戰的即視感,就又重新編輯了微博內容,加了一張江正鳴的職業選手單人像當配圖。
“過來。”傅野低聲道。
周齊抬眼:“幹嘛啊?”
傅野開了一個便攜式藥箱,冷著臉道:“處理擦傷。”
有男朋友了還要什麽r。
周齊關了筆記本,笑道:“你幫我?”
“嗯。”
周齊乖乖過去了,挑事似的,含著字慢慢地問:“傅老師,你不是特不待見我嗎?”他嘴邊含笑,“給我上藥,這不是委屈你了嗎?”
“……你話很多?”
周齊懶洋洋地後撐:“這不是閑的嗎?”